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锋
万姈一番安慰，我的心情平复不少，不再同刚刚那般紧张焦躁。
此行同来的几个小姐都安排和我们一个院子，此时身边的侍从进进出出，倒添了不少热闹。
临近午时，南楚云的随从出现在院门，一个一个的通知，要我们到斋堂吃饭。
今日人多热闹，我和万姈出门时，门口的小姐仆从浩浩荡荡一群人向斋堂去。
万姈把飘至脸上的头发拨开，感叹，“这么多人。”
一人一下都能把树薅秃了。
“必然会见到南楚儿，二姐姐……”我还是有些担忧。
“不怕，有我在。”她拍拍我的手背，摸摸肚子，“好饿，快走。”她脚步加快。
我跟上她，在人群后一路走到斋堂。
南楚云和南楚儿已经在里面坐着，南楚儿此时面纱摘下，姣好的面容露出，眉眼倒和南楚云有几分相似，但细看，比南楚云精致许多，我猜她或许更像她那位逝去的母妃。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眼神，南楚儿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别看她。”万姈在一旁出声，我收回目光，和她尽量往后靠不那么惹眼。
跟着众人请安后，我和万姈随便寻了个位置坐。
“皇姐不带人伺候，这几日如何是好？”南楚云故作关心看着南楚儿，南楚儿掩嘴轻笑，“四弟长大了，都会关心皇姐了。”
他们声音不大，我只能刚好听清，看着他们两个这样说话，我倒觉得两人之间有些虚与委蛇，但我的感觉终究是感觉，不知全貌，我无法下定论。
“皇姐哪里话，我上头可就只剩你这么位姐姐了，自然要好好关心你。”南楚云把看着后面的侍从把自己碗摆好，转身伸手把碗筷摆在南楚儿面前，“皇姐若有什么不便，我自然要帮衬的。”
南楚儿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南楚云下意识一缩，南楚儿倒是不在意，依旧含笑，“有四弟这番心意，姐姐这凉秋添了不少暖意。”
万姈和我一样也在关注他们，闻言嗤笑一声，动静有些大，南楚儿寻着声源看向她，“这位小姐是？”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万姈，万姈低头摸摸鼻子，“臣女万姈。”
南楚儿似乎是没听过，询问着看向南楚云，“万小姐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皇姐，是万国公家的二小姐。”南楚云眼神扫扫我，“今日也刚随皇兄来，未曾和你们同行吗？”
我听出他话语里的怀疑，但此刻我不好插话，毕竟万姈凭空出现，确实可疑。
南楚儿视线又转向南楚齐，南楚齐坐在位置上，对周边事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静静喝茶，见他这般，南楚儿笑笑，“我连三哥的面儿都没见着，和他随行的万小姐自然也没看见了。”
居然把锅甩给南楚齐了，我摩挲桌布，有些出乎我意料。
“万小姐刚刚是在想什么好笑的事吗？不妨说出来，我也听听。”南楚儿话锋一转，柔情眼里好似一汪池水，藏着绵绵情谊，即使知道她见谁都是如此，也很难不被她这双眼睛吸引。
万姈却不打算多说，“没什么，臣女高兴。”
南楚云对她这态度见怪不怪，又怕南楚儿被她刺到，刚想张嘴，南楚儿也嗤笑一声，他不解的看向南楚儿，连南楚齐的眼神也侧过去，南楚儿摆摆手，“万小姐说话言简意赅，我觉着有意思。”
南楚云沉气，看南楚齐快把桌上茶喝尽，揉揉眉心，“好了，大家都饿了，用膳吧。”
侍从们一个接一个把菜端上来。
依旧同昨日我和他吃的那顿饭差不多，只是相比昨日又多了些。
我没什么胃口，万姈吃得挺香，我想起她早上说的那句斋饭难吃，再看看她现在大口吃饭的样子，想来是饿极了，我伸手夹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她嘴里嚼着米饭，头也没抬。
