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多的无奈
“吩咐下去,关中一应交涉统统推辞掉,另宣本地驻关人员前来见我”,佛子方才进关,被当值盘查的兵将言语上占了便宜,面上虽然无碍,心里到底是有些膈应,这会来到下榻的客栈,立时让冷月去烧了一桶香汤沐浴,又安排冷红按自己意思去操办。
两个人各领了差事出去,佛子自在房中拿起笔墨书写,一会冷月着两个力士抬了木桶进来,佛子便拿了写好的信笺交给冷月道:“你带着我这封信先行一步,去门中属教里颁下法旨,让他们按我信中意思去做。”
冷月得令,安排力士关上房门,自去架风往平顶山赶。
佛子清洁完毕,散干一身水珠,正在对镜梳妆的功夫,冷红已经和本地驻关佛师叩门拜见,佛子让他俩进来,就听那佛师合十礼道:“禀我教佛子,封剑关驻地佛师寂慎领法旨前来听宣。”
佛子看她是一个富家太太打扮,好奇问道:“你是何时在此公干?往日里又是作何营生?”
寂慎回道:“弟子得教中委派,守在此处已有一百二十七年,先前时候做过武堂里的先生、酒肆的掌柜、青楼里的账房,而今却是乔装在一户豪院里做个寡母,借一个幼儿行便宜之事。”
佛子点头道:“你也算辛苦,却不知这些年往教中奉送了多少财物?”
寂慎忙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呈了过来,佛子接过看了,口中笑道:“很好很好,你办事很是用心,我此番回山当报备给绝明尊者,短则一二月,长则三五年,便能调你回山深修。”
寂慎大喜拜道:“弟子为教中做事,为佛子分忧,自然不敢懈怠,佛子悯爱弟子修行,弟子感激莫名。”
佛子还了账册给寂慎,又说道:“我要你来,体察功德是一事,再有一事还要交代与你做,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齐启国境内九宫山中慕白教上,与我有些嫌隙,我从那里走到此处,心中仍然惴惴,所以要你守在此地每日里打探这方面的情况,看那慕白教方面可有什么人物来到这里进入周国,一旦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立刻飞书与我,我好做安排。这事干系重大,你须马虎不得。”
寂慎折腰拜道:“佛子有遣,怎不肝脑涂地以报知遇恩德?佛子尽管安心,弟子在此地经营长久,牛马鬼怪俱有心腹,只管叫慕白教或者外域其他仙门,但有动静,必然不留一丝疏漏。”
佛子微笑点头,遂摸出一个小瓶和颜悦色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不然也不会交代你这样重要的事情去做。也罢,我这里尚有一枚润养佛窍的丹药,与你修行甚是契合,就赠你手中,莫要嫌弃。”
寂慎小心捧过,捻开瓶塞盯上一盯,瞬间大喜过望,匍匐叩道:“怎敢教佛子赐下如此贵重物品?弟子修行几多年月,身边更无亲朋好友,佛子这样栽培与我,岂不是再生父母的恩德?”
