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约
江陵县,县衙。
“刺史大人,请。”
沈沧溟没有接赵武递来的茶杯,从身边一人手中接过一方木匣,放在了他面前。
“赵武,你可知罪?”
一天前。
“让赵府……消失?”
“没错,这便是我想让你帮忙的事。”
沈延盯着赵见崇的眼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刺史之子,连个官职都没有,哪里来的权力让赵府消失啊?
“你想让我怎么做?”
沉默了片刻,沈延并未拒绝。既然赵见崇能把这事提出来,并且认为他有能力做到,那必然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按章办事。”
赵见崇从玄玉中取出一方木匣,郑重地放在沈延面前。沈延打开木匣,满满当当的卷轴摆得整整齐齐,沈延拿起一卷,上面写着“龙武三十二年三月七日案”。
“这些是……案宗?”
“这些案宗字字属实,上面明明白白地记载了赵武这两年来每一次的办案经过。”赵见崇看着沈延,郑重地站起身,朝着沈延行了个大礼,“这是我的请求,也是为了江陵县的百姓,请把这些交给刺史大人。”
沈延沉默许久,终归还是没有问这些案宗是哪儿来的,只是将那木匣拖到自己面前,开口问道。
“这些本就是我爹应尽之责,这便是你想让我帮忙的事?”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看着面前依旧躬着身的赵见崇,沈延将他扶起,把那木匣郑重地盖上,随后放进了玄玉之中。
“放心,我一定送到。”
当天下午,沈延便回到了沈府,将那木匣放在沈沧溟的面前。
“这些案宗,你在哪里拿到的?”
沈沧溟翻阅着这些案宗,看着上面所记载的一桩桩罪案,眉头紧皱。
“受他人所托,您可得认真处理。”
沈延坐在一旁,瞟了一眼沈沧溟桌案上的公牍,突然皱眉,将那公牍拿在手中细细地看,还没等看完,沈沧溟便劈手夺了过去,但沈延早已瞥到了江陵二字。
“臭小子,这不是你能看的。”
沈延愣了愣,旋即失笑。
“您早就知道江陵县的事了?”
沈沧溟拿着那公牍,朝着沈延脑袋上敲了一下。
“臭小子,当为父吃干饭的?你都能知道的事,为父岂能不知?”
“这公牍是江陵县的人呈递上来的,我最近烦心于此事,你这些案宗,算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可有奖赏?”
“没有。”
沈延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沈沧溟没有管他,看了看门外,太阳已经斜挂天边,接近未时。
“人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门外,马蹄声渐渐清晰,随着两声长嘶,沈府的大门外,两人身穿官服,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见过沈刺史。”
“二位舟车劳顿,辛苦了。”
沈沧溟回了一礼,当即招呼沈延去沏壶好茶,沈延看着那两人,有些疑惑。
“爹,这两位是……”
“这二位是御史大人派来的,协助我办理赵府一事,”沈沧溟撇了沈延一眼,挥袖像赶苍蝇一样把他往外赶,“去去去,沏壶茶来。”
沈延带着怨念沏了壶上好的玉麟茶,用盘子托着端了上来,彼时,沈沧溟与那两人交谈甚欢,见沈延前来,那两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便是与温家千金有婚约的沈延吧?”
“在下沈延,见过二位。”
“果真是一表人才啊,沈刺史果真虎父无犬子。”
“二位谬赞。”
几人唠着嗑,不多时便到了晚饭的时间,沈沧溟携二人来到净水楼,当即设宴,接风洗尘。
第二天清晨,三人上马,准备启程江陵县。
“爹,我和你们一起去。”
沈沧溟回过头来,看着一把抓住缰绳的沈延,皱了皱眉。
“你去干什么?”
“那赵府有我相识的人,这些案宗也是他给我的,”沈延不由分说,一屁股坐在马上,“我给您帮了忙,您带我去赵府,公平公正。”
“你小子……到了江陵县,不要惹事。”
“明白。”
江陵县,县衙。
“县令大人,这次的税收,又有百余户交不上来。”
县衙内,一位士兵单膝跪在赵武面前,汇报着此次的征收情况。
“这帮刁民,本官为了他们呕心沥血,他们竟然还敢造次,”赵武脸都气黑了,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带上我赵府的侍卫,一户一户地征收,半个纹铜都不准落下!”
“县令大人……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税收太高了?”
“怎么?你对本官定下的税收有意见吗?”
