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佛和魔

    岁去三秋侵别梦，情来四景卧灵衷。

    彤褐写作褴褛目，霜丝缠却莲台空。

    法在麒麟仙不渡，心沥魔岸觅志同。

    长叹清白人间客，羡与泥淖天上风。

    九宫山得麒麟山脉尾指锋利，藏卧于齐启国境内，终年煦风和畅、水秀鸟语，也算是一处飘渺所在，其上筑有仙教慕白，从阵而辟，多有奇才，山前常有白鹿飞猱，养灵习性，皆通人语。

    这日慕白教前，仙师俆世开领了两个弟子负剑而立，代表山门略送宝顶派佛子一行，就听他说道：“佛子簧舌如剑，敝教难辨其雄，为免自取其辱，情愿奉上葵母合奼阵盘，以保名节。”几字吐完，俆世开闭目颓废，神情之间少了三分劲力。

    “侥幸侥幸，贵教器敦仪伟，重诺似金，贫僧不过是钻了弱善的空子，方才险胜半筹，贵教不欺我外人，赠我宝盘，贫僧返教之后，必然三缄其口，与本方之事一无所知。”宝顶佛子美目含笑，双手接过慕白派宝物。

    俆世开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对面美人手中托着的铜盘，背后长剑不觉一阵颤栗，他忙念了清心咒来平复了波动，咧嘴说道：“佛子考虑甚周，俆某领教了。此去山高水远，跋涉艰深，敝教门庭简陋，为佛子想，便不做挽留了，佛子快马回还方是正途。”

    佛子自然识趣，得了便宜卖乖这种事情再做的话免不了找打，既然人家已经不待见了，还是早些滚蛋为妙，所以忙点头认可道：“仙师说的在理，贫僧游历数载，而今功德圆满，正是思乡情切的时候，贵教毋须在意贫僧处境，这里便告辞了。”

    俆世开不掺感情淡淡道：“佛子自便。”

    两边也不做作，再不打一声招呼，彼此不欢而散。

    上了车轿，冷红从旁不屑嘲道：“瞧这帮输不起的臭阵师，当初咱们拜山的时候是如何的傲慢，一忽儿说咱们辈分低下，一忽儿笑咱们女流，极尽挖苦之事，这下好了，证仙根基让咱们佛子辩的底裤不剩，自家定教法宝也输了出去，我就看往后这些酸腐拿什么修仙道育弟子。”

    居中坐着的佛子这会正满心的焦躁，听着冷红在耳边喋喋不休，一个巴掌扇过去，狠声道：“闭上你的臭嘴，再啰嗦我撕了你的俏脸。”

    冷红挨了个趔趄，委屈着缩在门边不知所措，佛子也不想解释，只是对厢外的冷月道：“快走快走。”

    外面候着的冷月忙勒令一众随扈急急的出发上路。待强跑了数千里地后，厢内佛子方才长舒一口气，喊门下找了一块靠山位置整顿歇息，冷月从外面递了水食进来，佛子吃了一些，掀开竹帘走到外面，抬眼望了望四周环境，感觉差强人意，便吩咐冷月道：“命此间弟子就地服食丹药回转灵息，毋须充盈，过半后即刻上路前行，莫做留恋。这地界尚未脱离险境，你多派几个机灵些的弟子警戒一下。”

    冷月得令，赶去通知随行门人，佛子摸了摸头上玉钗，回到车中，看冷红趴在车窗边向外看，便问道：“慕白教前你可知我为何打你？”

    冷红垂头道：“是弟子蠢笨，分不清场合，犯了嗔戒。”

    佛子道：“你明白就好。我在殿前辩法，原本就是使的诡才，那些直心肠的阵法师一时被我忽悠了去，难保没有醒过神来的时候，到时就凭你们这些微末道行，怎么去和他们斗？出门在外，占了便宜就该放低身段，这一路经历，我时常告诫你们要低调行事，不可在他人地盘显露情绪，就是怕一个不慎，惹下滔天祸端。眼下派中正是筹划大计的紧要关头，我此番行动干系重大，哪里容得下你们节外生枝？假若由此耽搁了本派事务，莫说打你一耳光，就是熔了你的神元，也抵偿不去。”

    冷红跪下认错道：“佛子训诫的是，弟子不堪造化，得意忘形，几乎害佛子处境为难，自觉百死难赎，只是求佛子看在往日伺候的情份上，能从轻责罚。”

