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愫
王雪霏先是跟我说了几句和万姈保持距离的话，剩下讲的几乎全都是娘是为了你好的体己话，我配合她演了一大出母女情深，她才依依不舍的把我放走。
夜晚，我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和万姈之间的坦诚，就像两个裹着三层衣服的人，互相亮给对方自己腰上束的腰带是什么样式，真诚，但又防备。
我摸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还有些刺痛。
我翻个身，又觉得胃有点撑得慌，于是起身靠在床头。
既然我们俩个目前都互相知道对方不是原主，那万姈是否也像我一样，知道原著的人物和故事走向呢？我沉思。
还有，她猜出我不是万姝，除了通过我的转变，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让她瞧出痕迹？如果这些痕迹明显，我很难说别人会猜不出来，我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窗外的小春听见动静，轻轻叩门，“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我吓一跳，思路被打断，也着实没想到她能察觉到，忙出声，“无事，你去睡吧。”
待门外安静，我重新倒在床上，想要拾回刚刚所想，但却怎么也无法像刚刚那样专注。
“算了。”我看着床顶，“走一步算一步吧。”
但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让我操太多心，官家小姐的日子其实很无聊，但无事发生的日子也过得很快。
整日里我除了去找万姈，就是被王雪霏叫走，训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或是被万晴拉着出门去挑她喜欢的胭脂或者布料，她年龄不大，但京城各种水粉铺子她都说得上，还能跟我点评几句颜色质地，我偶尔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也多亏她，我算是记明白这京城里各种铺子的方位。
很快便要中秋夜宴了，万晴又嚷嚷着要我陪她去看前些日子刚开的那家彩衣铺里新进的布料，一旁，王雪霏正差她身边的秋月给她染指甲，见万晴缠我，懒洋洋抬眼，“你倒会打扮，中秋宫宴上你要是穿那几件花红柳绿的过去，叫人笑话可别赖人。”
万晴不高兴的噘嘴，“谁说我是为了宫宴的，我还不能穿着平时出门吗？”
王雪霏喝口婢女喂的茶，抬手端详自己染好的指甲，漫不经心，“那你就去吧，也给你三姐姐挑几件得体的，回来叫账房先生拿银子。”
难得她心情好。
万晴到底是个小孩，一听到花费报销，乐得赶紧把我拉出去，“快走！”生怕王雪霏后悔。
马车在彩衣铺门口停下，万晴一把掀开帘布就跳下车去，站在店门口催我，“三姐你快点！”
我手刚撩开帘子，万晴就只留了个背影给我，小春扶我下马车，跟着我一同进去。
等我进到里堂，万晴已经在里面挑起来了，她坐在椅子上，面前跪了一排侍女，跟在她身边的喜子正一个一个看过去，万晴不耐烦的乱瞟，片刻，她咳嗽两声，喜子动作僵住，转过去细语，“小姐，这批布料都顶好，奴婢挑下来，只觉得个个都好……”
“真的？”万晴站起来，见我进来，忙拉住我，“三姐来帮我看看这批料子，喜子眼光差，看什么烂布都喜欢。”她瞪一眼喜子，喜子缩缩肩膀。
我半信半疑的看她，“是吗？”粗略的瞥了眼那一排布料，“这些不都挺漂亮的。”
万晴嫌弃的扫我几眼，欲言又止，“……算了，店家，再给我换新的。”她喊着，身段姣好的店家从内堂走出，温温柔柔，“小姐，江南新进的料子都在这里了。”
万晴皱眉，“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就这么几匹新品让本小姐亲自跑一趟？”
店家脸色不变，依旧柔声，“小姐，江南那头前两月洪涝频发，不少桑树和机器都给冲烂了，我们也是等了好几月才等到这批料子，确实没有别的了，你可以看看之前的，也有不少好的。”