“慢点。”我看她吃，想起她中秋夜宴那次偷吃，不自觉地笑，“别噎着。”
她鼓鼓嘴巴，敷衍点两下头。
一行人都是爬了石阶上来的，虽然还顾着礼节，但也不难看出早已饥肠辘辘。
这顿饭吃得很快，我没怎么动筷，席间一直盯着南楚儿，她吃相优雅，饶是出身皇室，面对寺内的粗茶淡饭，也不见恼怒嫌弃，但手里的筷子对面前几道菜也不过浅尝辄止，我杵着筷子，她垂眼将筷上的菜叶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看起来实在无害。
如果不是伪装得好，就是她确实表里如一，我和万姈怀疑错了人。
可我心中隐隐觉得在她这层面具下还藏着些什么。
万姈吃饱，放下筷子，巧的是南楚儿也和她一起停下动作。
南楚云大概是刚刚匀了一个婢女给她，婢女自后面给她递了手绢，她接过擦嘴，南楚云见她停筷，也把筷子放下，“三姐不吃了？”
她摇摇头，柔声，“这些够了。”
公主和四殿下都停下不吃，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继续，没过多久就纷纷停下，只有南楚齐还慢条斯理的继续，半晌，他把筷子放下，接过一旁随从的手绢抹嘴，又擦擦手。
一桌人都在等南楚云发话，此次赏叶，南楚齐和南楚儿显然都不太想管旁人，只能由南楚云来主持这几天。
他清清嗓子，“本宫和皇兄皇姐一直久闻仁化寺红叶之名，特邀大家一同观赏，皇寺佛地，斋饭粗茶，诸位如有不便都可以同本宫说。”
众人应句多谢殿下，南楚云折扇一开，“好，大家若没事的话，可以自行在寺里走走，或者回去休息。”
我看向万姈，“你累不累，要回去吗？”
万姈漫不经心的“嗯”一声，小打哈欠，“我都有些困了。”早上起得太早了。
南楚儿不知同南楚云说了什么，两人一起起身，经过南楚齐时，南楚儿稍稍凑近，“皇兄不要一起吗？”
南楚齐和南楚儿倒是疏远得多，一句不用，南楚儿也不在意，偏头和南楚云走了。
我看着他们三人，觉得有趣。
万姈显然也注意到南楚儿和南楚齐之间的异样，歪头勾唇。
身旁的人大多都随着南楚云离开，我料想他们是去看红叶，和万姈坐在位置上，一起不动的，还有南楚齐，见人离开的七七八八，南楚齐轻抬眼帘，“两位还不走？”
“王爷看起来和公主不太熟啊。”万姈邪气笑着。
“与你无关。”他喝茶漱口，冷漠。
“王爷此言差矣。”万姈手撑着脑袋，眼睛弯成弦月，手指指我和她自己，“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王爷不待见的人，我和三妹自然也不待见，不过在此之前，知道为什么不待见她，还是有必要的。”
南楚齐将茶杯放下，“没必要。”起身走了。
万姈姿势不变，等他离开斋堂，她摇摇头，“和这种人合作将会是我一生的不幸。”像她大学时期小组作业老是臭着脸嫌弃所有人的家伙。
我眯眯眼睛，“也不一定要一直和他合作。”
这世上想要天下的人多了去了。
万姈耸耸肩，“确实。”谁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谁才是最没资格争天下的人。
时局瞬息万变。
“走吧，你不是困了吗？”我拉她，万姈起身，同我一齐回房。
堂外，南楚齐已不见人影。
我和万姈慢慢走着，途径红叶林，林中说话声不少，想必是南楚云一行。
现在已经接近午时，深秋的日头并不毒辣，但多走动也会出点薄汗，万姈挽挽袖子，“其实山上挺冷的。”
我看她露了一小节的手臂，假笑，“是吗？那你把袖子放下。”
万姈甩甩手，假装没听见，我心道她皮厚，都这么冷了，居然还要撸袖子受风吹。
“这儿的饭真不太好吃。”她抱怨。
“好不好吃你刚刚都吃那么多了。”我呛声。
不过确实，很多菜都烂糊了，但斋饭嘛……不好吃也正常。
万姈嫌弃的皱脸，“晚上别去那吃了，我叫红叶给我拿点菜，咱们自己做。”
我想起她晚上做的那道肉沫，确实味道不错，不过我倒更好奇她口中的红叶，今天听她提了两次了。
“红叶是名字？”我问她，“我来寺里貌似没听过这个法号。”
她抱胸想了想，“没问，但应该是名字吧。”毕竟他都不是和尚，不是和尚哪来的法号。
