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替你撑腰
夏风行过了处暑，如台风过境般地裹挟着少年的心。
暑假参半。
言尚坐在窗帘边，用小拇指细细地刮着干瘪的向日葵。
言尚开心地勾着嘴角。
真美，他想啊，所有向着光的都是美的，向日葵是，她陈三七也亦是如此。
言尚坐起身，将向日葵放进珍贵的小铁盒，里头的一切，是他喜欢的，胜过一切的珍宝。
“滴滴滴…”
桌边的座机响了，言尚转身去接。
“喂？是尚尚吗？”
言尚听的出来，是那个自私的父亲。
“爸爸，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言尚低着头。
“爸爸要和薛阿姨结婚了，想问你……愿不愿意来参加？”
才多久啊，她死了才多久，你就要结新欢。
“爸爸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敲三声桌子。”
言尚苦笑一声，将头埋到桌子上。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阵女人的骂声。
“你疯了吧，请他？！你请他，我这婚就不结了！言方烊！”
言尚抓着桌子，指甲抠出血红色来。
他是父亲，尽管来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也是生他，养过他的父亲。
言尚犹豫着，手握着电话柄，难受也哽咽不出来。
电话里头的女人又开始与言方烊争吵。
言尚垂着脸，话好难听，却又不得不听。
“喂？尚尚？你想好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响声。
言尚握紧拳头在陈旧的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言方烊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电话随着几句冷暖自知的问候挂断。
结束了吧？言尚想。
可母亲还是死了，他的良知温存到现在才说出来。
早干嘛去了，骗了那个蠢女人十几年的余生，最后换了他一句“你值得更好的。”
言尚摸着心口，疼得要命。
有时，男孩会想，言方烊的初衷是什么？现在他的负罪感是否就因为自己的一句原谅烟消云散了呢？
所以，他的存在，只不过是两个本并不会有交集的人碰撞出来的误差。
但言尚笑过，这份父爱也温存过，守望过。
屋外白虹色的光粒从帘边散落一地，如同言方烊依稀的良知，施舍在少年身上。
“滴滴…”
电话铃再次响起。
言尚按了接通。
“喂？这里是言尚小结巴的小狗窝吗？”
言尚有些意外，愣愣地嗯了声。
女人笑了笑：“喔，那他吃了饭没有啊？”
言尚摸着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哎呦地笑出声说：“上来吃口吧。”
言尚犹豫了好久。
“上来吃两口，老婆子我今天做了几个菜，快过来，陪我聊聊天。”
言尚不好推辞，对着桌子敲了几声便坐电梯上楼。
言尚时常在想，楼上的疯奶奶一定是在奶奶和妈妈走后，第三个对自己好的人。
言尚不知道疯奶奶的名字，只知道住在楼上好多年了，老伴走的早，还得了疯病，清醒的时候，尚且能沟通。
言尚在她家蹭了好几顿饭，有时候因为将就，年夜饭也是和老太太一块过的。
他很情愿跟疯奶奶相处，即便她尚有时不清醒，会把言尚当莫名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陌生人对待。
听人说，疯奶奶不清醒时谁都打，可言尚不信，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他也听多了，而且和疯奶奶相处好多年，她几乎每次都是以和蔼可亲的面孔相见。
所以，他不会去听，也不会去信，别人怎么样，只有自己亲身相处过才知道，谁好谁坏，不是妄自菲薄的盖棺定论，谁真谁假，也不是一张嘴就能体会。
言尚走到门前，敲了两声。
“来了！”老太太很快地把门打开。
“尚尚，来，里头坐。”疯奶奶手里握着锅铲说，“奶奶再炒一个菜就行，你先坐。”
屋里很凉快，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如清晨的一抹清风，吹刮着，弥漫着。
言尚对着奶奶鞠了一躬，大拇指竖起，弯曲几下示意谢谢。
老太太眯着眼笑，说：“好，奶奶知道了，赶紧坐，奶奶锅里还有菜。”
言尚被推到沙发上坐了一会。
四周的陈设简单清雅，透着独特的风情。
墙上躺着一副栀子花的刺绣，看上去很美，针脚也细致。
言尚看了许久，直至最后一道菜收盘，被疯奶奶端了上来也未曾发觉。
“好看吧？”奶奶说。
“我老伴临走前给我绣的，怕我一个人活着老惦记他。”奶奶补充道。
“他呀，手巧，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绣东西。”
言尚站起来又鞠了一躬。
老太太说：“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孩子，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奶奶没怪你。”
言尚坐了下来，疯奶奶夹了块排骨给他。
“家里没什么能吃的，将就点。”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夹菜给言尚。
言尚吃着，竖了个大拇指。
奶奶笑着回答道：“喜欢啊？奶奶下回再给你做。”
言尚点头。
疯奶奶厨艺很好，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邋遢和不整洁。
这些夸大的说辞，在他耳朵里都是狗屁。
“你头上是怎么回事啊？”奶奶看着言尚头上的淤青问道。
言尚抬头，对上那饱经沧桑的眼，奶奶的眼睛是深沉的，让他能毫无保留地真心交代全部的。
可言尚终究是一语未发。
“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告诉奶奶，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疯奶奶语气坚定地道。
奶奶的语气简直像化开的糖，不是致命的威胁，而是他未曾体会到的宠溺。
被一语道破的言尚怯怯地点了点头。
疯奶奶眼里泛起似水的怜悯。
“以后要是在学校受欺负了，跟奶奶说，奶奶给你撑腰。”奶奶很认真地对言尚道。
撑腰，那是言尚在字典里怎么都找不到的梦。
她的一句“撑腰”，撑起了少年的一片天。
“放心，天塌下来还有更高的那个顶着，只要咱们不怕，奶奶先替你顶上。”奶奶笑着往言尚碗里夹菜。
言尚也跟着笑起来。
晚饭后，言尚回到家，在回家的路上笑了一路，走到门前时连嘴都合不拢。
所有可以温暖他的，便称之为他的一切。
言尚走到电话旁，陈三七晚饭时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留了条言。
言尚打开了回音键--“小结巴？有个东西送你，给你寄过去了，记得收哦！”
言尚打开门，一个小盒子躺在门边，他小心地将盒子收到铁盒里。
不打开，就静静地看着盒子发呆，他就已心满意足。
她送的，当然是最好的。
言尚本来想着给陈三七回个电话过去，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算了，便一个人守着电话机，将听筒抵在耳边，一句留言循环放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