第21章 陈老头
水坝下的水厂的防御仅次于水坝,营地在水厂原有的不锈钢围栏边,内外又加上了两道铁丝网。围墙大门外依旧是三层拒马,将道路前后封得严严实实得,而在大门处,两个机枪小组就像镇门的石狮子般坐在左右两边,大门内也有一个机枪小组正对着大门处。
走进大门,先是水厂前的一下广场,中间是一个早已干涸,满是落叶和污垢的小喷泉。迎面的大楼是水厂的办公楼,只有三层,是上世纪爷爷辈的老建筑,虽然看得出曾经翻新和加固过,但整个格局和风格依旧体现出那股简单、实在、令人安心的气息。
陈老头并没有带着李亦语进入办公楼,而是从侧面绕过,走向大楼背面。铁丝网防御并不只限于大门处的围栏,而是将整个水厂包围了起来。
办公楼后面还有一个小宿舍楼,只有两层,接着就是水厂了。水厂很大,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厂厂房,墙用红砖搭的,屋顶是用蓝色的铁皮盖成的两坡顶,虽然看着像翻修过,但墙边爬满了爬山虎和各种青苔藤蔓,有些已经干涸发黑了。厂房内持续不断的发出轰隆声,就像大型的机械在工作。
陈老头并没有进去,而是带着李亦语再次绕到建筑后面,在墙边的草丛里,有一圈铁丝网,并不是为了防丧尸修建的,而是围着一个大铁箱子,这个大铁箱子有李亦语人高,很大台靠在水厂墙边。
陈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铁丝网上的u型锁挂在铁丝网上,走了进去,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大铁箱子。铁箱子里密密麻麻的线路按钮,但都被捋的井井有条。
李亦语以为陈老头就要开始工作了,赶紧把工具箱放到陈老头脚边,双双打开。工具箱里锤子扳手螺丝刀样样齐全,整整齐齐的摞着,连钉子螺丝都分类的疏密有致,李亦语这才意识到刚刚提着工具箱出现晃动时,一点也不会出现叮呤哐啷的噪音。
正当李亦语欣赏着这看着无比顺眼的工具箱时,墙边大铁盒子的门被陈老头一把合上,发出一声闷响。陈老头一言不发转身走出铁丝网,李亦语也是一脸懵,只能赶紧合上工具箱,提起来跟上陈老头的脚步。出了铁丝网,陈老头锁好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带着李亦语离开水厂,沿着上坡回到坝上。
仅仅是检查一下为什么要提着工具箱?李亦语有些恼了,但是没表现出来,将工具放好后,再次坐上摩托车。
大坝两头尽头有个岔道口,一边是离开水库的下坡路,一边则是沿着水库边进入山里的岸边路。陈老头没有回大坝上的办公室而是沿着水库边向山里开去。
这段路浇上了柏油,因为是沿着水库旁的山脚修建的,所以有柏油路虽然好开,但很蜿蜒曲折,路面也是时上时下的。
进入了这条山路,李亦语才初次感受到了水库的景色。阳光铺在湖面上,泛起一团如同轻雾般的光晕,山峦则被这缕轻雾包裹,在沿岸边的树冠草丛交叉遮掩,随着摩托的疾驰在枝叶的空隙中斑驳闪烁着,整片水库如同铺展在身前的幕布。李亦语本能的注视着这片湖,眼前的美景让他陷入了一种久违的安宁,仿佛末世已经远去,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湖面上,阳光透过零散的薄云,如温柔的手指般抚摸着每一片波纹,湖水的颜色是那样的淡蓝色,就像天空对着镜子的一抹微笑,涟漪层层叠叠,远处的山峰也盼在湖面上。李亦语沿着岸边细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湖畔闪烁的沙石和游弋的小鱼。李亦语沉浸其中,完全忘记了身处现实的现状。
摩托开进去很深,很快就看不到水库了,这让李亦语稍微感到了一丝失落,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绕着水库一直兜风,直到日落。眼前的景象成了另一座山,对面那座山离李亦语这边的山路大概只有不到五十米,而摩托车行驶的山路旁则是一道二三十米深山谷,谷底有条小河。
因为山路蜿蜒,且都是上坡,速度并不快,一直开了五分钟,车子停在了一个花坛边。
“第十二什么局”
一栋建筑就立在山谷边,旁边就是断崖,用混凝土和铁管铸成的围墙已经锈迹斑斑,似乎只要一推就能化成灰。这栋建筑看着比水厂还要老上不少,挂在墙边的牌子已经掉色腐朽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写着什么。往回看,能看到远处处于地势较低的大坝和环湖路。
“来啦,老陈?”
一个比陈老头大不少的老太太问了一声,见到李亦语二人到来从围墙边的保安岗里走出来,蹒跚着要拉开围墙上的大铁门,铁门也是生锈不堪,但把手处却锃光瓦亮,是后来装上的。
“小丽姐,腰不好就在里面坐着,又跑出来这里干嘛?”
