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为情颠倒
当晚四人同宿界首的客店,李和光又向因照大师提了几个途中还没有完全领悟的疑难,因照也不厌其烦,详详细细地给他解说明白。
次日又一道起程上路,李和光也把自己为了寻师傅的外孙女儿,在湖口如何与“三眼魔倪瞎子相遇,失手被囚,如何脱险后再次打斗,救友不成,打算去找林颠子相助的事说了。
因照骇然说:“这三眼魔王倪瞎子在江湖上横行多年,名头甚响,听说他武功怪异,性格乖僻,近几年却少有出来走动了。不料竟还是如此凶横,不可理喻!我如不是要赶回寺中向方丈师兄覆命,定然同兄弟往湖口去斗他一斗。不过兄弟也不须焦魔,你此去如找到了林颠子他定能帮你把那两位朋友救出来。这林颠子曾经‘单身挑五寨,一夜诛四凶’,武功甚强,是我的一个朋友。此人虽然喜欢装疯卖傻,贪杯好吃,禀性恢谐,却一贯不畏强梁,乐于助人,是个真正的侠烈丈夫;他如对此事有些迟疑,你便说是因照和尚求他相助好了。他如出手,即令制不住倪瞎子,必当打个平手,兄弟便乘机救人,必能成功。”
李和光说:“这样当好;怕就怕林前辈行踪不定,找不着他,那难办了!”
因照慨然说:“那不妨,你如找不到林颠子,便火速来嵩山找我,那时我必陪兄弟往湖口去走一趟。谅那倪瞎子并非三头六臂,如我因照和尚与他打上一架,嘿嘿嘿嘿,倒也未知鹿死谁手!”李和光心中不觉宽慰了许多。
四人同行经过沈丘、项域,即将分手。至此三僧西行,李和光北上。临别时大家都依依不捨,因照说:“李兄弟以后务必来少林多盘桓时日,只说是找因照和尚的,寺中自有人接引,切记切记。”
李和光应了后,猛然想起一事忙问:“大师,贵寺两年前可有个名唤陶兆熊的前来出家”
因照说:“我们少林寺僧众甚多,小字辈的我也不能遍识,这‘陶兆熊’想必是俗家的姓名,那就更不清楚了。”转问宏苦宏难“你们知道吗”两僧都说:“不知,没听说过!”
因照问:“这陶兆熊是什么样的人,是兄弟的亲威吗”
李和光说:“不是!他是镇江的大财主,会武功;他有个亲兄叫陶兆文,是京师锦衣卫的都指挥。”
因照说:“如是这样,那我们寺中断无此人。这几年虽有来寺出家的,大都是身家清白的贫苦人。如是财主,又会武功,半路前来出家,那可是件大事,须得十分慎重,考查清楚。我在寺中掌戒律,纵然方丈要收,也要知会于我。否则少林寺岂不成了藏纳污之地那陶兆熊并未在我寺出家。”
李和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说:“我是听人说的,原本就有些怀疑少林寺怎会收此恶棍!三位师傅旅途珍重,以后有暇,我一定来寺参谒!”分手而去。
李和光连日经过淮阳、老冢、太康等地,赶路之余,也常寻觅清净的处所,反复苦练因照大师所传的“大转轮”和“伽蓝飞袖”,到得后来,这使开时自己也大有得心用手,酣畅淋漓之感。
距高贤集越来越近,李和光脑海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那个戴茶花、佩出剑的姑娘的模样,那微翘的嘴,编具似的玉齿,浅浅的酒窝儿,竟像方才见过似的印象鲜明。
他每次都想到会在高贤集那座旅店中再见到她,或在林颠子的身旁见到她,虽然明知这无非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天下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有时也想到纵然见到了这位姑娘,我与她非亲非故,便是话也谈不上一句,至多偷偷地又看她几眼,还能怎样
猛一转念又想:未必须非亲非故,从她戴的那杂红绒复瓣山茶花看来,她十有五六,不,十有七八都是宜贤的姨表妹,那么我与她可说是亲戚了。对,如果我这次真见到她,我定要大着胆儿问她母亲是否姓白,原籍安徽。即便问错了,被骂几句,也决不错过这机会!
