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忘川
黑暗……
无尽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自己，她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来过，又好像没有。她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奔跑，似乎跑到了尽头。黑暗的尽头是一面镜子。
“你该醒来了。”
“你是……谁？”
“我是你。”
眼前的镜子砰然碎裂，黑暗之中仿佛亮起了满天星辰。一盆冷水将她的意识拉回来，她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十字桩上，双手用铁链紧紧捆着，皮肤都发红。身上的裙子还在，就是灰扑扑的，甚至裙摆已经烂了。
还真是高估我了。
布朗诗苦笑一声，抬起头朝眼前的人看去。眼前的军官看上去应该是监狱长，见她醒了，示意旁边拎着水桶的狱卒停手。
“你是谁？是谁的手下？潜入邦克山和纽约军区的目的是什么？”
“我叫布朗诗李，我是来找我爸爸的……”
布朗诗咬死了之前的一套说辞，狱卒用鞭子蘸了盐水，狠狠朝她抽打过去。布朗诗忍不住尖叫出声，蘸了盐水的鞭子打人最疼，她本就是个学生出身，哪里吃过这种苦？可是就算这时候再疼再苦，她说了真相也没人会信。而且说了更加活不成。
“我说！我说！”
布朗诗紧紧咬着牙，忍了好几鞭才叫出来，监狱长眯起了眼睛：“现在招供了？”
“愿洞察之父指引我们。”
布朗诗垂下头低低地吟了一句，监狱长脸色一变，凑进一步：“你说什么？”
“你去告诉海尔森，要是再不来见我，就别想知道他私生子的下落！”
布朗诗长长舒了口气，也没管自己被狱卒像是丢麻袋一样丢进了一间牢房。牢房里头什么也没有，就一张落满灰尘的土炕，旁边的墙还是破的，扑簌簌掉着灰。布朗诗慢慢爬起来，坐在床上蜷在角落，表情淡漠地扣着墙角发呆。
还是活下来了。
她忽然没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什么后怕，像是被之前的潜在危险刺激到麻木了。身上的鞭伤一碰就疼，蘸了盐水更不易好，她也不太敢碰，尽量保持一个姿势不去刺激伤口。她得等着海尔森把他捞出来。
土墙的缝儿被她扣大了些，她胡思乱想着那把匕首如果在，会不会现在能用那匕首把墙壁挖穿。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似乎也被人扔下两个“麻袋”，布朗诗微微抬起头，牵动了鞭伤又把头垂了下去。隔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嘿——头儿，这点钱拿去喝一杯。麻烦您帮我跟上头说一声，我是托马斯希基！”
布朗诗瞬间精神起来，她费力地换了个姿势，准备从土炕上爬起来。外头的狱卒把他关起来大声呵斥他老实点，然后掂着钱袋走了。布朗诗把自己挪到门口，头靠在栏杆上，眼睛费力地向隔壁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关在隔壁的不会是康纳吧！
布朗诗心里突突地跳，要是让康纳看到她和海尔森在一起，那就完了！
康纳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叛徒，而海尔色也会觉得她是叛徒。她何德何能在两边反复横跳，惹得两边都以为她是叛徒啊！她压根就没入会啊！
布朗诗深呼吸几口气，这时候康纳应该还在昏迷中。她挺直腰杆，咬牙忍着疼把衣服脱下来一半，后背站在土炕上把背朝着狭小的窗吹着风。春寒料峭，监狱里又潮湿阴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是嗓子还没哑。不行，还要再吹一会儿。
再吹一会儿……
布朗诗终于抵不住困意倒在了土炕上，次日只觉得额头昏昏沉沉。布朗诗爬起来端坐在土炕上，等着海尔森和查尔斯李的到来。查尔斯李果然出现在牢房门口，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私生子？”
布朗诗挑唇微笑：“这应该是我和肯威先生谈论的话题。”
查尔斯李气结，他才不是来问先生有什么私生子的，他是来问布朗诗为什么说她是他私生子的啊！
“还不把门打开？”
布朗诗淡漠地看向狱卒，挺直背脊走出去。身上的鞭伤还疼得不行，但是她现在没法软弱下来。等会儿她要面对的可是更加令人疼痛的境地。
海尔森站在门口：“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我该叫你什么好？布朗诗小姐，还是李小姐？”
“这并不重要，先生。”布朗诗勾起嘴角，不卑不亢地接上话，“重要的是，您交给我的事情我办成了。‘那位先生’身旁至少有三个亲卫队做保护，除非有人能潜入，不然想刺杀很难。而且现在他多了一个潜在的盟友，我建议先生放弃您的计划。”