陈老头自己推开大铁门,李亦语想象中生锈铁门的咿呀声并没有出现,反而十分顺滑,几乎没有什么噪音,走到侧边一看,原来铁门的合页是新的。见陈老头走了进去,李亦语急忙提起工具箱跟上。
“呦!小伙子,跟陈工干活呢?”老太太走到李亦语身边,拍了拍李亦语的肩膀道。
“是啊姐姐,我是他的徒弟,我叫李亦语。”
老太太被李亦语惹得哈哈大笑:“呀!嘴真甜,陈工叫我姐姐还差不多,你该叫我奶奶了”
“哪能啊姐,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比我师傅还小点呢,叫你一声姐差不了多少”
这时陈老头走过来,一把搭着李亦语的肩膀向建筑内走。刚进门,是一条过道,通向深处的大厅,门边坐着一个士兵,向陈老头点头示意身上的装备比水库边的士兵的装备少很多,只有一把手枪和身边的防爆叉。
头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灯上挂着零落的蜘蛛网,就像那些老电影的旧城区那些废弃剧院一样。或许是因为在山谷里,加上枝叶繁茂,阳光进不来,那盏的显得格外耀眼。
过道两旁都有些房间,像是以前的办公室,门边挂着挂着牌子,但只有门框,生锈的合页上说明以前这些房间有门,但被拆掉了。门内则摆满了一张张的床,就像一个集体病房。
一阵音乐从过道内的大厅传来,是当地方言的戏剧,向里面看去,有些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在大厅里里走来走去。走进大厅,与狭窄的过道相比简直豁然开朗。进了大厅后,李亦语才发现墙边的长条椅上,坐着许多的老人,得有二十三个老人,老人们干坐着,半眯着眼睛,倚靠在某个支点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尊雕像。
而大厅内走来走去的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有老有少,拿着托盘或推着车,给老人们递去剥开着的零食。见到陈老头也都是微笑点头示意,接着忙碌自己的事情,看起来是照顾老人的护工。
“师傅,这里不是水力发电站吗?”李亦语忍不住好奇问。
陈老头并没有再用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对李亦语说话,而是出乎意料的一改先前的态度,用一种平淡束缚的语气回答道:
“这些老人是救援队从城里撤出来的老人,因为没有劳动能力,从营地里接到这里生活的,环境比起营地肯定是差一点每个星期营地都会往这里送食物和必需品,也算是没抛弃他们。”
李亦语从陈老头眼里看出了一点唏嘘却又怡悦,但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副臭脸,对着李亦语道,“谁是你师傅?话屎那么多!”
这时从旁边一个房间里出来一个白大褂男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嘴上戴着口罩,全身干净利落,看到陈老头就打了声招呼,向陈老头走过来,指着楼顶对陈老头道:
“陈工,上面203的灯的开关哑火了”
“好,我等一下去看看。”陈老头毫不迟疑道。
接着白大褂向李亦语点了下头:“新来的吗?”
“嗯对,我叫李亦语!”
“我叫肖高山”白大褂等陈老头走远几步,靠向李亦语,“跟着陈工要多担待些他”
凭什么?这臭老头什么怪脾气李亦语心里想着,尴尬的点点头。
穿过大厅,两人来到了后门,外面是个后院,一片空地,空地两边被翻成菜园子,中间留着一条过道。菜园里载着很多果苗,这里太阳少,果苗发育的差了些,不过还是能看出有人细心打理的。
过道尽头是一个小屋子,屋子的铁门和外面围墙上的铁门一样,被一块块的锈迹爬满,但锁是新的。打开铁门,里面昏暗无比,只见陈老头伸进去一只手,在墙边摸索着,抽出一条黑色的细绳,接着向下一拽,随着嘎嘣一声脆响,屋内的灯亮起。
屋内是一套机电设备,上面布满了按钮和指示灯,没有一块显示屏,看着年纪得比李亦语的父亲还高。陈老头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块夹板,上面架着几张纸和一本不到拳头大,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陈老头照着小册子对着设备上的指示灯,又在纸上写写画画。几分钟后,老头重新将夹板挂到墙上,两人退出房间,关上了灯。
这座被改造成养老院的水力发电站,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特殊气息让李亦语觉得难以呼吸,并不是那股老人特有的味道,而是四处弥漫着的乌压压的气氛——
老头老太太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朽的身子仿佛顺着砖缝生长的枯树根,座下的位置就像是与他们共生一般,他们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双眼满是朦胧;
又或者在原地,机械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如果没人阻止,他们就会像招财猫一样一直做到力竭;
还有的老人大吵大闹,不断在床上挣扎着,双手双脚被布条束缚,嘴里念叨着胡言乱语,屎尿横流
这里给李亦语的感觉并不是活下来的希望,而是绝望,这份绝望让他无比想要逃离,即便这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走近每一个老人身边,都让他感到恐惧,心里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想法——如果明天在床上醒来时,自己才是躺在此处的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而遗忘使自己以为还年轻,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数十年的人生,那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也陷入了绝望,他根本就缺乏勇气面对末世的生活,更缺乏勇气面对寡如清水的人生,最后成为养老院里的一个干瘪的老人,盼望着根本不会到来的希望。
李亦语无法理解这些老人的感受,爱他们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他们的子孙此刻不知生死,自己连排泄都要照顾,望着看不到太阳的山谷,这对李亦语来说,不如去面对丧尸。
“开关老化,里面线路不行了,接条线就行。”陈老头对白大褂说道。
“好的,麻烦你了陈工住这里的老人昨晚差点绊倒了”
“没事,小事情”
让李亦语沉静的那份悲凉和哀伤突然被扯掉,他看着陈老头的双眼,虽然他似乎是个固执、蛮横的小老头,但此刻的他眼睛里却是那样的温柔,看着老人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养活的一朵小花。
“臭小子,发什么呆呢,工具箱打开啊!”
陈老头突然吼了一声,给李亦语吓一激灵,急忙打开脚边的工具箱。
“螺丝刀,左边格子抽条红色的线”
李亦语突然感到了轻松,陈老头对着怒斥似乎将自己的悲观情绪瞬间冲散,着急忙慌的给陈老头找工具,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出现,心里暖暖的。
“工作时间发什么呆?再这样扣你工资了!”李亦语低着头,跟在陈老头身后,嘴里念叨着自己的不是。
水库还是那片水库,蓝色的湖面泛着金光,李亦语的心情却已经不再是那份心情,似乎更沉重了些。而眼前骑摩托的老人在李亦语心中也不是原来那个老人了,看着高大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