“男的女的？”这名字听起来像女孩。
“男的。”万姈比划着，“不过看起来就十五六岁，比我还矮些。”
我有些吃惊，居然是男孩，一想也觉得合理，有些地方迷信，确实是会男取女名。
我又默会，应该说这个地方。
“有点呆呆傻傻的。”万姈给出一个评价，我小白她一眼，问道：
“你要怎么找他拿东西？”
“直接去，他又不是不认识我。”万姈许是觉得有些凉了，把袖子放下，“我今天早上就找他要的。”
我看她整理衣服，想她可能还没意识到她现在不是夏儿，是万姈。
“那是夏儿找他要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就是……”万姈顿住，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吃斋饭吃傻了。”
我笑话她，“二姐姐要好好补补了。”
万姈轻哼，踢开脚边一颗石子，那石子咧咧滚进林中，我伸手揪住她的衣摆，正欲抬脚离开，林中走出一个人影。
“二小姐。”
很熟悉的一道女声，南楚儿。
万姈耳朵微动，和我同时转头。
南楚儿站在红叶林的入口，裙摆随风微动。
她脚步缓慢，不远的距离被她走得好像要几个世纪，我和万姈不动，站在原地，心想她想做什么。
“二小姐。”她在我们面前站定，抬眸看万姈。
万姈淡淡叫了声“公主殿下”，没有下文。
两人在这秋风中对视许久，久到我腿有些站酸，着实受不了，“两位有什么话要不回房说？站在这里白白被风吹做什么？”
南楚儿率先移开目光，闻言又轻笑，“倒是我失礼了，这么久也不曾问这位小姐姓名，小姐是？”
她一直都在自称我，还很爱笑。这是我对南楚儿第一个印象。
我朝她福身，“殿下，臣女万姝，是万姈的三妹。”
她抬抬眉毛，掩嘴，“原来是姐妹，难怪出落的一般水灵漂亮。”眼里还带点慈祥。
我觉得她古怪，但不敢失了礼数，“殿下谬赞，我和姐姐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这话我是真心的，她确实生的极美。
她只是笑笑，不与我多话，“二位小姐若是方便，不如去我房里坐坐？”
这话是在回我前面的提议了。
“去殿下房里？”我心觉这个邀请的意图并不简单，拒绝，“只怕扰了殿下。”
万姈也觉得不对劲，拉着我稍退一步，“殿下贵处，怎好打扰，再说待会儿四殿下寻不到人，臣女也不好交代。”
南楚儿的眼神在我们脚尖处停留一秒，又攀上我和万姈的眼睛，粉唇轻启，“不打紧，四弟那里我已经说好了，二位不愿去我房里，我去你们那里，也是一样的。”
我更看不透她的意图，今日第一次见面，她就这样急着和我们独处做什么？
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只好看万姈怎么选择。
“好啊。”万姈这会儿答应得爽快。
南楚儿也爽快，朝我们点头，“劳烦两位带路。”
万姈拉着我就走。
“没事吧？”我内心那股担忧又浮上来，悄声问万姈。
万姈捏捏我的手指，“有异动，我会直接……”
杀了她。
她噤声，但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抿嘴，“别冲动。”她就算不得宠，也是皇室子女，杀了她对我们没好处。
万姈走的飞快，我生怕南楚儿看出我们早对她有所猜忌，努力维持平静。
院子里很安静，那几位同院的小姐应该还在竹林里，南楚儿一路无言，默默跟在我们身后，我时刻紧惕着她，但一直到进了房门，她也没有任何动作。
万姈背对着门口，将房门合上。
“说吧。”万姈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南楚儿，眼神凌厉，“你想干什么？”
南楚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环顾四周，反问道，“两位没带人来伺候吗？”
我站在离桌子稍远的位置看她，见她发问，我轻皱眉，“殿下有事不妨直说，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显得有点假。