“没…没有……”
撇了眼面前战战兢兢的士兵,赵武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在这小小的江陵县,他便是天,江陵县三千户人家全都归他所管辖,每年征收的赋税其实远远高于朝廷所定下的标准,多余的玄银,全都流进了赵府,这些年来,他赵府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不愧是县令大人,日子过得比我这刺史还滋润啊。”
赵武回头,看见县衙门口站着的三道人影,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抖了抖袖子,两股战战,单膝跪在中间那人面前。
“下官赵武,见过刺史大人。”
沈沧溟挑了挑眉,环顾着这偌大的县衙,眼底压抑着跳动的怒火。这县衙的一砖一瓦,都是用百姓的血汗钱铸造的,这等富丽堂皇的县衙,不知榨取了多少的民膏民脂。再转眼回来,看见眼前战战兢兢的赵武,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的怒气。
“起来吧。”
赵武站起身来,赶忙回头倒了一杯茶。
“刺史大人前来,下官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说完,他递上那杯香茶。
“刺史大人,请。”
沈沧溟冷笑一声,没有动作,任由赵武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看着赵武面上谄媚的笑容,沈沧溟从玄玉中取出那木匣,放在他的桌案之上。
“赵武,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赵武顿时冷汗直流,战战兢兢地搁下茶杯,将那木匣打开,满满的案宗映入眼帘。他拿起表层一卷,随手一翻,分明是极小的蝇头小楷,可在他眼中,这米粒大的墨字仿佛漆黑的大山,压得他直不起腰,直到跪在沈沧溟面前。
“刺史大人,下官冤枉啊!”
此时,赵府内。
“沈延?!你来这儿做什么?”
赵乾看着仿佛进了自家大门一般闲庭信步的沈延,不好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初试那时,罗星被喜怒无常的孔青霄淘汰之后,他狼狈地四处奔逃,最终还是被源源不断的律兽给淘汰出局,就因为这,赵武将他怒斥一顿,还将他这些年来私藏的野史秘辛全部焚毁。
“来找人。”
迎着赵乾择人而噬的目光,沈延随手揪下一株草茎,这才发现赵乾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的赵乾正往自己脸上敷着捣碎了的元材,看着沈延的目光略有些忌惮,早上的场景历历在目。
今天清晨,赵乾还在为自己的初试耿耿于怀,而此时,赵见崇的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仅剩的一点困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便带着一帮下人浩浩荡荡地赶了过去,欲要报初试的一刀之仇。
战斗结束得很快,面对魂引九重的赵见崇,这些最多魂引一二重的下人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赵见崇甚至连短刀都没有用上便将他们打得爬不起来。可赵武这时并不在赵府,即便怀着天大的怒气,赵乾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年的狗奴才如今已经不是他能比的了。
偏偏此时,沈延突然出现在了赵府。
“那狗奴……赵见崇在那边。”
赵乾伸手指向赵见崇厢房的方向,看他这副惨样,沈延似乎也猜到了什么,没再管他,当即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迈步。
推开那厢房的门,一身黑衣的赵见崇斜倚在床头,手中的白绢细细地擦过短刀的刀身,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瞟了一眼,旋即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口的沈延。
“来得这么快?”
“这种毒瘤,还是早点拔了比较好。”
沈延笑了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仔细地擦拭着那对短刀。那短刀的做工其实不是很精细,刀口已经卷曲,甚至有微微的崩刃,但赵见崇依旧认真地将刀身的灰尘拭去,仿佛是在对待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这两柄刀…”
“不是什么好货色,和你的没法比,”赵见崇没有抬头,雪白的绢布沿着刀身的纹理一寸寸往下,“但我用了这么久,对我而言,这便是世间最好的刀。”
沈延抱着烬璇刃倚在门框上,垂眼看着赵见崇。
“有你提供的案宗,赵府讨不了好,之后呢?”
“之后?”
“赵府倒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进国子监,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我足以为这天下的百姓撑起一片天。”
赵见崇将短刀插进刀鞘之中,叠好手中的绢布,目光朝向门外那一角灿烂的朝阳,金色的阳光映着少年的双眸。
“赵府倒了,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赵府,我的路还没走完。”
沈延唇角勾起,浅笑爬上脸庞。
“口气倒是不小,这路可不好走。”
“我还年轻。”
赵见崇回过头来,目光与沈延撞在一起,璀璨的阳光下,两人的影子顶天立地。
赵府外,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大,事情快结束了,沈延站直了身,朝着门外走去。
“少年乘风扶摇起,承天逐日梦太平。”
“见崇,我在京城等你。”
龙潜于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