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柞蚕丝
“我娘那里还有幅字画,是个叫南溪先生的人画的,听说至少值十两银子呢!”桃花佯装不舍,“这些年,家里再艰难,娘都没舍得卖了它!”
“什么南溪北溪的,没听说过!”唐氏皮笑肉不笑道。
“哦?那我再去街上的字画店打听打听,叨扰二婶了!”她也不多言,只福了福转身走了。
她的目标当然不是唐氏,唐氏虽出身富户,却大字不识一箩筐,更不用提欣赏字画了。
“啊,呸,晦气!”唐氏翻了个白眼。
二伯朱金陵踱了出来,见唐氏拉个脸,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谁惹娘子生气了?”
唐氏气哄哄地说道:“还不是杀猪家的死丫头,开口便要借钱,她爹守着好几个猪肉摊子,哪日没有进项,还朝咱们伸手!”
“哦?老四也没个人样,赚了两个子就吃酒赌钱,前儿还弄个二房,那娘三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啧啧”朱金陵直摇头。
“咋地,你还同情上人家了,你是不是看你那弟妹长得好模样,早就惦记上了?”唐氏袖子一撸,脸上的肥肉颤了两颤。
朱金陵慌忙摆手:“哪里,哪里,你莫要胡说!”
“那丫头说家里还有幅南溪还是北溪先生的画,说能值十两银子,你听没听说过?”
唐氏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看那丫头那么笃定的样子,说不定是真的呢!
“啊,真的?”朱金陵双眼忽地放出光来,激动地问道,“真的是南溪先生,沈南溪?”
“这画叫什么名?”朱金陵一把抓住唐氏的手问道。
如果真的是沈南溪的画,现在可不止十两银子,前儿他正想购几幅名家的字画送给知县大人。
这沈南溪的画最近在京中可是炙手可热的,一幅雪压青松图都值百两以上!
唐氏不满地大叫:“你把我的手抓疼了!我也不知道,那丫头刚走,你自己去问!”
桃花出了二伯家门,并没有急急地赶回家去。
转身往街上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不一会,她听到背后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喊着她的名字。
桃花嘴角向上勾了一下,转身一脸诧异地盯着二伯。
“桃花,你慢些,我问你两句话!”朱金陵摆摆手。
“你娘那里真的有沈南溪的画?”朱金陵急急地问道。
桃花左右望了一圈,这会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
她迟疑地说道:“二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朱金陵带她到一个人少的茶摊上。
“那画可是真的,画得是什么?”
“那画上画了些山啊,水啊,还有树啊的。”桃花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一副扭捏的样子。
“我倒也不识得真假,只是我娘收得跟宝贝一样,要不是近日家中实在是艰难,也不会拿出来了。”
朱金陵心中大喜,他早就听唐氏说老四媳妇手里很有些好东西。
这很有可能是沈南溪最擅长的江山图。
“好,好,乖侄女,你这事别跟别人说,我过两日约好师傅上门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我出高价收了!”
朱金陵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银锭子:“这是八钱银子,你先去买些吃食,不要在街上乱逛了,快些回家去吧!”
见桃花乖乖地点头,朱金陵心中不禁鄙夷,果然是小门小户家女子,眼皮子浅得很。
桃花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怀里抱着一卷东西,身后跟着两个伙计,一个扛着米面,一个挑着筐碗碟家什并些菜肉。
进门时,恰遇着宋妈拎着一屉食盒向外走。
见到桃花,宋妈有些讪讪道:“桃花,你爹只给了你二娘一人的伙食银子,你可别怪我啊!”
桃花并不在意:“怎么会呢?以后我们娘三的伙食银子自己出,宋妈你只需尽自己的本分便好!”
宋妈在朱家帮着拾掇家务已经小十年了,是个忠厚老实的。
虽说这佣金是朱大海出,但是她眼见着朱大海磋磨娘三人,心里也向着她们,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晚间,桃花点了一盏小油灯,把日间在字画店买的画纸铺开。
前世,娘走后,她去二伯家借粮,听到他与唐氏吵架,唐氏责怪他高价买了副沈南溪的假画。
二伯买画原是为了讨好知县,不料假画被人识破,反坏了事。
她专门买了放了十年的陈宣。
可惜她买不起徽墨,只能买些便宜的桐油墨。
沈南溪作画非徽墨不用,自古便有一两徽墨一两金的说法。
桐油墨色泽黑而光,素来被当做徽墨的替代品使用。
前一世,沈南溪做过她的书画师傅,曾对她临摹的江山图赞不绝口。
“姐姐,好好的墨里为啥要加药粉?”
不知什么时候,月牙跑了过来,看到桃花捏起一撮黄黄的药粉放在墨中,有些惊讶。
桃花笑了笑,前世有一段时间,市面上出现一批伪造的沈南溪画作,蒙骗了不少老师傅。
嫌犯落网后,她有些好奇,调了案宗看,方才知道了这个法子。
普通墨加入藤黄粉,作画或者写字,干后便会呈现出旧墨的效果,连味道都类似放了多年的陈墨。
除非加入特殊的药剂,藤黄才会显现出来。
瞒过小县城的书画师傅是足够了。
画好的画晾了一宿,桃花又自香炉里取了些香灰细细地抹了一遍,将画卷好放在米缸里。
这样不消两日,这副江山图便会宛如旧画。
在宫中生活多年,她已经明白当年她拿去给唐氏的首饰都是出自定北侯府,料子都是极好的,唐氏以极低的价钱收进,转手很是赚了一笔。
然而二伯两口子依旧不知足,还将主意打到了失了娘亲护佑的两个小女孩身上。
所以,桃花并不觉得良心不安。
只是这个小县城,不能出第二幅沈南溪的画,否则必然会引来怀疑。
毕竟沈南溪是出了名的偏执,自己的画稍有不满意便毁掉,以至于流入市面上的画存量并不多。
还得另寻个赚钱的法子。
桃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叹了口气。
上次朱大海发酒疯以后,娘的病又加重了,还是要找个好大夫看看。
“姐姐,快看!”月牙呼呼地跑进屋内,捂着衣襟的手一松,哗哗抖出一堆铜钱。
桃花惊诧道:“你哪里来的钱?”
月牙拿起桌上的水壶咕咕灌了两口。
喘了口气道:“她们,她们看上了我的荷包,都想要,我收了她们一人十文钱。”
“荷包?”桃花想起来,前儿她收拾衣裳,看到月牙小时候一件月白的袄子,就拆了给她绣了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个小兔拜月的图案,用了流苏绣的技法,绣出肥嘟嘟毛茸茸的感觉。
这种绣法其实是她在宫内闲时跟尚服局的尚宫学来的。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桃花数了数,足有八十文,意味着她要绣八个荷包。
幸亏这种绣法是个讨巧的法子,绣起来倒也不费事。
桃花丢了三枚铜钱给月牙,拿篦子抿了一下头发,起身向外走去。
先去裁缝铺挑挑捡捡买了一些料子不错的边角。
出得裁缝铺来,就见着路南边一家店铺前挤满了人。
桃花挤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个姑娘拿着一块绣帕正与掌柜争得面红耳赤。
“大伙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桑蚕丝?”姑娘挥舞着绣帕挨个给凑热闹的人看。
桃花一眼就认出绣帕上的绣线并不是桑蚕丝,而是柞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