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古兰之乱
十三年前。
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房间,身下是柔软的棉被,身旁是一众身穿白衣的陌生男女,见他醒来,他们齐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位满脸慈爱的漂亮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着床上虚弱的小孩,女子叹了叹气,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她便捡了个小孩子回来,兄长见了还以为是她的私生子,差点便要提剑去砍了那未曾有过的负心汉。
念至此处,女子不由得笑了笑,随后便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只见小孩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盯着自己,女子收敛起表情,整理好仪态,优雅而端庄,轻声问道。
“小东西,你可能听懂我的话?”
床上的小不点略显懵懂地点了点头,女子略微松了口气,看来情况还算良好。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的两只小短手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听到女子的问话,稚嫩的童音噎住,大脑竟一片空白,一时支支吾吾地竟说不出一句话。
他是谁?
“我不记得了。”
“果然伤到了脑袋……”
小孩似乎有些情绪低落,想来也是,毕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又来到这一处陌生的地方,尚且年幼,实属正常,但是……
她也未曾哄过小孩啊……
女子叹息一声,坐到了床边,盯着小不点大大的眼睛看了半天,旋即变戏法一般凭空取出一柄精致的袖珍木剑,递到了他手里,他懵懵懂懂地接过,目光很快便被精致的小木剑吸引。
女子见他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柔软的手掌抚着他的脑袋,轻柔又温暖,她的目光移向自己手中,青玉所雕刻的令牌温润而冰冷。
小孩看向女子手上的令牌,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熟悉的东西,但是,却一点也不记得,这种感觉好奇怪。
“这是我捡到你时发现的,想必应是你的东西。”
青玉令牌上雕刻着一个徐字,令牌光滑无比,想来应是经常受人抚摸。
“既然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在你记起你自己是谁之前,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女子对着小不点笑了笑,转而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沉思。
“不过总归需要一个名字,嗯既然是在桥边拾到了你,那你便叫临桥吧,徐临桥。”
“徐…临…桥?”
“嗯,这便是你的名字。”
说完还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徐临桥光滑柔软的小脸,这小东西倒是长得讨人喜爱,她的眸中不禁露出喜爱之意。
那一年他被女子捡到,被赐名临桥,随后便被女子收为关门弟子。
转瞬之间,画面变换。
“临桥。”
“师尊。”
英俊眉眼已然初见雏形的少年放下手中的木剑,朝着女子走去,女子递来一柄银剑。
“这剑是……”
“你既已习剑三年,也该有柄自己的佩剑了,”女子的面上挂起温和的笑容,“按师尊捡到你的时间来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师尊的礼物。”
即便面无表情,他的眼中也已是光芒闪烁,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却见那剑银光璀璨,犹如取月光铸造,颇为帅气,但对于尚且年幼的他而言,这剑未免重了一点。
“喜欢吗?”
“嗯,多谢师尊。”
女子看着徐临桥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这三年里,他终日习剑,其他的师兄弟们大多都会偷摸着玩闹一番,年岁再大点的都有了心仪的女子,可他……
“原本以为只是失了记忆,而今再看,似乎连情感都有所缺失啊……”
画面再变。
“临桥,今日师尊与你讲授剑道。”
女子与他相对盘坐,膝上搁着各自的佩剑,经过两年的修炼磨合,而今施展剑招,这柄银剑已是有了如臂使指的感觉。
“我剑隐宗之剑道,以剑立身,剑即你我这样剑修的灵魂,我们的一切剑技,都依附着剑而存在。”
“剑即剑修之魂……”
“这五年来,你的十三剑式及其变招,已经炉火纯青,甚至超过了大过你不少的师兄们,剑道的奠基之途你已完成,而今便要更上一层楼了。”
女子伸手,一卷厚厚的剑籍出现在他面前。
“按我剑隐宗之传统,既已奠基,便要挑选剑籍。”
“这是师尊为你挑选的剑籍,名曰化龙剑式,总计六式,以你的天资,修炼起来不会太过困难。”
“化龙剑……”
“人为剑生,剑为人器,对于我等剑修而言,剑便是我等不可或缺的部分。万器有灵,剑自然也有,我等剑修对自己的剑要如对爱人一般爱之惜之,剑灵才会顺从,才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师尊,何为爱人?”
“嗯……”
师尊最终都未曾给出答案。
爱剑惜剑,以剑为生,这是师尊的剑道,也是他徐临桥的剑道。
他的剑,即是他的剑道。
可今日出手,他却看见了怪异的一幕。
那鲜衣少年,竟手执一柄直刀,使出了他已经刻进骨髓深处的十三剑式。
以刀使剑法,何等怪异啊。
他的剑道,无法理解这样的事。
“铛!”