佛子开怀畅笑道:“好了好了,你只管明明白白的为教中办事即可,到头来是怎么也亏待不了你的。眼下既已交代清楚事情,我这里舟车劳顿,就不留你多言,你还是回去尽心办事去吧!冷红,给你寂慎师伯代我送上一送。”
冷红得令,领着心情大好的寂慎出了房门,佛子看左右无事,回到书桌前把往后几日的事情细细的想了想,觉得并无差池后,复拿了本经卷仔细观摩起来。
翌日换了行装车马,来关中寺庙见了方丈,看殿上佛像略有些斑驳,便点拨了些银钱让他修缮,那方丈以为是个有真信的善人,就挽留寺里吃下斋饭再走,佛子嗤笑不语,搪塞而去,又来到附近民巷,凝神感悟了其中气机,似乎有些收获,这才返回客栈,让冷红准备车马,一路往山门方向赶去。
时间倒转回宣城言府,水芸华在饭桌前把那段时间的遭遇又和言母述了一遍苦,言母听了只管叹息亲戚一家的遭遇,拉着水芸华少不了一通可怜、可惜,末了似乎有悲恸、抽泣的趋势,言柏年看见了忙从旁安慰道:“禹城的事情我也多少知道些,那里靠着吴国和射业王朝,几百年来一直都是我周国对外通商的重要口岸,只是最近数十年里,时令严酷,百姓生产难以为继,所以出现了许多匪盗流民,加上三家国境摩擦不断,我王并不敢把精力分担在这些事情上,才造成了去年的惨剧。只是我听闻禹州镇府司已经派下兵马围剿当地的贼人,恐怕要不了多久,禹城的祸乱就能解除,到时让宇儿陪你去那里走一遭,也好见见亲家。”
水芸华轻声谢过,就不再多言,倒是言宇在旁边纳罕扒拉着米饭,心中郁闷道:“说东说西的,总是能扯到其他事情上,玩的不痛快,吃的也不痛快,明天趁早出门好好清静清静。”
边上秦五爷倒是老客套,虽然不清楚这刚见面的公子小姐是个什么情况,但也不妨碍他说些场面话缓和此时尴尬,便端了杯子向各人敬道:“夫人小姐莫要优思,言公也稍安勿躁,天下事挡不住一个命字,小姐家乡起了匪灾,但小姐今日却觅得如意郎君,夫人亲朋暂无音信,但夫人今后却更添子孙,与其说事起突然,让列位心有戚戚,不如说天做姻缘,让言公一家圆满,凡事自有解法,可行可乐,俱是当下美事。”
言柏年让了一杯笑道:“五爷此言甚佳,岂不闻‘福祸两不弃,渔鱼莫嘘吁’,心之所在既是乐土,身之所行自然坦荡,我辈人力不可为的事情,有长相思和长相寄,我辈人力可为可不为的事情,有奋乎强和发乎止,我辈人力可为的事情,有时不待和光不追,人生总是有许多艰难之事,便像我这样的人,郁郁了半生时光,但现在我再看这满桌的情景,又忽然明白命运给了我怎样的补偿,所以小水的事情,你们娘俩暂时还是看开些,或者最近一段时间就能有好消息传来也不一定。”
言母和水芸华听着两番言论,心底也是有些温暖充盈,知道再撩拨起一些伤感的往事也不合时宜了,当下言母就擦了擦眼角的一些湿润道:“五爷到底是豪门大宅里出来的,眼界学识比咱们这些偏僻地方的妇道人家不知道高出许多去,既然五爷能有诚心开导的意思,咱们也不是脑袋轴成一根的蠢人,自然懂得这些话的恩情,芸华你这些天受的委屈,这一家人都是记在心里的,也是一直在留意这方面的事情,只是现在大家能力薄,想出头也没得什么办法,但是方才你姨夫也是说过了,一旦有消息,必然是立刻有动作的,你且放宽些心思,安心在家里住着,有什么不耐烦的事情,只管拿宇儿出气,免得老在心里憋着养出毛病来。”
水芸华歉疚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长辈们的言辞,终于轮到言宇有说话的间隙,便忙拿筷头挥舞着说道:“就是就是,妹子你这段时间就跟着我,正好我要在外采买屋中家什,你这打小就做大生意的掌柜,加上我这股勤快劲,那还不在这宣城地界横着走吗?”
水芸华呵呵好笑道:“要当螃蟹你当,我可不陪你横着走。”
一桌人被这两个小辈打情骂俏顿时缓和了气氛,大家齐齐吃酒谈笑,仿佛真的把各处的伤心事淡忘掉了。
饭后言宇正在书房练笔,就听见隔屏外秀才说麦三来找,言宇放下笔便出来问话,原来是言柏年方才处理完手上事情,看着不到休息的时候,差言宇过去那边叙叙话,言宇心想这会能有什么事要说,披上一件棉衣跟着麦三就往言柏年那里赶,一会到了地方,看见父亲正坐在火盆边拢着袖子发呆,就去暖壶上沏了杯茶端在言柏年面前问道:“父亲,想着甚要紧的事情,居然如此的失神?”