忽又一惊:这些年来她会不会已经有了人家唉!我与他又无什么海誓山盟,纯粹是我独个儿在自作多情,片面相思罢了!一晃便是五六年,这云英别嫁,罗敷有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顿宽心烦意乱,连头也晕乎乎的了。
过了一阵又猛然省悟:我这是怎么了自身的家仇未报,朋友的危难未解,怎能让这些闲情绮念来缠住自己!我就当成当初没有见过她却又如何若是世上并无此人,岂不干净!对,我便从此不再想她了,至少在梅姐姐苗九兄没有救出来之,不再去想!这样心里果然舒坦了好些。
但过不了多久,那姑娘的身影又会蓦然出现在李和光脑中,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日刚过中午,李和光已到了高贤集。不由自主地便向当年遇到那姑娘的旅店走去,竟是心跳怦怦加剧,明知不会见到那姑娘,却又怀着几分希冀:凑巧的事多着哩,也许那娘也正回到店中呢进店后一看,底堂依旧,便是桌凳也仍是从前那样摆设着,却哪有那姑娘的影子,不觉大为失望,惆怅万分。
信步走到当年自己坐的那张桌旁坐下,吩咐店家送上酒菜,自斟自饮起来。
这时本来还没到上客的时候,堂口上食客寥寥,信觉冷清。李和光独酌无伴,不禁回想起当年离家到此,与那枯狼几次相逢的情景。想得出神,酒到杯干,已连尽了三大壶,百无聊赖,转头向店外看去。只见秋空漠漠,远处是粘天衰草,近处有几棵枫树,红叶在西风中瑟瑟作响,景象凄然。
李和光呆望着大路的尽处,内心深处总盼望着那里会忽然出现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端然坐着位戴茶花,佩长剑的姑娘来,然而却总也不见。
猛想起“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惟有栏干,伴人一霎”这几句词来,暗想这里并无平湖阔水,应是“酒醒云淡”,“明珰素袜”,换成“茶花骏马”才切合。唉,我李和光一腔心绪,无人可诉,不如题几句在这粉墙上,有何不可!
凝想了片刻,已有了腹稿,便叫店家送上笔砚,在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这便是龚长璧、华珏、林小四等人后来看到的了。
李和光题罢了壁,郁闷稍吐,又叫店家送了一大壶酒来继续喝。那店掌柜见他身负长刀,只道他是前往“听雨山房”米二爷处打擂的,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只顾喝酒,怕误了他的行程,便凑了过去,提起文珠禅院听雨山房的事,也是提醒他的意思。
李和光这时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这文殊禅院被祝启静等人强占过去,改为听雨山房的事,他已听因照说过,本不想听。但他生性随和,虽是醉意盎然,也明白店掌柜凑拢来交谈,是见他一人饮酒,怕他孤寂之意。
一面唤店小二添了杯筷,要店掌柜来喝几杯,一面随口应答,又连喝了五六杯。
其实掌柜所说的话,他多半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掌柜怕他醉了,问:“客人可是要往听雨山房去天色已不早了,这时去倒还赶得及。”
李和光一惊,呢喃地说:“是呀,是该去了,那趟路可也不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说,“不用找补了,都给你们!”出门踉跄而行。
店掌柜收了银子,心中大喜,直迫出门外大声问:“客官!你识得去听雨山房的路吗”着实殷勤。
李和光连头不回,漫然应道:“识得!有什么不识得我去过一次的!”心中所想却是去刘老爹家找林颠子的路。
李和光今天饮酒虽然过量了点,但他内功精湛,在冷风吹拂中奔出十余里后,已是酒意全消,头脑清醒。想起壁上题词的事,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真是疯了,我干嘛要去写那些话!如被认识我的人看到多么不好,别人还不打紧,如被那位娘见了,定会怨我轻薄无聊,笑我痴心妄想……。
脸上立刻觉得发烧,便想回去把那些字涂掉。可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又有些踌躇。李和光仔细回想究竟写了些什么,又觉其中并没有什么亵渎的话,纵然那姑娘真地看到,笑我李和光太不自量,只好由她了;还是尽早找到林前辈要紧。
于是又加紧脚步赶路。这以下三十多里的路程,如今的李和光走起来当然轻松得很,不到傍晚已赶到刘老爹处。
刘老爹仍然健在,可已认不得李和光了。多亏他那儿子还记得李和光的模样,把他让进屋里坐下。
李和光问起林颠子,刘老爹说:“他已有一年多没来我家了。那年你来找他过后,也不过七八天的样子,他又带了他孙儿和一个大姑狼到我这里来。听说你来找过他,便直叹气,还问我你留下什么话,说没说是往哪里去。唉!小伙子,你那天可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我请你吃了饭再走,你没吭声,干么走得那样慌哟!”
