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终于谈到钱了
“这幅字临董的特点并不怎么明显。”
齐怀瑜的声音不大，既不强势，也不迟疑，仿佛轻描淡写般地，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同时，这句话也表明，齐怀瑜对康熙书法是有过研究的。
洪昼只要言辞不慎，便有前功尽弃的可能，不过他早料到会这样的一问，所以也不慌，先微微一笑，才接着往下说。
“世人大多知道康熙最推崇董其昌，可谓一生习董，然而，正因为他很多作品，都有着明显仿董其昌的特点，所以大家忽略了康熙作为千古一帝，最大的优点是勤学好问，博采众家之长。书法上，他虽然师从以擅长董其昌行书的沈荃，但也非常喜爱赵孟，米芾，二王，颜柳……而他学习过的历代名家名帖更多不胜数。”
他顿了顿，继续道，“单单将他的书法定义为仿董，是非常不全面的，我们看这幅行书，它是康熙自己的诗作《菩萨顶》，此时的康熙已到了晚年，对人生的理解呈豁达的态度，心态也是极其放松，这时康熙在书法上，不仅已经形成了自己风格，不拘泥于一派一流，从这幅字的表现上就能看出，既有散淡流畅的董意，也兼具赵韵，更多的却是属于康熙自己的酣畅自然。”
“而迎首章钤‘渊鉴斋’，款印‘敕几清晏’，‘康熙宸翰’，这三枚都是他晚年最常用之印，只要和他流传下来的其他作品一对比，便真伪立判。”
在场的两个人里，黄老板是古代字画鉴定的行家，否则也不敢大言不惭，将自己的店起名“鉴墨斋”了，此刻，他已是真心认可了这幅字的真实性，颔首道，“说起来这幅作品的风格，其实和康熙另一作品《行书五绝诗轴》很相近，都是用笔不拘一格。”
“黄老板说到点子上了，他最为突出的，就是用笔上不拘一格，变化多端，在藏露结合上，也非常考究，深度领会了前朝书法的精髓，又有自己的理解和创新，字如其人，这符合康熙在严谨的法度内，富有创新性的特点。”
然而，即便洪昼旁征博引，齐怀瑜仍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不赞同，也不反驳，显得颇为沉稳，一时让洪昼摸不清他的态度，正想着该怎么再试探一下的时候，齐怀瑜问他，“现在发现的康熙书法中，从没听说过这幅作品，你可有出处？”
字画的价值，和其他古玩不同，首先看作者，籍籍无名和名家字画是无法相提并论，价格也如云泥之别，比如王羲之，那可以说是一字值千金，其次，同一个作者也分时期，分优劣，一般来说，成熟期的作品要高于早期；三是，有文献依据，即可考订，哪篇作品在何种情况下书写的，有典可依。
齐怀瑜所问的出处，便是找他要个说法，这个说法便是，有记载的证明。
洪昼哪里拿得出来什么证明，他不慌不忙道，“古人写毛笔字，就像今人写钢笔字一样，是件稀松平常事，康熙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有内史天天把他写了哪几个字记一遍，然而，正因为没有见过，所以它才最不可能是假的，有真才有假，若其他地方有这么一幅字出现，那您才该怀疑我这个的真实性。”
他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黄老板心里清楚，有真才有假，这话固然不错，但也只是作伪方法中的一种，即摹，临原作，但还有一种则仿，是取其大意，存其精神，放大原作者的某些习惯、特点，尽其渲染，无原本对照，但能让人产生一种猛然一见，便心生熟悉之感，也被称为借题发挥，或无中生有，但这类作伪，对作伪者自身的要求非常高，作伪者本身就要是技艺精湛之人。
洪昼说故意不提后一种造假，只从临摹的角度来讲，有经验的鉴定家都能从伪作上看出破绽，因为都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形似，但无神，或笔力虚浮的问题，特别是用墨上很难做到浓淡缓急。
而这幅作品则明显是一气呵成，毫无凝滞，可谓形神兼备，绝对不可能是临摹之作。
这便是洪昼的高明之处，他没有一味突出康熙临董的特点，而是选了康熙博采众长的一面。
他是如今这世界上，唯一真正见过康熙写字，并受其教导过的人，他比任何一个鉴定家都清楚康熙的心境在书法中的体现，所以他这幅伪作，是能自圆其说的，而且在他的那个时代，也的的确确存在过这样一幅作品，只是可能没有流传下来而已。
片刻后，齐怀瑜终于从书法上移开目光，看向洪昼，微微一怔。
他莫名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违和感，既不似倒卖文物的串子，文物串子养不出与生俱来的贵气，也不像他自己所说的败家子，败家子又没有他举手投足间的自信，而他眼波流转间还带着一股“你能耐我何”的张扬，齐怀瑜阅人无数，一时竟看不透了。
他凝视着洪昼，洪昼也大大方方与他对视，齐怀瑜顿了顿，忽然问，“你精通书法？”
洪昼心中“咯噔”一下，猜不透他究竟是看出了端倪，还是在诈自己，面上不动声色道，“懂说不上，只是家里留下的东西，长辈曾经说过几句，我便依葫芦画瓢，照本宣科而已。”
齐怀瑜颔首，又问，“康熙的作品民间流传极少，你家居然有如此精品，有什么渊源吗？”
这次不等洪昼开口，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黄老板忙替他回答，“早二十几年前，他父母可是这里出了名的‘亮眼’，鉴宝那是一绝。那时好多人还不懂古玩的价值，带了家里的老物件，在地上铺块布就卖，只要眼力够好，捡漏可是常有的事，可惜他父母去得早，否则在这古玩城里肯定有一席之地。”
说完又啧啧两声，一脸痛心，不过这次却是替自己遗憾，“哎，以前那种能捡漏的好时候也没了。”
齐怀瑜听黄老板如此说，便略点点头，对洪昼道，“报个转让价吧。”
洪昼暗自长出一口大气：终于谈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