言柏年从恍惚中醒过来,接下茶杯笑道:“想着往后的处境,不觉就有些看的深了,竟是没有注意到你什么时间过来的。”
言宇搬过来一张椅子坐到火边回道:“也是刚刚的事,听麦三说父亲找我问话,不知是要儿子回些什么情况。”
言柏年端详了言宇面庞一会,呢喃道:“从一个庄家小伙突然变作长衫书生,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言宇眨了眨眼,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我在村里的时候这会怕也是要读书学习的,何况东跑西跑的忙活生计,并不能像现在这样专心攻读,只是同那时比,学堂里师父教的往往没有在父亲身边领悟的见涨,所以孰优孰劣,一时也难分的清楚。”
言柏年放了杯子,拿通火棍拨了拨炭火道:“你说的领悟是哪种领悟?你又缘何要分出什么优劣呢?”
言宇回道:“我小时在村里,有厚爱自己的乡邻,有翻江倒海的伙伴,能看分毫之间的市侩,能说长舌俚语的粗话,夏天有夏天的凉爽,冬天有冬天的烟火,春天藏着春天的劳碌,秋天卷着秋天的收获,我可以想着自己心事,也不用太在意别人眼光,所以学过来的东西必然是我想学的东西,说出来的话必然是我想说的话,我做的对了,有周围人真诚的赞扬,我做的错了,有父亲你开悟纠正,这些东西,我在学堂里是完全得不到的。可学堂里自然也有他的非凡,能与同龄咏读经纶,能和夫子讨论先贤,见识了农工商战,知道了江河湖海,同耄耋老者可以评点历史,同达官显贵可以畅谈辖驭,我怕是学不精,也毋须耿耿于怀,我怕是说不明,也只是风花雪月,有学堂的环境在,就如养在花池中的蕾苞,人们是愿意心平气和的等你绽放的。但是我纠结的地方也很简单,两种地方,两样环境,即便是对我同样爱护,我必然知道以后的思想方式取舍手段是大有分缺的。我能看出以前的正直,也明白长此下去终究泯然,若是按照现在的路数,又不可能做个诚心的人,虽然大概是能挣些名利。”
言柏年把棍子放在一旁,取了茶杯喝了一口,慢慢道:“你知道即将失去什么,又觉得失去的很宝贵,你也知道能得到什么,但得到的让你感到不值。你在取舍之间患得患失,尽力想证明自己成长了,可是很多事情你控制不住,你想动一动,要挣扎一下,却发现思想上被一些东西禁锢住了,满身的不舒坦,这些才是你近来思虑不清的症结吧?”
言宇知道自己父亲智计过人,也不瞒他,当下点头道:“或许吧,可能是这个情况,要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言柏年坐正了道:“给你说说为父的情况吧。我少年求学,过目不忘,自觉学问一道不过尔尔,便改投武道,练了没几年,已经比许多刻苦百余岁的宗师更强,又舍了精进的打算,去庙堂深宫里张扬,只寥寥动了些本事,就把当今周王送上大位。我嫌弃谋划太过肤浅,直接领了王令征战沙场,戎马笑傲,几近无敌。”
言宇听到这里,大吃一惊道:“原来父亲竟是如许人物,为何宇儿从未听家中人提起这段往事?父亲有这样盖世奇才,又怎愿蜗居在蒺藜村那样的离世所在?”
言柏年正要解疑,遂继续说道:“我有盖世之才,莫说是你小子,便是当年的自己,也几乎信了。可是我们处在什么样的大世界里,我们好像忘了。我随意间做出来的事情,是万千人穷极一生也做不出来的,但是仙人,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仙人,又能在不经意间抹去这份荣耀,让你彻彻底底的感受到无助和弱小,最终不得不沉沦下去,心甘情愿当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