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金蚕
桃花一眼就认出，姑娘手里拿的绣芙蓉花帕子是略低劣些的柞蚕丝绣出的。
桑蚕丝染色后绣出的绣品光泽柔亮细腻，柞蚕丝则颜色略暗些，两种丝若不放置一处细细比对，一般人是很难辨认得出的。
丝行的掌柜一脸无赖样，嘴里信誓旦旦道：“姑娘莫要信口喷人，本店可是江阳最大的丝行，如何会自砸招牌进些劣等货！”
“况且，你如何证明手中绣品丝线出自本店？”
“你!”姑娘脸涨得通红，“三月前，我与另一名绣娘一起来拿货，你拿了样品给我们看，样品确实是桑蚕丝。”
“但是你配给我们的货里掺杂了柞蚕丝，很多绣娘不识得，拿来就绣上了。”
“这批绣品是京中的织行预定的，现在主顾不仅要全部退货，还让我们赔偿双倍银子！”姑娘气得直跺脚。
“哼！”掌柜鼻孔朝天，“谁知道你是不是自个把柞蚕丝掺进货里，好来敲诈勒索！”
“你若再信口雌黄，影响本行声誉，我便报官了！”掌柜虎着脸威胁道。
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拉着姑娘的手臂，将她拽出店外。
姑娘气得坐在地上呜呜哭。
桃花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娘有些诧异，桃花冲她眨眨眼，轻声道：“你若想要赔偿，就随我来！”
两人远远地离了丝行，桃花贴在姑娘耳边悄悄地说了一段话。
姑娘惊诧地瞧着她：“这样行吗？”
桃花笑着颔首。
姑娘将信将疑地依她所说之法去行事。
桃花迅速返回家中，从娘的箱子里扒出一件青底绣竹叶襦裙，套在身上。
又拆了头发，挑了一束秀发遮住额头的伤，余下头发细致地挽了对双平髻。
“咳咳”身后传来娘的咳嗽声。
桃花转身便见着娘已经醒得双目炯炯，正神色有异地盯着她。
“娘，我，我有事，先拿这衣裳穿一下！”她有些慌张，这件衣裳娘一向宝贝得紧。
不知有多少回，她无意间撞见娘对着这件衣裳默默落泪。
“你穿，很好！”娘喘了口气。
“你和你爹，很像，他最喜穿青色衣衫”娘的眼中闪动着微微的泪珠。
桃花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大海常穿些褐黄、赭石色袍子，什么时候穿过青色衣裳？
她见娘眼睛又闭了起来，鼻间气息渐绵长起来，心中虽疑惑不已，却不好再多问。
只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径直往街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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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通丝行的掌柜张瑞宝手把着个紫砂壶，泡了壶瓜片，悠闲地坐在账房内，小眼眯缝着，嘴里品得滋滋儿的。
心中暗自盘算着。
只这几月余的时间，自个儿便悄摸地就背着主家赚了几十两银子，竟抵他半年的薪资了。
多亏了赵管事的提点。
这些穷鬼们哪里分辨得出真正的桑蚕丝，就是识得了，不过恐吓几句，谅他们也不敢翻出花来！
正暗自得意之时，一个伙计叩门进来。
“掌柜的，外面有个姑娘，把咱们店里的丝线全看了一遍，竟都不入眼，说要找您呢！”
“哦？”张瑞宝心中奇了，这江阳县最好的丝线都在店内，竟然有人嫌弃，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来路？
他快步走进前铺，只见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端方娴雅地立于店内。
小姑娘年方十四五岁的模样，杏眼桃腮，面容沉静，身上穿的衣裳颜色虽素净，做工却十分精致。
看样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头。
张瑞宝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着。
“你就是掌柜的？”小姑娘语气柔和，眸光清澄，举止间流露出隐隐的贵气。
“小人便是，不知小姐有何吩咐？”这张瑞宝最是眼乖嘴溜。
果然小姑娘脸上荡出两个小梨涡：“你店内的丝线我都看过了，虽说质量都是上乘的，但却不是我需要的。”
“我家老太太前儿办寿宴，一个苏绣老炕屏被几个顽童划了数道口子，需要些经年的丝线来织补。”
“我问了几家丝行，掌柜的均说没有！”
小姑娘秀眉蹙了起来，面色有些焦急道：“这炕屏是老太太心爱之物，不知你们库内可有陈年旧丝？”
张瑞宝沉吟了一会儿。
一看这姑娘就是不懂行的，旧年的丝线积在库中不消几年便要朽烂掉，如何能存货。
不过，眼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想到此，他媚笑道：“小姐说的旧丝，本店是没有的，不过”他拉长了音调。
“不过什么？”小姑娘眼睛一亮。
“不过，本店还有一种丝线，因量少珍贵，并不摆放在外间铺内，只限量供应给一些有头脸的老主顾。”
“哦？快取来我看看，你放心，只要能将老太太的炕屏补回原样，我的主家是不惜银子的！”小姑娘脸上露出喜色。
张瑞宝亲自去库内取出几绺颜色各异的丝线，放在檀木盒子内端了出来：“小姐请看！”
“这是西域的黄金蚕丝，纺出的线原色微黄，染色后其色泽极富年代感，恰适合织补小姐所说的老炕屏！”
“小姐您可是来巧了，赶上这刚刚才送来的货，您要是晚来半日，都不得见着呢！”
小姑娘仔细地查看着丝线，脸上的梨涡又深了两分，显然十分满意。
“这西域的黄金蚕据说养在金匾之中，日夜食密陀罗叶，这样的好东西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无眼缘得见呢！”张瑞宝满脸得意。
“什么西域的黄金蚕！我看分明就是野蚕！”一名女子闯进店内，高声说道。
张瑞宝转头一看，脸色霎时青了。
正是之前在店内闹事的姑娘。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衙役服的男子。
姑娘劈手抢过檀木盒内的丝线，厉声道：“你这个就是柞蚕丝纺的线，莫要骗人，从来没听过西域人还养蚕的！”
“掌柜的口口声声说自己店内从不进劣等货，这明晃晃的丝线摆在这里，你还如何狡辩！”
张瑞宝脸色又转白了，看着刚刚那位小姐惊讶的表情，牙都咬碎了，嘴上却还是死犟道：“孤陋寡闻，这就是西域产的黄金蚕丝！”
这时姑娘身边的男子发话道：“不管什么丝，取些送到巡检厅内，找懂行的老师傅一验便知真假。”
“这位姑娘告你以次充好，欺诈主顾，还请掌柜的随我走上一趟！”男子声若洪钟道。
张瑞宝面白如纸，腿脚打软，膝盖一弯竟扑通跪了下来。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着我这营生度日，官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见男子一脸的不耐，他跪行至姑娘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姑奶奶，是我鬼迷了心窍，你的损失我全部赔偿给你，另外再赔五两压惊银子！”
此时的张瑞宝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刚才的那位小姐与闹事姑娘目光相接，两人会心一笑。
待几人走后，张瑞宝略松了一口气，旋即心痛如刀割。
除了答应赔偿的二十两银子不说，那衙役足足又敲了他五两银子。
眼见着几个月的薪水打了水漂，他不禁捶胸顿足，悔之不及！
“笃笃”
又有人叩门。
他赶忙抹了一把脸，换上了不耐烦的表情，开门道：“什么事！”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衣服袖口上绣着篆体的“殷”字。
“张掌柜，老爷让你即刻到议事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