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灾民
眼见便是中秋，早晚已觉飒飒凉意。
桃花已经打听清楚，姚大夫只每月初二、初五、十五在济民堂坐诊。
今日恰是初五。
姚大夫三指搭在桃花娘的太渊穴上，又端详了两眼桃花娘脸上两坨异样的红晕。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斟酌再三，下了个茯苓保肺饮的方子。
“夫人舌苔淡白，脉象虚弱，证见咳嗽痰稀，自汗疲乏，体倦懒言，属肺气虚。”
“兼之夫人小产后疏于保养，且忧虑过盛，导致气阴耗散，肺气抑郁。”
“切记，病者平日不可思虑太过，也不可以动气着恼，！”姚大夫反复叮嘱桃花，“好生保养着，不消半年便能有起色。”
桃花忙点头答应，脑中却在不断思考。
娘自来便心细，无论大事小事，总爱纠结于心内，从未向外人倾诉或者抱怨过。
加之娘的真实身份不能见光，她也很少出门与他人来往，独处久了自然会思虑过多。
虽说二娘这两日消停些了，未再来寻事，但是保不齐那女人哪日再寻出由头来闹上一闹，娘又如何能不动气着恼。
而今之计，还需想个稳妥的法子搬了出去才好。
桃花现在济民堂抓了药，扶着娘便往出走。
忽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身边的娘感觉到她的变化，忧虑地看了她一眼。
一名身着鸦青色直襟长袍的男子迎面而来。
只见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目光温和。
擦身而过时男子向着桃花母女微笑颔首，接着径直走到姚大夫面前。
“师傅！”男子拱手行礼，姿仪优美，立若松风。
引得几位年少的小娘子红着脸不住偷看。
姚大夫微微点了两下头，示意他立于身侧，便忙于问诊开方去了。
“秦御医！”桃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此人正是前世誉满京城的太医院左院判秦怀瑜。
前世她居于圣恩寺养胎，秦怀瑜每日早晚必来请脉，直至临产，竟一次未落。
圣恩寺离宫数十里，坐落于景黎山上，山路难行。
一次她见着秦怀瑜官服下摆沾了些许泥垢，右手缩在袖内，用左手请脉。
方知他上山时失脚险些摔进山涧内，右手骨折，足三个月后他方才恢复右手请脉。
临死时，桃花意识抽离，依稀见着秦怀瑜踉跄而来，跪在她的尸首前泣不成声，嘴里喃喃自语：“微臣终究是救不了娘娘！”
许是感受到桃花目光有异，秦怀瑜抬头向她看来。
桃花立即转头扶着娘小心地迈过门槛。
秦怀瑜盯着两人背影，心中有些奇怪，刚刚他明明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或许是自己太累产生错觉了吧，他摇摇头。
回去的路上，桃花和娘心内各自有事，两人便闷闷的，也不吱声。
月牙和赶车的刘三爹倒是诘诘呱呱讲了一路。
刘三爹使驴鞭子比比划划着：“这一片上百顷的地界，只除了几个皇庄，其他的山林田地都是殷家的产业。”
“殷家祖上也是我这样的泥腿子出身，不知遇着什么机缘，抱上了长公主的大腿，娶了京中一权贵人家的庶小姐，生了现在的殷老爷。”
“这殷老爷端的是个经营的好手，生生把家中原先几十亩地的财产翻了千倍不止，除了这些田地，仅在江阳，便有几十间铺子，各色米坊、油坊、酒坊林林总总，置办下好大的家业！”
月牙听得好奇：“三爹，这个殷老爷那么有钱，他平时都吃啥？”
刘三爹呵呵一笑：“傻丫头，人家吃的都是你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什么稀罕吃什么！”
“我要是那么有钱，就天天吃糖葫芦！”月牙舔了舔嘴唇，在她的小脑瓜子里，糖葫芦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刘三爹爽朗一笑：“你桃花姐姐长得好，赶明儿把她说给殷老爷家的傻小子，包管你天天抱着糖葫芦睡觉！”
“殷老爷家的傻小子是谁？为啥要把我姐姐说给他？”月牙撅着小嘴问道，在姐姐和糖葫芦之间，她还是立场分明地选择姐姐。
“三爹，别纵着月牙胡闹！天眼见就要黑了，咱们得走快点，一会儿城门落了，就得夜宿荒野了！”桃花听着他们两人说得越来越不像样，赶紧出言制止。
“不急，前边就到了！”刘三爹笑嘻嘻地指着前边。
桃花莫名有些心慌。
近来蜀州水患，自那边过来了好几批灾民，幸而灾民人数少，还未形成气候，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更为富庶的恽州，也并不在江阳地界停留。
但是，难保其中不会混有亡命之徒。
说话间，两头拉车的毛驴忽地停了下来。
路中央横着一段一抱粗的枯木。
“遭瘟的，谁把这截烂木头扔在这里，一会天黑绊了马蹄可不得出人命啊！坏良心的！”
刘三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车欲把烂木头挪开。
“等等！”桃花忙制止。
刘三爹有些诧异：“桃花，咋啦？”
还没等桃花回答，只听路旁草丛一阵响动，从里面跳出几个人来。
他们个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拿着树枝石块等物，面无表情地围了上来。
“兔崽子们，你们想干啥？敢拦你刘大爷的车子，不要命了！”刘三爹虚张声势地甩着驴鞭子，甩得空气啪啪响。
几个灾民见大车上只一个干瘦的老头，并几名妇孺，知晓这些人可欺。
因此几人并不畏惧，只一步步靠近车子，桃花甚至闻到了他们身上馊腐的气息。
“大叔大爷们，我和爷爷今日送娘去看病，带的银两都已经抓了药，现在身边并没有余钱，还请高抬贵手！”桃花拱手说道。
几个灾民却是围住车子一丝儿也不动，只面无表情盯着几人。
“遭瘟的！”刘三爹算了算，这几人中有两三人明显是青壮年，这一车的老弱妇孺肯定敌不过这几个人。
他只得咬牙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丢到车外面。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灾民，捡起钱袋子数了数，又望了望几个年轻的汉子，点点头。
几个灾民正要散去，忽地一阵风吹来，桃花掩在脸上的纱巾被风吹开。
几个青壮年见着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不禁吞了口唾沫。
一个粗壮些的汉子指着桃花说道：“你，跟我们走！”
桃花娘立即护着桃花，声色俱厉道：“你们休想！”
“你们得了钱财便罢了，还不快走，这可是官道，马上就会有官兵来拿人！”桃花心中虽恐慌不已，但多年宫廷生活的磨砺，她面上依旧镇静，话音一丝也不慌。
几人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有些犹豫，那个粗壮的汉子立即说道：“这小娘皮胡诌，咱们在这里守了个把时辰了，并未见着半个官兵的影子！”
那几人胆子大了起来，伸手欲拉桃花的衣服将她拽下车来。
桃花娘死死拉着她的衣服不撒手，刘三爹挥着驴鞭子啪啪朝着几人甩去。
月牙拽着姐姐的衣服尖叫着：“你们这些坏蛋！快松手！”
其中一人狞笑着，用力扒开桃花娘的手，拽着桃花的胳膊狠狠一拉。
桃花摔下车，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