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两道一僧
这以后的路途,都是李和光几年前走过的,不需探寻,加上心无牵挂,所以走得甚快。
这天已过了安徽的太和,走出三十多里,忽見前面有两群人正在剧烈相斗,白刃闪闪,呼叱连声。
李和光想莫非撞着了拦劫的股匪快步奔向前去,仔细一看,顿觉有些奇怪。
原来一方是两个使剑的道人和八名壮汉,另一方是三个和尚。李和光想僧道都是出家人,理应平矜释躁,参禅的参禅,养性的养性,怎么会在此性命相朴
这两群人你奔我逐,沙尘滚滚，把路都拦断了,李和光只得停步观看。
只见那八个壮汉有的使刀,有的使棍,有的手持利斧,有的舞动流星锤,此下彼上,团团围住两个和尚猛攻。
这些人武功虽非上乘,却也招数娴熟,加上人多势众,吼声不断,声势倒惊人。
那两个和尚,一个挥舞着根熟铁方便铲,抢动如飞,连砸带扫,杀法骁勇。
另一个和尚却右臂流血,脸色蜡黄,全凭左手的一把戒刀,格架遮搁,显然已经负了伤。
使方便铲的和尚虽然武功较高,招数刚猛,但要护着受了伤的同伴,不能尽展所长,也只得且战且退。
那群壮汉聒噪声越来越响,有的边打破口大骂:“秃驴!你死期已到,还不跪下求饶!”
“俺要砍下你的光头当夜壶!”
“我操你两个小和尚的祖宗!”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听得李和光皱起了眉头,转头向另一处看去。只看了片刻,不禁大为惊异。
这另一处是两个道人同一个和尚相斗,三人全都一声不响,哑口拼杀。这和尚四十有余，五十不足,身材中等,两眼精光十足,赤手空拳地与两个道人的两柄利剑周旋。只见他东一拳,西一掌,沉稳刚猛,兼而有之。
李和光虽然相隔不近,却也听得出他每一挺拳发掌,都伴有呼呼之声,可以想见劲力非凡。
这两个道人年龄都在五十左右,一个剑法大开大阖,直劈横削,势如海浪江潮,滔滔滚滚,层出不穷。另一个却运剑如风,剑法十分诡异,如怪蛇般伸缩不定,连刺带挑,专取对方三十六处大穴,有时剑尖急颤,正如一溜银雨,一闪而现,一闪而隐。这两个道人所使剑法,显然是一正一奇，配合默契,料是出自同门,熟练多时,方能这般双剑相应,进退相随。
李和光见这三人无一不是武功超卓,堪称上乘,颇为钦佩,很想出言相劝,替他们调解,苦于既不知双方的来历,更不知他们结怨的根由,这话该怎么说,颇费踌躇,一面看一面在想。
猛见那两个道人剑势突然加快,同时着着抢攻,剑势如虹,银花错落,响起了一派“簌簌嗤嗤”之声,把那和尚裹在垓心。
李和光吃了一惊,方想抢步上前,出声喝止。那和尚蓦然大吼一声，如晴空霹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随着这声大吼,他一跃而起,身形接连团团疾转,快如车轮,两支大袖随转动之势狂扫力拂,顿时砂石惊飞,如卷起了团团旋风,同时双腿连环踢出。
李和光见他出脚极短,收发极快,全用的是“戳脚法”,脚尖所向都是对准两个道人膝盖上的白海穴和膝盖下的筑宾穴,腿法、步法、身法、袖功,丝丝入扣,精好绝伦。
李和光想起老先生在传授自己诸般腿法时,曾经说有一套戳脚法名“大转法轮”,共四十九着,招招踢人膝盖关节处的穴道,是少林绝艺之一。心想这和尚所使无疑就是“大转法轮”了,今天真使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了!那么这和尚想必是少林寺的了;只不知这两个道人是哪一派的。
眼看这和尚出了这套威猛的袖功和凌厉的腿法后,很快就化解了两个道人的一轮快攻，迫得他们接连闪避倒跃,退了开去。
但这两个道人绝非常之辈,虽在倒退侧行,但脚踏八卦方位,毫不见慌乱,而且一个总堵在这和尚的正面,一个总盘旋在和尚的侧后,夹击之势未变。迅捷的攻招虽已缓慢了下来,但仍在上一剑下一剑地向和尚劈削挑刺,守中有攻，法度井然。
李和光见这三人又斗了半晌,那和尚拳招屡变,连冲了三次,至多冲出两丈,都被那两个道人夭矫灵动的长剑逼回。心知久斗下去,和尚的内力必会衰减,最终难逃一败。
忽听那边一声惊叫,看时,原来是那使方便铲的和尚左腿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正踉跄后退。
那八个壮汉一窝蜂地拥了上来,厉声呼喝：“宰了这两个秃驴!”
