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满楼风
第二日，陈不器依旧在禹州城里晃荡，那三个孩子也依旧在老槐树那儿玩耍。连着两日遇见，陈不器和那三个孩子也渐渐混熟了。
胆子比较大的那个男孩，名叫林清平，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子，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勉强能上的起城里的学塾。
先前想摸陈不器腰间短剑的女孩名叫孙钰涵，家里在禹州城主街上开了家绸缎铺子，三人中以其身着的衣裳料子最好，算是生在很富裕的人家了。
而那怯生生的小姑娘，名叫池嘉乐，没透露家里是做什么的，却能让人察觉到是吃喝不愁的主。令陈不器觉得有趣的是，池嘉乐尤其在意他人对“乐”这个字的读音 。把名字说给陈不器时，万般强调了这“乐、是曲乐的乐，而非欢乐的乐。一说到这时，原本很是害羞的小姑娘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哪怕只是开个玩笑故意读错也要跟人急眼，劝不住哄不好那种。
同窗三人，皆是趁着城里的“请龙节”，学堂放假，才能结伴在这偏僻巷弄里玩耍。三人还向陈不器解释到，请龙节是禹州城附近几里内独有的地方风俗节日，是每逢春日城里人恭请龙王走过横越禹州城正中那条离雨江，以祈求未来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大日子。所以这几日来往禹州城的人络绎不绝，算是一年内禹州城里人流最多的一段日子了。
林清平拍着胸脯向陈不器打包票，明天要带着陈不器逛遍城里贩卖地方吃食的长街，尽一尽地主之谊。
“得花我的钱吧。”陈不器笑着问林清平。
林清平算是开着玩笑“那不得是啊，剑客都不缺钱的吧。”话是这么说，其实他都准备动用这些年在一串串糖葫芦里抠抠搜搜攒下的老婆本了，大不了再向不缺钱的小姑娘孙钰涵借些，总不能真让远道而来的陈兄弟破财了。
没成想陈不器接下这句话“我这个剑客确实不缺钱。”而后掏出十几两银子道“明儿个花销，由本剑客都包了。”说的很有江湖气。
林清平有些汗颜道“陈兄弟，刚开玩笑呢，哪能让你掏钱。”其实林清平一直觉得背着竹箱的陈不器行走江湖多半很窘迫，至少身上的青衫确实有些旧了，看着就不像是很富裕。
陈不器只是摆摆手，示意林清平别婆婆妈妈，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那陈不器，你作为剑客，杀过人吗？”向往江湖的林清平问。
“没呢，暂且没有。我走江湖才半月多些，遇到的事儿要么就是插不上手，要么就没必要出剑。但我总有一日是要不得不出剑杀人的，希望那人很坏，坏到我觉得杀了会和杀只狼没什么区别。”陈不器答到，又长叹一声补充到“也希望那天可以尽量晚些。”
“那陈不器，你见过最漂亮的姑娘有多漂亮啊？”孙钰涵问，看来小姑娘是有些八卦了。
陈不器罕有的羞红了脸“漂亮到再不觉得其他姑娘漂亮了，有句古诗说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形容的很贴切，差不多就是那么漂亮吧。”
三人皆是围着红脸的陈不器起哄。
大概是觉得一直说陈不器私事不太好了，池嘉乐帮着陈不器解围到“我看一些地方传记，里边说山上经常有精怪妖物出没，还说山上行人如若遇上妖物邪祟，只要朝着土地庙拜上一拜，土地老爷就会帮忙驱赶妖物，是真的吗？”
陈不器摸了摸右额，想了想，说到“土地老爷的事我不得而知，毕竟没见过。但是狐妖算是在一座神灵庙宇里见过一次，我见过的狐妖却不是什么邪祟，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可能也有些喜好吃人的恶妖吧，如果我遇上了，就拔剑斩妖。”说完，作拔剑势。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又陪着孩子们聊了些一路见闻的陈不器，最终与三个孩子相约明日还在老槐树这儿碰头，然后就拜别离去了。
顺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缓步走回客栈，人群里，陈不器一刹间感受到一股打量的目光，转身回头，却没寻到那目光来处。
最终陈不器只当是遇见某个同道中人，并未太在意，只是心里记下了。
回到客栈里，正准备上楼休息的陈不器，在木阶梯处看见蹲坐着的莫默。莫默见到陈不器，忙招手让陈不器进屋谈谈。
