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菊花
林谦钰执意要请我和万姈一齐去不远处的常春楼吃饭，几番推脱过后万姈明显不耐烦，“你就不能自己去吗？”
谁刚吃过午饭又吃啊？
“万姈姑娘，这是林某的一点心意，”林谦钰执着，万姈“啧”一声，有些无语，他又把眼神转向我，“万姝姑娘觉得呢？”
我看看万姈略微烦躁的神色，朝他笑了笑，“林公子的心意我和姐姐心领了，但我和姐姐先前已经在家中吃过了，确实是……没什么胃口。”
林谦钰脸色遗憾，“那还真是可惜。”
我面上假笑，看他还拿着那个小木人，不知该怎么拿回来。
林谦钰试着把小木人的腿往上按一按，发现刚好，万姈瞧着他的动作，把手伸过去，“可以还了没？”
“嗯？”林谦钰表情有些疑惑，“不是说好了我帮两位修吗？”
“不用。”万姈对他一点耐心也没有，“拿来吧。”手朝林谦钰又伸了伸。
林谦钰眼睛又看向我，我朝他摆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确实不必劳烦林公子，家中有木匠。”
林谦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木人，过会儿嘴角也勾起，“好吧。”他把木人和断腿放到万姈手里。
万姈收好木人，拉着我就要走，却又被林谦钰拦住，“不知道林某来日还能再见到两位小姐吗？”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万姈反应快，“不能。”一句扔出去，就带着我离开。
林谦钰又笑笑，往旁边退了退，手不小心碰倒小摊上的一个木人，摊主连忙把小人扶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谦钰感觉到他的动作，发现他正把自己背后的木人都往后放了段距离，他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店家。”
摊主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公子哪里话。”
林谦钰拿起一个小人，“都包起来吧。”
“什么？”摊主没反应过来。
林谦钰把小人的手摆弄一下，“我全要了。”
旁边方才撞上万姝的小厮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袋钱递给林谦钰，林谦钰直接扔到摊子上，撞倒一个木人，他看也没看，只拿走手上那个，“包起来，送到林府。”
“哎哎好好好，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摊主喜不自胜，把钱赶紧收起来转身从后面拿了几个大大的盒子出来，“公子放心，肯定给公子送到！”
林谦钰点点头，朝着街的另一头方向离开。
我从不远处的小巷里探出头，看见林谦钰离开的背影，“二姐姐，他走了。”
万姈站在我身后，“怎么又冒出个皇后那的人……”
我面向万姈，“这样南楚云不是又多了个帮手？”虽然袁飞和冯宏不过是南楚云那头几个无足轻重的人，但终究也是南楚云的阵营。
万姈有些凝重，“棘手。”
“那怎么办？”我抬头看她，“这个肯定杀不了。”
那可是皇后侄子。
“他身手也不凡。”万姈拍拍我的脑袋，“对付起来比那两个麻烦多了。”
我挺起背，“回去再商量吧。”
万姈手里还握着小木人，我从她手里拿过，“这么可爱的木人呢，就被摔坏了。”
我是真的有些伤心。
万姈又把它拿回去，“肯定给你修好。”
“真的？”我看着万姈，眼睛眨巴眨巴凑到她脸前面，“二姐姐不许骗我。”
“我何时……”万姈本想说什么时候骗过你，想起今天早上她刚骗了万姝，有些心虚，“好。”
“走吧。”我没发现她的心虚，勾着她的手回到街上。
又在外面晃悠一会儿，万姈带着我原路回去。
祠堂里依旧很安静，我坐在窗框要往下跳，万姈稍微护着我，“小心。”
我轻跳落地，“我又不是傻子。”
“我是怕你受伤。”万姈扶住我，“这是关心懂不懂！”
“好好，”我安抚她，“谢谢二姐姐关心。”
万姈快步走到她早上坐的地方，又盘着腿，开始研究木人的断腿。
日头稍微有些西斜，万姈摆弄着，“里头的齿子坏了，安不进去了。”
“那算了吧。”我也跟着坐在地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下次出去再买一个。”
“不行，”万姈满心满意想给它修好，“我到时候重新弄一条给它，这可是我给你买的第一个东西。”
我没想到她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修好这个小木人这么执着，心中开心。
那便由着她吧。
万姈研究着小木人，我蹲在她身边，看从外面透进的夕阳辉光照在她身上，她微微垂下的头每一个缝隙都金黄着，透过缝隙仿佛还能窥见夕阳的样子。