    佛子不愿在这事上继续，就摆手道：“你心中明悟了便好，我也不是一概认理不通人情的迂腐，这趟回转山门，若是一路平安，我自然不去难为你，只是眼下你少不了要尽心操持好本份职责，说不得有戴罪立功的表现。”

    冷红心中大喜，叩谢后便出去找冷月做事。将将半个时辰过去，两人过来禀告情况，佛子即令前行，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封剑谷境。

    所谓封剑之名，由来也是一段传奇。彼时玄大陆有魔修风寒子，容貌秀伟，嗜剑好酒，甚爱交友，只是其人性淫善魅，时常做些勾搭女子采阴补阳的事情，为左右所不喜。原本风寒子搅扰在一方水土，仗着自己剑术修为，不耻便不耻了，毕竟也没有能奈何他的对手，不曾想这魔自己膨胀了起来，想着大丈夫囼发凌云志向，岂可困囿一山一水而流连忘返？所以聚来往日仙友酩酊一场，末了当众宣扬开自己心思，直言往他处访大道觅新知，不可做那井底之蛙，这一通说辞把当场众修士骇了一跳，不知道该拿出何样表情言语去应承这番话，纷纷楞在当中，风寒子看各人毫无反应，不免唏嘘道：“亏的我幡然醒悟，若然一直同这些无志之人厮混，再难有丝毫长进”，当下满饮一杯，傲然远去。

    风寒子一路修行历练，剑法愈见精进，只是其心如一，其性亦然，到底是改不掉欲色浪子的根本，四处招惹事端。他不想天下之大，超凡奇才何其多，早晚有踢到铁板的时候，于是在调戏了落凤山追云妖王的禁脔之后，被打成重伤，虽然勉强逃了出来，却被追云下了妖王追杀令，高挂在玄大陆各处悬赏榜单上，这一下逼得他整日里抱头鼠窜，不敢现于世间。他想着这一世总不能一直惶惶下去，既然玄大陆混不下，索性渡海远遁，去往天大陆见见世面也好。也是他命里仙缘深厚，几番死里逃生，在漂泊途中魔功自悟，修为大涨，一举突破境界桎梏，来到谪雾层次。

    道门有行功阶梯，魔家自然不遑多让，也是有着清晰脉络，大致分作通曦、分善、闭恶、含光、谪雾、截耀、垂天几个境界。风寒子一朝化龙，只感天地尽在五指间，比当年志向更为狂放，已经迫不及待要在天大陆上施展一番拳脚。

    在海上同海怪舍命周旋了数十年，这天终于是望见了海岸线，他长啸一声跳在陆地上，纵情奔驰，不觉来到一处城池中，要说魔人为何不属我类，概因有吃人的嗜好。他这样一个大修士，又是个外来户，全然不在乎本地生灵的性命，几乎是一夜之间便祸害了半城凡人的性命，这事情被附近山门知道，忙派了几个好手过去捉拿，也根本不是对手，这山门思量许久，觉得魔人入侵非是自家一家祸事，便散播了消息广邀各路仙友助拳，好共同擒拿这魔人。

    风寒子眼见又是依样的追杀结局，知道这回是说死不能蛮干下去，就服下蜃丹改换容貌，变作一个道家仙人，每日里谈今说古，四下结识仙友，很是规矩了一段时间。可惜魔人天性顽固，憋屈的生活顺序的久了反而养出些病态的渴望，可巧这日飞在天上正不知要去往何处，远远的就看到地上有一众车舆停在路间，几个靓丽僧尼在那指着许多跪叩的百姓叉腰怒骂，风寒子看的心痒难耐，遂降下云头整理冠带装作一个赶路书生前去探明是非。

    那里一个僧尼瞧见一个落魄凡人居然胆敢懵懵懂懂的走到近前，便使个小手段在地上变出一个凸起，风寒子哪里想到这些，吧唧吃了一嘴泥，连门牙都甩出去两颗，一周窈窕仙子们看见了就纷纷掩嘴讽笑，这里动静闹的特别，就见中间一簇雅致车驾上下来一位金冠佳人，过来这里查看，风寒子抬头瞧见了，嘴巴从葫芦腰直接张成锅盖帽，瞳孔都印出绯色来。

