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渊源

    齐怀瑜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清透如白瓷的脸，也丝毫没有卖赝品被戳破的愧疚，只有……遗憾？

    齐怀瑜差点被气笑，“没能骗到我，你很遗憾？”

    如果换成一般人，这时估计就该道歉、求饶，或者辩解，至少装个可怜，可洪昼不，他在齐怀瑜的目光下，居然十分不做人的说，“要不是时间紧，任务重，不可能出现你能看得出来的破绽。”

    可谓嚣张至极。

    不等齐怀瑜发怒，洪昼开始催促道，“齐董，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齐怀瑜沉默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指腹与桌面触碰，发出细微的闷响，他在权衡利弊，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残缺的部分，也许真的只有洪昼能补全。

    洪昼只平静看着他手指敲击桌面，不急不躁，就像没有人会因为黑夜漫长，怀疑天会不会亮，他相信齐怀瑜会说出那个秘密，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别无选择。

    终于，齐怀瑜深吸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地说，“其实关于两家的渊源，我知道的时间并不比你长，也是三个月前才知道。”

    洪昼停留在他手指上的目光，立即上移至那张帅脸，追问，“自己发现的？”

    “不，我祖父去世前告诉我的，若非我父亲已过世多年，这秘密也轮不到我知道，祖父说，这是齐家世代相传的秘密。”

    洪昼试探着问，“一首藏头诗吗？”

    齐怀瑜没有回答他，但从他开始叙述时，已经停下的手指，又轻轻叩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回应。

    但他说出来的，却是与之完全无关，“嘉庆二年十月的一个晚上，乾清宫突发大火，起因是乾清宫掌火太监，在完成烧炭取暖后，没有将碳埋灭，只简单处理后就离开，导致煤炭复燃，引发火灾，当时正是初冬，气候干燥，火势从乾清宫一直蔓延到弘德殿，由于火势过大，乾清宫里珍藏的各种估计珍玩，烧成灰烬，其中包括了你刚才提到的白玉版十三行，当然，这些都是史书里记载的。”

    洪昼上午听他提过一次乾清宫大火，现在又听他再度提起，知道必然和两家的渊源有关，他并不想打岔，但仍没忍住地喃喃，“那可是乾清宫啊。”

    他的曾祖父顺治，祖父康熙的寝宫都是乾清宫，但凡先皇住过的地方，在宫里的地位都非同寻常，即便不再作为皇帝寝宫，也会是奇珍异宝的汇聚之地，至少他那时，就经常缠着弘历讨要乾清宫里的宝贝。

    齐怀瑜见他一脸痛色，只当他心疼文物，并不疑心，继续道，“嘉庆大火前，乾清宫贮藏的书画古玩多达3600件，为宫中藏品之最，那次火灾后，据记载，哥窑，宣炉，印章书画，古籍……几乎毁尽。”

    洪昼神色已经冷静下来，“史书也有不实之处，否则本该烧毁无存的白玉版十三行，又如何能再现？”

    “因为在那场大火中，本该烧死的三个人，不仅趁乱逃出了皇宫，还带出大量宝物。”

    “有玉版十三行吗？”

    齐怀瑜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在我的理解里，玉版十三行与秘密的联系，只是因为传下来的那首诗，是和洛神赋有关，难道你家的版本里，它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我父母双亡，没人能告诉我，但据我所知，其中关联，应该不只是指代宝藏那么简单。”

    所谓十三行，指的是东晋书法家王献之的作品中，被誉为“小楷至极”的代表作《洛神赋十三行》。

    据说王献之非常喜欢曹植的《洛神赋》，曾反复书写，然而书法作品极难保存传世，这篇名作也是如此。

    相传南宋时，权相贾似道先后得到了其中的十三行，刻于苍色石上，被后人美称为碧玉，该版本被称为碧玉版十三行，而齐怀瑜和洪昼口中的白玉版十三行，则是碧玉版的复刻版。

    短暂的沉默后，洪昼道，“你接着说。”

    齐怀瑜却没有继续那个渊源，而是问洪昼，“你对你家先祖是什么感情？崇敬还是无感？”

    洪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作为皇子弘昼，他自然崇拜自己祖辈，能开创一个朝代的人，怎能不令人崇拜叹服。但若以如今的身份看洪家祖宗，他回答，“无感。”

    齐怀瑜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那你很幸运，至少不会像我一样被羞愧折磨。”

    “羞愧？”洪昼重复这个词，他隐隐明白，齐怀瑜接下来要说的故事，绝对不会让人心情愉悦。

    齐怀瑜说，“逃出皇宫的三人是，太监洪春山，宫女林诗咏，侍卫齐衡，他们青梅竹马，一起在洪府长大，三人中，林诗咏既是洪春山的表妹，也是他自幼定情的未婚妻。洪父是翰林院从五品侍讲，乾隆五十三年牵扯进文字狱，洪父被杀，全家受到株连，洪春山和林诗咏当时尚未成年，一个净身为奴做了太监，一个成了粗使宫女，而同样长在洪家的齐衡，他原是洪父故人遗子，年纪大那二人几岁，此时已经离开洪家做了侍卫，因而逃过一劫。”

    “洪府虽然倒了，但他三人感情深厚，在宫里相依为命，互为照应，洪春山为人伶俐，又读过书，懂得察言观色，后被提拔做了乾清宫执事，而林诗咏的处境却没有任何好转，这对于曾经养尊处优的她而言，日子无疑是艰难的，随着年纪渐长，但因为罪奴身份出宫无望，于是他们开始有了逃离的想法。”

    洪昼的目光，在齐怀瑜的脸上停了一下，用冰冷的语气问，“那场大火，究竟是机会，还是他们所为？”

    齐怀瑜沉默片刻，“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利用了这次机会，”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又说，“我也希望他们只是利用了这次机会。”

    洪昼却不这么想，他比齐怀瑜更清楚宫禁森严，没有充分的准备，宫人想要携带宝物出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知道真相又能如何？早已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