李和光听说林颠子不在此处,本来很失望,听到那条林颠子还同一个大姑娘一起,顿觉兴奋,忙问:“你老人家说,那年林前辈来时还有住枯娘一道。那始娘是不是戴着朵红绒山茶花,皮肤白白的……;林前辈怎么称呼她”
刘老爹说:“那姑娘是啥模样我可记不清了;倒是长得很俊,水灵水秀的。她听说你走了很着急,直埋怨林大侠不该让你走。小伙子,那姑娘是你什么人,亲戚吗”
李和光脸发烧了小声说:“不是。”刘老爹的儿子插话说:“我倒还记得。那位姑娘头上是戴着朵红花,身材不胖不瘦的,还骑着匹白马。林大侠叫她小师妹,那小四子,就是林大侠的孙儿,喊她“小师姑’。李公子,我看你这次就不要慌着走了,如像上次那样,你前脚一走,林大侠和那姑娘后脚便跟来,岂不又错过了”
刘老爹说:“就是这个道理!我家里房间还有多,你就住往常林大侠住的那间,饭菜可不算好,委屈点。林大侠和我们就像一家人,你既和林大侠相熟,也就不必见外。你如又抬腿就走,过两天林大侠和那姑娘来了,老汉我就不好回话了。”
李和光心中一直在说:是她,是她,她果然是林大侠的小师妹,而且一直在找我,为什么她要找我这可奇怪极了!听了刘老爹的话后,李和光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我走后林大侠和她忽然又来了呢住几天未尝不可!便含笑说:“既然老伯这样说,我便在这里等几天,只是叨扰得很!”
刘老爹高兴地说:“这就好,无非是粗茶淡饭,你不要客气。”
李和光在刘老爹家中一住就住了十一天,有几次都是想走,又恐林颠子和她隔两天会来,所以又耐着性子当下来了。刘老爹父子每天都忙于农事,刘家又没有书籍可看,李和光便拿出九华山半路盲和尚所著《心明秘法》来阅读。他对《外篇》的杖法已经熟悉,这次便专看《内篇》。这内篇中,有许多与竹海天龙潭老光生所传授的内功相通,但精微奥状处,似还不及老先生所传。
李和光明白内功练精深了,感觉自会灵敏,无论何门何派都是如此,这《心明秘法》中断断续续所载的内功功法既然还不如自己所学,可不去钻研了。但其中却有不少练习耳鼻灵身意的奇妙独特、难以想象之法叙述详尽,议论精阔,使人惊叹。李和完住在此间,一事皆无,也就细细揣摸,一一地照着练了起来。
他却不知这《心明秘法》之所以要坚持不懈地练到十几年才能练成,十分中有八分以上是因为内功难练难精,他内功出自高人传授,远较《心明秘法》中所载为强,三年所练便可抵得上照《心明秘法》中的练法十年 加上他悟性,一日的领会又可抵得上倪瞎子当初扪壁苦想的数月所得,所以进境极为神速。
十一天过后,李和光再也等不下去了。照老先生开列的林子常住的第二个地方,是高辛集外五柏岗邹满囤家。李和光满怀懊丧地向刘老爹家告辞,馈赠了刘家四十两纹银,说明了去处,便又登程往高辛集而去。
几天后李和光到了高辛集,好容易问到五柏岗邹满囤家,林颠子却仍然不在。邹满囤告诉他三个月前林颠子和林小四来这里住了半个月。
李和光忙问是否有个枯娘一道,邹满囤说:“就他祖孙俩,哪有什么姑狼”李和光倍觉怅惘,同时有些焦急。暗想:老先生留下的地址只剩了个开封利昌酱园聂九峯家了,说不得只好上开封去了。
一想到开封,便想起八方风雨郑中杰来,胸中不由升起了股怒气:我此次到了开封,定要把这阴险的伪君子折辱一番!
但回忆起郑中杰和林颠子月下激斗时那风狂雨骤般的剑法时,心头又是一凛,我真能胜过他吗恐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