    这位天仙不是旁人，正是后来的宝顶派二代掌教紫薇大士独心，彼时尚在佛子位，游历尘世，结缘因果。风寒子心比桃花神若海棠，当下偷偷施展开自己魔魅功法，拿幽音喃语去蛊惑独心，这种本命魔功甚是狠烈，才几个恍惚就把周边僧尼放倒在地，只有独心境界高深，还不曾屈服，却也难以招架，眼见着美人迷离奸计得逞的时候，不料佛子冠上发钗寒光普照，震散了风寒子那些靡靡之音。

    独心甫从难中解围，立时清醒过来，知道遇见了幻术高手，遂把指尖青火神符祭出来，遮住自己面目神窍。风寒子见自己魔功被破，‘咦’了一声，把手中折扇一抖，变换出本来面貌，却是一柄湛蓝宝剑，他举剑遥指独心，虚划十字，剑芒处陡然喷出四道霹雳，呈锁链状想要捆缚住面前对手，独心暗叫糟糕，合掌念诀，显化出四臂金刚法相，一手一个握住霹雳不让它们寸进。

    风寒子看这佛门修士倒有几分水平，怕迟则生变，遂收了降服的心思，想着先伤再擒也未必不妥，便翻掌捏诀，暴露出自己魔人相貌，嘶吼一声，踏着尘浪举剑就往金刚刺来。

    独心看他显出魔躯，已经知道是前些日子隐匿了的凶人，这会被他撞见，怕是处境不妙，她不敢大意，从口中吐出两枚灵符送到金刚手心，那符顿时变作两柄仙鞭，金刚握着双鞭抡开了就向风寒子的利剑砸去，莫看这丈来长短的金鞭气势威武，挨在那四尺偏锋上居然轰隆一声就弹飞了，这下中门大开，剑芒抵在法相胸膛肆意吞吐，把个金刚搅的满身裂纹，几乎碎散掉。

    尤在施法的佛子被这一撞顿时涌出满口金血咬在口中，她知道金刚法相已无用处，忙分掌结起佛印，拿指尖抹了嘴角血液，虚空写偈，渡入自家发钗中，那钗受了激荡，光华大涨，须臾变作一杆牙白锡杖，锡杖周身鸾凤长鸣，蟠龙隐现，被佛子握在手中。

    风寒子碎了金刚宝躯，正要抓住佳人，猛的看见前面佛子手中又多出一柄绝世神兵，他头皮一阵发麻，心道这小娘皮到底有多少宝贝，怎么一件比一件看着厉害，只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多想，挽着剑花就抢了过去。

    独心二话不说，横陈锡杖催开场域，把身周三丈封出一圈墨绿屏障，屏壁之上飞出无数五行仙术攻向魔人。风寒子剑道有成，来去犹如鬼魅，再加上天生魔躯，气力亦是超然，可对这密不透风的乌龟壳到底是毫无办法，他毕竟是孤身一人，再有本事也少了援军后备，这样僵持下去，必然被人家等来同门导致群殴的下场，想到这里也就不再恋战，胡乱抓了地上昏迷的两个僧尼就遁云远去。

    独心遭此一劫，回山通禀，立时掀起滔天震怒，宝顶派开派掌教照清大士哪里容得下自家佛子受这欺辱，她果断出山，邀来正平教掌教白鹤上人、定山寺主持了应金刚，三家高人通力演算天机，觉得封剑谷该是此魔落脚地方，于是做了个局，诓骗出风寒子来，欲要毙杀此獠。

    风寒子也是狠角色，三人之中随便一个便不是他能力敌的，何况以一敌三，但他魔性滔天，平生大小战斗不计其数，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任人拿捏？便是活不成，也要崩断你三颗好牙。照清大士自然是下了真功夫，白鹤上人同了应金刚却多少有些爱惜羽毛，不怎么肯使全力，这样兜兜转转打碎了几座大山，眼见魔人依旧硬气，白鹤上人便生出惜才的心思，于是做主收下风寒子带回中州圣教，好使他教化皈依。另外两家掌教一听太一子把敬月宗搬了出来，便是照清大士也无话可说，只是三家掌教合力擒拿，总要在外面给个交代，不可随随便便就草草收场了，照清大士知道这魔剑道高超，手上兵器更是不凡，就让他解了宝物封印此地，好代他受过。

    风寒子忽然就捡回来一条命，也知道事不可违，就应承下三家要求，燃了剑中魔气交予照清手上，自己则随白鹤上人一道往中州而去。

    此事轰动一时，其后千多年来，常有军镇在断山之间筑关修隘，所以借用这一事迹，得名封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