万姈专心着，半晌，许是被晒得有些难受，往旁边挪了挪，我沉浸在她夕阳下美好的样子，看得出神。
一直到万姈抬起头看向我，见我呆呆看着她，有些奇怪，“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我回过神，才发觉蹲得太久脚已经有些麻了，我干脆也在地上坐下，伸手捏她袖子，“二姐姐漂亮，我心里喜欢得紧，忍不住多看看。”
万姈把发丝朝后面轻甩，稍微变个姿势，“会这样，那你多看看。”
“自然是要多看看的，”我捏着袖子摇摇，“少看一眼都亏。”
直到把你的模样全部全部印到心里才算了了。
万姈轻笑一声，把木人放下，伸手抓住我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光看怎么够，摸摸记得更牢些。”我的心思像是被她看穿。
我猜夕阳的余晖大概是把我的脸红也一同融进去了。
她逆着光，我的指腹下是她光滑肌肤的触感，手背覆着她微微粗糙的手掌，我的心也被她这般前后夹击着，砰砰着叫嚣喜欢。
“二姐姐。”光有些刺疼我的眼睛，我闭上眼，伸出另一只手抱住她，埋在有熟悉味道的脖颈处，我手揽得更紧。
“我爱你。”我说。
万姈的头微偏，脑袋轻轻压在我耳畔，“我也爱你。”
余晖在祠堂的地上跑着，踩着心跳的节奏，来送有情人一捧光束。
林程双一回到宫里，一直待在宫里的绿绮连忙出来迎接，待回到殿里，才屏退了其他人向她禀报，“娘娘，寒凝轩那头把采萍发落了。”
“什么理由？”林程双刚褪下黑袍，听见这句，皱眉问道。
“说是偷了南楚儿的首饰变卖，和一个叫东南的小太监一起被押去慎刑司了，南楚儿那头称她们俩是共犯。”绿绮小声道，把黑袍收起来，“娘娘，要救吗？”
这采萍是林程双安排在南楚儿身边的眼线，虽然在林程双眼里南楚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但她习惯掌控别人，自然不会因为南楚儿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掉以轻心。
林程双走到一旁的榻榻米坐下，“派人去慎刑司看看，若是死了就罢了，没死，”她看眼绿绮，“她也不能留着。”
绿绮低头称是，“那三公主那边还要再派人监视着吗？”她又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些日子再说。”林程双拍拍手，门外登时进来一个人影，林顺海弯着腰，“娘娘有何吩咐？”
“去吩咐花房那头寻几盆新开的菊花送去寒凝轩，就说重阳将至，也不用挑品相好的。”林程双吩咐道，“有就行。”
“是，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林程双示意绿绮过来给她按摩，绿绮在她太阳穴处轻轻揉按，她闭上眼睛，“你亲自送去。”
“是。”林顺海又弯着腰出去。
门被关上。
“娘娘，那慎刑司那边？”绿绮按着。
“不急。”林程双享受着绿绮的按摩，表情舒缓不少，“你寻个得空的时候，叫纹朱去看看。”
“是。”绿绮轻声应着，专心按摩。
南楚儿那边，林顺海很快就带着人把菊花送到。
“参见殿下。”林顺海行礼，南楚儿接过采歌泡的茶，轻轻吹着，喝了一口，没有第一时间叫他起来。
林顺海早已习惯南楚儿这般刁难，也不着急。
南楚儿将茶水放下，“采歌，你泡的茶怎么越来越不如采阙了？”她手指点着桌面。
“还请殿下恕罪。”采歌请罪。
“不罚你，不过你得找些日子好好精进精进。”南楚儿浅笑，视线转回地下，故作意外，“哎呀，林公公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合着他刚刚那句参见殿下是念给空气听的，林顺海看着地面，沉住气，“是老奴没让人通报，怕惊扰了殿下。”
“林公公怎么这般客气，哪里会惊扰本宫，您下次来可千万要通报一声，否则又像今天这样悄无声息进来，成什么样子不是？”南楚儿笑着，“传出去不是失了林公公的体面嘛。”
林顺海心想你哪时给过我体面，但也只敢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和气，“殿下哪里话。”
“林公公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南楚儿要上前去扶，却被林顺海快一步起来。
南楚儿倒也没想真扶，只是稍稍站起，见他起来也便坐下，“林公公德高望重，受本宫这一扶也是行得的。”
“殿下厚爱，老奴实难承受，”林顺海弓着腰。
南楚儿笑笑，也不再和他客套，“公公今日所来何事？”
“殿下，皇后娘娘说重阳将至，恰好最近花匠们养的菊花新开，特叫奴才带着花房奴才们给殿下送来。”林顺海低眉顺眼，转身叫在外面等候的花匠们带着菊花进来。
采乐在旁边，看见那几盆菊花被搬进来，顿时有些生气，“这挑的是什么花？歪七扭八难看成这样也好意思送来给殿下！？”