“把他乱刀分尸！”
李和光见两个和尚命在垂危,救人要紧,更不思索,一个“鹤渡横塘”,一掠数丈,已抢到和尚身前,舞动带鞘玄刀,使了招“寒风骤起”,快绞急旋,“呛琅、当当”一串声响,两口钢刀,一支长剑都被砸成几截,飞出老远;那个使流星锤的一个锤头撞得往回荡去,连缠几圈，连自己的左手也被束住，被这股急旋的大力带得立足不住,摔倒在地;使利斧的虽没有碰到玄刀,却被这玄刀激起的劲风震得连退几步,呼吸不畅,大口喘气。
八人中只有一个使厚背鱼鳞紫金刀的、一个使钢鞭的。一个使两支点钢穿的在刹那间快速闪了开去,兵器和身子都没有受到碰击震撼。
那点钢穿的又惊又怒,厉声喝问:“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招子可要放亮些!老爷们不是吃素的!”
李和光恼他出言不逊,冷笑说:“我知道你们不是吃素的,碰巧我也是个吃荤的,肥鸡嫩膀,鲜鱼醉虾,一概不忘!你们要请我吃一顿吗”
拿钢鞭的说:“徐兄,老金,这小子是个
楞头青、二桿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把他打发了就是,上!”挥鞭奔来,那使厚背鱼鳞刀和使点钢穿的也从两侧扑上,使利斧的回过神来也跟在后面。那些兵器被打断,碰飞了的,虽不敢上前,却纷纷喊打喊杀,鼓噪助威。
李和光胸有成竹;虽不想杀人,却也有意要使这伙人受点薄惩,知道一些厉害。等他们扑到身边时,一招“龙战于野”,用上七成劲力,“呼”地一声,刀随身转,玄刀扫了一个圆圈。
那四人突觉一股猛烈的劲风压体而来,都赶紧向侧后闪跃。侯利斧的壮汉武功不如其余三人，攻来时虽慢了一步，闪避时却也慢了一步，那柄利斧被重达一百九十九斤,并贯注了李和光浑厚内劲的带鞘玄刀扫了个正着,“当”的一声,破空飞去,虎口被震裂,鲜血淋漓。惊得他大叫“哎哟!”头鼠窜。
李和光丝毫也不停顿,身形如电,运刀成风,瞬息之间,向急遽倒跃的余下三人,攻出了六招,分别是每人两招。两招中前一招都用的崆峒刀王白弥刀法中的招式,运足了十成真气内力,是对准了敌手的兵刃拍击的;后一招却用的是武当派流云剑法中的刺穴招式,仅仅运上了五六成内力，而且刀尖撞戳的都是麻穴、软穴,没有死穴。
这快速无比,奇妙难测的六招,李和光正是运用了自己第二次同三眼魔王倪瞎子激斗时所领悟到的招式运用,不拘成法,顺势而出,意到招随的武学之理,使得潇洒自如,轻重由心。
在一串惊叫声中,用鞭的钢鞭过断,腋下中刀；用点钢穿的钢穿脱手,左肋被戳,几乎同时仰身软倒。
只有那个用厚背鱼鳞紫金刀的,刀虽被震断成了三截,虎口被震裂,却在间不
容发之间,一个“鲤鱼倒穿波”,仰射到两丈外，逃脱了刀鞘撞穴之灾,吓得面色如土地呆着。
这三人在武林中都有一些名声,武功原本不相上下。使鞭的是严嵩相国府的头等护卫，曾在“听雨山房”监播的瘦灵官段回,使点钢穿的是内厂番头统领铁臂天尊徐帆,使厚背鱼鳞紫金刀的是曾在云南横行多年的剧盗,现在也是内厂番头统领的黑蜂子金正槐。
这金正槐原本骄横无比,却因在洛阳催命判官朱吉家中败在华珏剑下,丢了个大丑,这次动手便把狂态收尽,特别小心,所以吃亏就较小。
李和光败了这三人,方想劝那边的僧道住手罢斗,那两个道人中一个貌若猿猴的飞似地扑到,大骂:“你找死!敢来坏道爷的事！”
嗖嗖嗤嗤,接连出剑,迅捷狠辣,光闪闪,冷森森,上挑双目、喉头、印堂,下刺神阙、气海、关元,有时肘动腕转,剑花错落,又旁指云门、中府、无枢、大横诸穴,剑法的确精妙。
李和光本来意在劝解,所以没有用玄刀格架,只施展开鹰翔、豹奔、免脱、蛇曲各种身法,上腾下窜,左闪右避,不让他刺着。暗忖：这道人剑法虽妙,出招虽快,却还比不上倪瞎子双杖的凌厉迅捷。