随着他的剑碎掉,他的剑道似乎也随之崩塌,这般来自内心深处坚守道路的破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迷惘。
既然人为剑生,那若是失了剑,他便不再是剑修了么?
这般思考了良久,他都深陷在自我怀疑的漩涡之中无法脱身,直到某一刻,眼前的少年揪着他的衣领,怒声如惊雷一般将他炸醒。
“剑痴剑痴,没了剑你就当真痴了吗?!”
“没了剑你还是徐临桥!剑碎了又如何?!你要真是剑痴,那就证明给我看!”
只是刹那间,灵光乍现,仿佛是来自上天的灌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想法从脑海深处涌出,源源不绝。
剑道一途,破后而立,按师尊的说法,他开悟了。
“人非人,剑非剑,人非剑,剑非人……”
人非人,人可以不只是人,人可以是剑,可以是器,这正应了他原本的剑道。
剑非剑,剑可以不是剑,剑可以是万物,在真正的剑修手中,万物皆可为剑,折枝云抹破山岳,摘叶撩带断水流。
人非剑,人不是剑,即便失了剑,他也是徐临桥,他依旧是剑修,依旧可以使出化龙剑式。
剑非人,剑不是人,即便佩剑碎裂,他依旧完好,即便手持一柄残剑,他依然可以再度鏖战!
这一刻,他的手中,残剑似乎变得完整,那剑气已然凝成了完整的剑,只是随手一挥,便是剑气如虹。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少年的剑道,或者说,他那依托少年而生的,全新的剑道。
剑,又何须是剑?
万物可为剑,这便是他徐临桥的剑道。
而此时,徐临桥看着眼前满脸鲜血的少年,沉默不语。
当年外出之时,碰上山匪打家劫舍,迫不得已,他将那伙山匪杀了个干净,当时的他,与眼前少年的反应何其相似。
这是他的双手第一次沾上人血,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修炼一途,不存在圣人,那是踩着尸山血海登天的累累杀业。
少女跪坐在地,看着眼前废墟之中的二人,一个不知是否晋升降魂便一剑斩杀了那已然降魂的大汉,一个甚至弱于自己却将那瘦削男人一刀枭首,这……
玄律王朝的年轻一辈,都如他二人一样?!
噼里啪啦地,她对玄律王朝的认知碎了一地。
沉默地看着自己双手上的鲜血,沈延面无表情,或者说,他无法理解自己是什么心情。
悲怆?这人要对自己下杀手,更何况他们已然感受到了那股绝对不属于自己的浩瀚威压,若他们察觉到、即便是有可能猜到柳前辈的存在,他们都必须死。
可开心吗?自己亲手屠杀了一个人,现在手上还沾染着他的血,这种感觉……
真是让人源自内心深处地欲要作呕。
卷起衣角拭去烬璇刃上的血迹,他强压住心中翻腾的不知名情绪,收刀入鞘,转身看着一立一坐的二人,深吸了一口气。
“多谢徐兄出手相助,沈延感激不尽。”
眼下既然没戴面具,也没戴玄蚕膜,他也没必要再以假示人了。
“你知道我。”
徐临桥没有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剑痴之名哪怕在国子监之外都很是响亮。
那么剩下的只有……
二人的目光看向跪坐在地的少女。
“大晚上的被人开着结界追捕,姑娘不想说些什么吗?”
沈延的目光隐隐透着咄咄逼人。除开那天杀的孔青霄,眼下知道情况的只有这少女了。
少女叹了口气,略显艰难地站起身来。
“我名安琬琰……”
“古兰王朝三公主。”
沈延挑了挑眉,古兰王朝三公主,虽然在看到少女那立体且极具异域风情的五官之时,他便想过少女应该是身份显赫,但这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期。
古兰王朝在玄律王朝的西边,有关这个神秘的王朝他倒也有所了解。西域之地律兽众多,无律隐域占地极广,无法吸纳足够律元修炼的古兰人便转而以修习兽律为主,千年的发展之下,早已形成了传统,且在兽律一途的修炼体系已然完备。
安姓,便是古兰王朝的皇族姓氏。
可一个皇室的三公主,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甚至在玄律王朝内被人追捕?
“琬琰公主本该在古兰王朝尽享齐天之福,怎会在我玄律王朝的京城内被人追捕?”
“公子不愿相信?”
三公主在别的王朝被人追捕?换了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可沈延沉思片刻,便是眉头轻皱。
“莫非古兰王朝内……”
“这些事本不该说与玄律王朝之人……”
安琬琰的眸中,藏着深切的悲戚与绝望。
“我的王兄们,要将我押入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