“采乐。”南楚儿制止住她，她自然也看见那几盆菊花，品相看着相当糟糕，一般这种品相的只会叫花匠们裁了扔到御花园做肥料，能送到她这，想必是林程双特地吩咐过的。
林顺海没出声，只是静静等候南楚儿发话。
采乐愤愤不平的住嘴，采歌默默给了她个闭嘴的眼神，她偏过头，生着闷气。
南楚儿轻合手掌，“皇后娘娘慈爱，这般挂念儿臣，不知这菊花可有给娘娘送去？”她笑眼盈盈，似乎真的在为林程双送她菊花高兴。
“回殿下，花一开娘娘就差老奴给殿下送来了。”林顺海依旧垂眉。
“这般，那也叫花房挑几朵赠予娘娘，也好叫娘娘知晓本宫感念的心意。”南楚儿看着花房的花匠，又看看那几盆菊花，林顺海刚要应是，又被南楚儿打断，“罢了罢了，这群奴才们挑的不好，本宫亲自来挑。”
林顺海微皱眉，“殿下，这种粗事交给奴才们就好。”
“不不。”南楚儿摇头，已经站起身在那几盆菊花旁打转，“既是本宫的心意，自然要本宫亲自来挑才好显得有诚意，林公公稍安勿躁，本宫马上就好。”
林顺海被堵住话，只能看着她手摆弄这朵摇摇那朵的，心里干着急。
“娘娘送的这四盆都有意思极了，本宫还真不知哪朵适合娘娘。”她把四字咬重，重阳节送菊花本就是个忌讳，林程双用重阳节当借口送她菊，不过是存心恶心她，没成想她居然送的还是四盆。
南楚儿一瞬间为林程双讨厌她的程度感叹一番，但林顺海听到那个四字，心里有些没底，林程双只说送菊，至于送多少，是他吩咐的。
南楚儿终于挑好，“就这盆吧。”林顺海看去，那一盆菊花枝头长着四朵，但是缺枝少叶，四朵的花瓣无一不是残缺，甚至还有一朵只长了半个，这盆是林顺海亲自挑的，也是丑得最让林顺海满意的，但此刻被南楚儿揪出来要回送给林程双，林顺海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紧制止，“殿下感念娘娘，娘娘自是欣慰，但这是娘娘特送给殿下的，殿下再将娘娘心意回送，恐怕娘娘会多心啊。”
他可不能让这盆菊花真送到皇后那里！
“娘娘宽厚之人，哪会因为一盆菊花就生气？”南楚儿拨弄一下那盆菊花，花瓣又掉下几瓣，但南楚儿像是没看见一样，“林公公多心了，若是觉得麻烦，本宫就差采乐陪你回去转交给娘娘，也不用林公公再带花匠们跑一趟，免得误了花房的事。”
她脸上依旧是笑容，也没等林顺海推脱，直接吩咐采乐，“采乐，你待会儿带着那盆菊花随林公公回凤泽宫，替我转达心意。”
采乐自然不会推脱这种可以扬眉吐气的差事，拍拍胸脯，“殿下放心，交给采乐。”
林顺海插不进她们主仆对话，见一来一回间就直接定了回送的事，只能自认倒霉，“是…若无别的事，老奴告退。”
“去吧去吧。”南楚儿挥手，赶紧叫采乐跟上，“快去，免得误了时辰，这花越早送到越好。”
采乐乐颠颠地抱起菊花，看向林顺海，“走吧公公。”
林顺海赶紧躲开她的视线，略微狼狈的离开。
南楚儿坐在椅子上，看一众人离开宫殿，看着地上那三盆菊花，“采歌。”
“属下在。”
“寻个地种起来。”她又看见一瓣花瓣掉下，“仔细些。”
采歌虽有疑惑，但还是乖乖把菊花拿出去，往殿里找地方种。
南楚儿手撑着额头，盯着方才花盆漏在地面的泥土，不知在想什么。
林顺海带着采乐把菊花送到林程双这，林程双脸色看不出喜怒，只让绿绮手下，差退了采乐。
林顺海心知自己办错事，等采乐一走，立马跪下，“娘娘恕罪。”
林程双轻轻摩挲手上的护甲，“绿绮，放下吧。”
绿绮把菊花放到林顺海旁边，林顺海看了眼菊花，又低下头。
“自己的错，自己承担。”林程双语气淡淡，林顺海头抵在地上，“娘娘恕罪。”
林程双眼帘轻垂，看着自己的手，“重阳将至。”
林顺海大气不敢出。
“林公公想必每年也赏了不少菊花。”她此刻叫林顺海为林公公，听着像尊称，传进林顺海耳朵里确是另一种味道。
“娘娘……”林顺海咽咽口水。
“今年本宫提前请你赏了。”林程双头也没抬，“赏够了吗？”
林顺海跪得膝盖生疼，冷汗麻麻，“多谢、多谢娘娘，老奴赏……赏够了……”
林程双眼睑抬起，手微微转着护甲，“吃了吧。”
林顺海一瞬间没听清，“什、什么？”
“赏够了，本宫就再请你品尝品尝，”她起身，走到林顺海旁边，脚尖轻轻踩住他的手背，睥睨着他，“吃不完，本宫会差人废了你的手。”
“是、是……”林顺海额角冷汗滴下，颤抖着伸出手，往花盆里掏了一把土，犹豫着。
“林公公不喜欢本宫请你吃菊吗？”林程双见他动作迟疑，把菊花捻了一朵扔下去，“吃。”语气很冷。
林顺海看着面前掉下的菊，一咬牙，塞进嘴里，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花瓣的苦涩以及泥土味令他反胃，但他不敢吐出来，只能拼命往嘴里塞，一边干呕一边抑制自己不能吐，“多谢娘娘，多谢娘娘。”他口齿不清道。
林程双却没再看他，抬脚离开，“找人看着，吃不完不许离开。”
绿绮福身，跟着林程双出去，一样一眼没看林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