万晴却更为生气，刁蛮呵斥，“什么烂不烂的，你这店家净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搪塞我是吧！买你们家料子是给你们家脸，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把新的拿出来！”
店家笑容骤消，不卑不亢，“小姐，何必出口恶言，店里确实只这么几匹，作何为难呢？”
我见事态发展不对，连忙上前挡住万晴，“东家，小妹刁蛮惯了，出言不逊，您别计较。”
那店家见我劝架，虽带着气，但也客客气气，“小姐是明白人，我们开店的，也最怕这天灾人祸的，这些料子若不是早早订走，只怕也要被那滔天的洪水淹了。”
万晴还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打断，“店家辛苦了，我方才瞧了几眼，那匹黛蓝的织金缎看着还不错，我想用来裁件褙子，再挑件别的另裁套成衣，您看哪匹比较合适？”
店家瞥了眼我背后气呼呼的万晴，见我要买，又恢复到温温柔柔的状态，“小姐眼光真好，那匹织金缎先前好几个太太小姐来问过，今天这匹是这批里的最后一匹了，用来做褙子最好了，小姐要裁成衣，是要进宫面见圣上的，还是平日自己穿着出门的？”
只是看着温柔，话里话外都指着万晴那句“什么烂布都喜欢”讽刺，我苦笑，这店家也不是个好惹的。
万晴一副没听出来的样子，见我看她，鼻子一哼不理我。
我懒得和她那小孩子脾气计较，只回应着店家的话。
等我们从彩衣铺出来，万晴还是一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状态，我不想惯她，掀了帘子进去坐着，万晴气得不轻，又不敢把气撒我身上，只能呵斥喜子，“你怎么看路的！踩了本小姐的裙子要你好看！”
喜子在外头不断说着“小姐恕罪”，万晴骂她一番，随后没好脸色的上车。
我理理自己的裙摆，朝外面淡淡道，“走吧。”
马车应声而动，万晴还没坐稳，身形趔趄，急忙扶着车子内壁，在马车的行进声中坐直，她不满的瞪我，我视若无睹。
回府后，我径直跑到万姈院子。
比起自己冷清清的房间，我更喜欢跑到她那里寻她说话。
万姈今日看起来又有什么高兴事，眼睛弯弯的招呼我坐下，那日我们互相坦白后，她对我也不再那般疏离，不过像此刻这般给我殷勤倒水却是少有的，我看着她这一番动作，迟疑道，“你又哪癫了？”
万姈“啧”一声，茶壶往桌上一放，“说什么呢，给你倒水你还不乐意。”
我偷笑两声，接过她的水，“三妹感激不尽。”
我喝几口解了渴，把水咽到肚子里后，我问她，“你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嘴巴动动，眼睛不安分的骨碌碌转，末了，来了句，“秘密。”冲我假笑，想借此糊弄过去。
她这般说，我也不好追问，其实我也倒挺乐意被她糊弄，相比于平时，想找借口搪塞过去的时候，她会显得相对可爱。
我看她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莫名想笑。
这下反倒轮她问我了，“你笑什么？”
我闭上嘴巴，耸耸肩膀，“秘密。”我学着她说。
万姈白我一眼，我不逗她，“我今天出门看见匹料子，觉得很漂亮。”
万姈挑眉，“你买了？”
我点点头，“叫人裁了件褙子，后面又看了别的叫他们裁成成衣，到时候给你。”
万姈喝着水，忽然愣住，“给我的？”
我点点头，“我想着那几个颜色你穿着会好看，”见她呆住，“怎么了？”
她脸色还有点奇怪。
不太想要吗？我藏住这一句，有点失落。
“没什么，”她把杯子放下，“怎么忽然给我裁衣服？”
“过不久中秋宫宴，你得有点像样的。”我老老实实说，“你那些衣服也有点小了。”
万姈摸摸鼻尖，眼神飘忽着，“怎么不给你自己买？”
我摇摇头，“我有了。”
三个字，堵住万姈的嘴。
她只能一边“哦哦”一边端起茶杯用喝水掩饰尴尬。
我看她一副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关心过余。
“我是不是做错……”
“中秋宫宴是什么时……”
无用的默契增加了。
我小小声地把“了”字说完，示意她继续，万姈清清嗓子，“我就想问问中秋宫宴是什么时候。”
“再半个月就是中秋。”我久违的想起原著里对这次宫宴的介绍，“说是宫宴，其实只叫了四品以上的官员携带家眷一同入宫。”
“有点像相亲大会。”我笑笑，“到时候还有个赏菊的流程。”