“陈不器，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对与更对，错与更错的事儿吗？这算是对错的大小之别。其实对错还有远近之别。就比如某刻有个市井贩夫不小心惹怒了个富贵公子，你陈不器可能就当场相助了，那富贵公子因为你练气士的身份，可能当即就跪下谢罪也不为过，这事好吗？当然是好的。但你能保证过个十几二十年，那富贵公子成了老爷，再三确认你陈不器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云游了，反而怒从心起，对那贩夫及其家眷痛下杀手，那么本来被痛打一顿就好了的贩夫，反而被你这一帮惹上杀生大祸，好事却变成坏事，对的也变成错的了。”
“所以陈不器你要是想求对，就不能只见眼前事，更要往事情后边看。不然，往后你会做下很多自己不能察觉的坏事而不自知。”莫默躺倒在客栈棉床上，娓娓道来。
陈不器点点头“记下了。”
“记下没用，得做到才成。”莫默回呛到。
陈不器再点点头，深以为然。
————
禹州城离雨江一侧某座以上等红木修筑而成的府邸内，一名相貌俊朗，身着朱红长袍的男子，正细细勘验检查一份份山水邸报，不容一丝遗漏。
少倾，府邸大门未动，一黑衣身影骤然出现在那朱红长袍男子身前，屈膝半蹲，双手抱拳到“禀报师尊，经众弟子勘探，这两日城中共有二境武夫五名，三境四境武夫各一名，并无更高境界武夫。练气士三境一名，六境巅峰一名，还有一名一境练气士于昨日破至二境。”
被黑衣身影称作师尊的俊朗男子点头，这些与他自己亲自勘察的并无出入。
“李勤，你拜我为师得有多久了？”俊朗男子问到。
“大致…是有五十余年了吧。”黑衣身影恭敬答到。
“五十余年吗，好像这些年来，师尊我一直停滞在丹府境巅峰瓶颈，不得寸进。为师初入道途时，遇见过一个老道士，说为师这辈子会被困在丹府境，那时为师还想着能将来修成这么个大神仙，很了不起了。”朱衣男子像是想起些值得高兴的事，原先淡漠的面容浮现出些许笑意。
但下一刻，朱衣男子却紧咬牙关，怒目圆睁“想不到，这一到了丹府境，才知道大道之高，这小小丹府算是个屁！未结成那颗金丹，与结成金丹的大修士，何止是天壤之别！”
听见这些话的弟子李勤，有些诚惶诚恐。
“这些年来，为师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试了多少歪门邪道，却总是结不成那颗该死的金丹。”朱衣男子悲怆哭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十余年前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门‘尸血凝丹法’，又在我大限将至前，水龙宗谋划了百余年的某座秘境出世，致使宗门内一名元婴境，一名蕴灵境，三名金丹境倾巢而出，再顾不上这小小的禹州城。可谓是来时天地皆同力。”朱衣男子此刻已是狰狞大笑，笑得半跪于其身前的弟子李勤通体生寒，觉得此刻师尊很是陌生。
朱衣男子大致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右掌覆在额头处，遮盖住右眼，单以左眼看向自己最器重的嫡传弟子李勤。
“李勤，为师此刻大限将至，思绪很是纷乱，自己也不知道这凝血丹一事，是否该做。你给为师做个决断吧，无论你认为为师是否要做这罄竹难书的恶行，为师都听你的。”此刻，那朱衣男子声调又归复于平静，古井不波。
黑衣弟子李勤，听见这，一开始觉得如履薄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一刻钟后，想起师尊是如何在雪地里捡回自己，这些年又是如何待自己如亲子，瞬时热泪盈眶。
“师尊，这门‘尸血凝丹法’来的水到渠成，又恰逢水龙宗千载难遇的空漏所在，正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何况我辈练气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杀的人头滚滚又如何？万骨枯败金丹成！”李勤放声到。
“好一个‘万骨枯败金丹成’。”朱衣男子放声大笑，豪气干云。
停下笑声后，朱衣男子叮嘱李勤到“门下弟子大概能隔绝外界消息两日，如若我两日还未凝成血丹，你便带着宗门那秘而不传的镇派符刀‘泣血’远走，再别与我扯上关系了。”
李勤只是伏下身子，磕了三个响头到“谨遵师旨。”
朱衣男子一响指撤去屋内隔音禁制，打开红木窗，俯望离雨江边苍白石路上流转不息的车马人流，行人有穿着草鞋的苦力汉子，有富家翁带着妻子儿女结伴出游，有推着木车叫卖的贩夫走卒，偶尔也会经过些穿着像是达官显贵的中年人。惊鸿一瞥下，还见到了个既背着长剑，又背着剑鞘，还背着个竹箱的青衫少年郎，堪堪二境，不值一提。
朱衣男子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他已经开始想到明日，这离雨江里的江水，应会被染的像染坊里赤色染池般，鲜红欲滴。
于是朱衣男子笑得很是和煦，像是有春风吹拂而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