潜在的盟友指你儿子。
“希基先生确有反叛之心，他在刺客面前也说只是为了钱财而追随。我认为这样的人，用过了扔掉就是，不然日后很可能会成为隐患。对了，先生，我能跟您说一句悄悄话吗？”
布朗诗见海尔森听了她的报告，没有异动，心里松了口气。
“悄悄话？”
海尔森微微扬起下巴，布朗诗低头笑道：“毕竟我如此仰慕您，我想对您说些女儿心事也是正常的吧？”
见对方没有说什么，布朗诗凑近海尔森，勉励踮起脚尖勾到海尔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您的儿子就在我的牢房隔壁，这句话是真的。”
布朗诗笑着退后了一步，怎么海尔森都不知道低头的，说好了的英伦绅士呢？她见海尔森面色不改，也没有轻举妄动，恭恭敬敬站在那等他的下一步指示。
“既然这样……”
布朗诗松了口气。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布朗诗愣住了。
“先生这样说……当然好，当然好。”
布朗诗无比庆幸自己昨天故意让自己感冒了，现在嗓子沙哑，声音不同康纳可能认不出。她只要注意别被康纳看见脸就行了……布朗诗跟在海尔森身后向牢房走去，海尔森却在离康纳牢房不远处停了下来。
布朗诗从海尔森身后看去，那间牢房没有希基，也就是说，他已经见过康纳了！
康纳身上有他生母的影子，海尔森又曾深爱过，虽然这样解释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康纳有点牵强，但是没办法这就是所谓命运啊。
布朗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该死，她说晚了！
如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说了，她就是帮海尔森找到康纳的功臣；如果海尔森已经知道了，那现在就是试探！康纳是他在北美唯一的软肋，如果让一个海尔森不信任的人知道了他的软肋，下场就是一个字：死。除非……
布朗诗赶紧上前一步，背对着康纳的牢房，堆笑着看着海尔森：“先生，您看这样如何？这个人和希基一起进来，一定是造假币的同伙，杀了他也不无辜。我们也没抓到谋划刺杀华盛顿将军的人，就把他推出去顶罪好不好？”
“你知道他是个刺客么？”
“是不是刺客有什么要紧……”布朗诗冷汗更甚，脸上表情都有些僵硬，“与北美的自由独立相比，将军的安全不是更重要的吗？虽然我们没有抓到准备刺杀将军的人，但多派点人手保护就没事了，还能有人越过千军万马杀了堂堂将军么？”
她全然没了心情吐槽康纳就可以越过千军万马杀了邦克山，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她在钢丝绳上跳舞。海尔森轻轻阖了下眼皮，越过布朗诗朝她身后看过去，又把目光转移回到她的身上。布朗诗丝毫不敢动，她的面前是可以轻易夺取她生命的圣殿，身后是一旦暴露就会失去信任的刺客。钢丝绳上不管偏向哪边，都会坠入深渊。
海尔森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她感受到身后也有目光朝这个方向注视过来。
他还在犹豫。
对！刚刚那番话是给圣殿出主意了，但圣殿只是海尔森的阵营，海尔森除去圣殿大团长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康纳的父亲”。她知道了海尔森的软肋，表达效忠的办法就是“忠于海尔森”而不是“忠于圣殿”！
布朗诗终于跪了下去，头埋得很低：
“先生，您可以放心把某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如果这次任务您觉得我完成的不错，那我就赶紧回家了。我家离这儿太远了，我得早点赶路。脚扭了，走不快的。”
海尔森终于将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她感觉那目光冰冷得几乎要将她洞穿：
“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赶快回去。”
布朗诗的声音不似心情一般沉重，她的心咚咚跳着，每跳一下都在讲她拉入深渊。布朗诗屏息凝神，抬头朝海尔森扬起一个笑脸：
“right？”
“我当然不能让受伤的女士独自一人回家。我送你。”
“谢谢先生。”
海尔森伸出手扶起她，布朗诗咬牙站起来，背对着康纳丝毫不敢回头。康纳站在牢房里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查尔斯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了。康纳不敢相信一般又趴在了牢房门口，使劲儿把头伸出栏杆外头。
为什么……
为什么鹰眼之下，那两个人都是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