万姈不语，我回忆着原著，原著里，中秋宫宴那天，南楚齐替万姈解了围，免遭万晴和她那群小姐妹的嘲笑，万姈也由此记住南楚齐，总是心心念念要报答他，南楚齐觉得她挺有趣的，也接受了她的报答，两人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
我看着面前的万姈，虽然她和原著里的万姈早已大相径庭，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的发展依然遵循原著的走向，很难说现在的万姈会不会也和原著一样……我忽然有点难受。
万姈还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把茶杯放下，我说，“南楚齐也在。”
她提眉，“那个三王爷？”关她什么事。
她的眼睛依旧同往常一般清冷着，较为不同的是，现在还装了些满不在乎，我心里有股异样的情绪被那双眼眸催生，它从心底缠住我的咽喉，促使我问道，“你喜欢南楚齐吗？”
万姈差点被水噎着，咳嗽两声，“我喜欢他干嘛？”她神经病才喜欢他。
闻此，我眉梢莫名不受控制的扬起，“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但我想我得克制着，“京城里好多人喜欢他。”
万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手靠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我心底的情绪更为膨胀，“这也没烧啊。”她的手收回去，我的喉咙瞬间失落的有些空，她把袖子挽起来，手臂的伤变成一条小小的疤，像小鱼，游似的，映在我眼里。
我们俩沉默一会。
“他脾气大。”万姈出声，勾勾唇，“不是你说的吗？”
有一刻，心底的那股暗潮几乎快将我淹没，我的脑袋空白了几秒，想起那个中午，她在我面前绽放开的笑颜，我猜我肯定是陷入了些什么，但我说不出来，我呆呆地，只能说出句，“那他脾气不大你会喜欢他吗？”
万姈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她把茶杯往我这头挪了挪，“中暑了就喝点水，说什么胡话呢。”
我听话的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脑袋清醒不少。
但清醒只会让此时的我更加羞于向万姈解释，我居然对她产生别样的想法，我尴尬的低着头，描茶杯上的花纹，这是万姈前不久新换的。
万姈好笑的看着我，“怎么，不继续说了？连头都不敢抬啦？”
我立马鸵鸟似的埋下脑袋，在自己的臂弯里快速的摇摇头，闷声，“你闭嘴……刚刚中暑了。”
万姈抽抽嘴角，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擦擦嘴巴，“不会。”
“啊？”我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喜欢他，京城里好多人喜欢他我也不会喜欢他，脾气大我也不会喜欢他，脾气不大我也不会喜欢他，”她带着满腔无语拉长声音，“好妹妹，听清楚了吗？”
我被她一大长串的排比句式逗得忍不住笑，“听清楚了二姐。”
“那你为什么不会喜欢他？”我不怕死的又多问一句。
万姈看着像是已经忍到极点，她咬牙切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倒是头一回，见她有这样的一面，我急忙装作要跑，“二姐姐饶命。”玩笑似的跟她求饶，她一秒破功，嗤笑一声。
我更是止不住的开心，万姈看我笑，敲敲桌面，“别笑了，给你二姐姐倒茶。”
我“遵命”一声，提起茶壶。
万姈看看我的动作，又看看从壶嘴而下的水流，又看看我。
“因为他不会给我裁衣裳。”
我手一抖，那水不受控制的，从壶嘴倒向桌面，又不停一刻，从桌面断线似的嘀嗒在地。
为什么不会喜欢他？
因为他不会给我裁衣裳。
我心底那块原本平静的自在地，就在那烈日高照的时刻，惊起一层波澜，于是情愫暗生湖底，在这一刻，浪潮涌起的每一个频率，都不受控制的变成一个藏着她一颦一笑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