南楚儿见我和万姈都是一副开门见山的样子，轻合掌一拍，“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娇弱女子，杀不了你们。”
“殿下言重。”我接话，“只是想搞清楚殿下到底有什么意图罢了。”
她摇头笑笑，发上的步摇轻晃，万姈靠在门上，冷脸盯着。
“意图？”她坐定，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没什么意图，我来，就是问问，两位对我那三哥和四弟，有什么看法。”她小抿一口，不太满意，“有些凉了。”
“殿下知道，这不是臣女可以评价的。”我和她打着太极。
南楚儿转着茶杯，朝我笑，“三小姐，你能离我近点吗？”她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这样好说话。”
万姈看我一眼，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
我思量些许，“臣女站着就好。”
“我要你来。”她依旧带笑，但语气却不容拒绝。
“二小姐也近些吧。”她又转向万姈，柔得像水，“刀先收着，今天用不上的。”
我和万姈只能靠近。
她又给我们俩倒了杯茶，抬手间，她说，“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搪塞，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抢在我前头，“本宫给你们评价的权利。”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自称本宫，我不好再说什么。
“三王爷和四殿下自是英俊豪才，风流倜傥。”其实我也想不出几句夸他们的词，只能搜刮一下脑袋里贫乏的词汇。
南楚儿点点头，又问万姈，“二小姐呢？”
万姈懒得想这种问题，“跟她一样。”
南楚儿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掩嘴笑了许久才放下手，“二位，要你们说实话，何必自己给自己寻麻烦扯谎。”
我深呼吸，“殿下所为究竟何事？”
南楚儿垂眸敲敲茶杯，“两位小姐不说，那就我替你们说。”
“其实我这三哥四弟，就是两个蠢货。”她笑容可掬，没来由的叫我生出几分寒意。
万姈掏了匕首横立桌上，像叹息似的，“公主，慎言啊。”
南楚儿却不怕，她按上万姈锋利的刀刃，“慎言？这是实话。”
“只有蠢货，才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南楚儿勾唇，“他们和龙椅上那家伙一样，自满自大，以为没人能和他们抗争。”眼底藏着几分恨意。
“公主说这些话也就罢了，何必寻我和二姐姐来。”我看一眼万姈，万姈还握着匕首。
南楚儿方才略微失态的神色收回，眼睛又柔情似水。
“万姝，你和你二姐姐真不一样。”她没来由的说出一句，我和万姈皆一皱眉。
“让我猜猜，”她几根手指规律的敲着桌面，“南楚齐许你好处了，对么？”
我忽然明白些什么，但万姈更快，“是你把我上山的消息告诉南楚齐了？”
南楚儿毫无意外她的猜测，“是啊。”她回应。
“你怎么会……”我心惊。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她唇角此刻恶劣地扬起，“因为你和她，一直都在我的监控下呀。”
万姈拍案而起，直冲南楚儿要害，南楚儿偏头一躲，又被万姈掐住脖颈，“何必生气？”她还是笑眼盈盈，万姈神情冷漠，手下力道渐渐加重。
我看南楚儿已经开始干呕，伸手制止，“万姈，先别杀她。”
万姈松开手，南楚儿跌坐在地，头上的步摇晃的厉害，发丝也稍微凌乱。
她摸着脖子，莫名笑起，“倒是多谢两位不杀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