口中却说:“道长!请听我一言:你们与那几个大师父究竟有何仇怨何必如此大砍大杀。你们都是出家人,理应比世俗之人看得开些,纵丝有些嫌隙,罢斗言和总比血溅当场为好……”
这道人大骂:“放屁!放屁!凭你这小子敢来管道爷的事你知道道爷是谁吗道爷是当今皇上钦封致一真人的徒弟灵枢道出祝启静，那边是我师兄紫极道长邵启为。茶壶也该有个耳朵,你听见了吗我们的事,你这混小子也敢管简直岂有此理!”一边说,一边接连出剑,毫不放松,直如狂风骤雨般攻来。片刻向已刺出了四十余剑。
李和光一招未还,不住倒跃侧内,退了又退,已退出了七八丈,说:“道长这话才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纵然官居极品,做到了大学士，大将軍,总不该胡乱杀人。天下事天下人管，又有什么管不得的这事我今天就管定了!你再不住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灵枢道人祝启静说:“不客气你又能把道怎样!”又踏前一步,刺出三剑。
李和光说声：“得罪!”把带鞘玄刀在身前一团一绞,一气呵成地连用了“寒风骤起、冻旗撕裂”两招,先格后拍,想把祝启静的钢剑磕飞。
这祝启静武功很强,久经大敌,先前快速连刺了四十余剑,虽把李和光迫得向后倒退,可也是衣裳角角都没碰到一点,已知李和光绝不是平庸之辈，早已有了警惕。现下见李和光长刀方动,身前立刻涌起了一幢乌光,顿感劲风扑面,长袍飞苍,毛发间有一片森然的凉意,赶紧使了招“星汉横槎”,将宝剑用力斜挥,随着这斜挥之势,腾身落到两丈以外,对李和光功力之高，大感惊愕。
李和光见自己电光石火般的两招竟没有碰到这道人的宝剑,对他应变的神速,身法的轻灵,也颇赞赏,止步横刀,含笑说:“好身手!道长可还要赐散”
灵枢道人祝房静被李和光一刀迫得侧身倒跃,已感十分狼狈,见他说话时面带笑容,误认为是讥刺自己,恨意顿增,怒声说:“你小子不要卖狂,你无非攻了我个出其不意,有什么了不起!道爷今天不把你收拾下来,誓不为人!”
李和光听他话中仍是一派骄狂，也有几分不耐烦,冷笑说:“是吗那你就提防着点儿,仔细接招吧!”说完后,腾身而起,
宛如一支巨鸟般翩然而上,霍地头下脚上凌空扑到,带鞘玄刀直刺祝启静的华盖穴,这一招不是刀法,而是流云剑法中的“玉女投梭”。
刀鞘尽管无锋,但这凌空下凿的力道何等巨大,如被刺中,头盖骨必被凿得粉碎。
祝启静经验丰富,不接不架,侧身跨步,陡然身形疾转,左手一领剑诀,右手剑势如游龙,横披而出,一招“云绕千峰”,意在当李和光落地的瞬间直削他的颈项。这一招拿捏的时机,方位、劲力，不失毫厘,真是难防难避,又准又狼的高妙之着。
但李和光在出招的一刹那,身形竟然在空中一个转折,斜斜地落到了祝启静身旁一丈以外,正如掠波而过的飞燕。这是李和光已经练过千百遍的“鹰翔功”中的一种身法,大出祝启静的意料,“云绕千峰”那一招顿时空。
祝启静知逢劲敌,心中凛然,立刻抱元守一,气沉丹田,左手剑诀下措,右手竖剑当胸,双目紧盯着李和光,严阵以待,骄狂的念头一扫而光。
李和光蹂身再上,双手紧握刀柄,“呼呼呼呼”,连劈了四刀,如惊涛拍岸般,上中下同时攻到。
祝启静身随剑走,移形换位,倒踩七星步,频频闪避,忽然滑步旋身,一剑削向李和光右肋,这一招险绝奇绝,反守为攻。
李和光“跨虎登山”,反手探臂,鞘尖直划祝启静腕脈,这是“力划鸿沟”,接着鞘尖一翘,变为“后羿射日”,使得十分飘忽轻灵。
祝启静大为惊异:这分明是武当派的剑法,哪里是什么刀法！急忙偏头扭身避开,还了一招“金针变厄”,剑尖指向李和光太阳穴。
李和光一个“蛰龙翻身”,举刀过顶猛砍,势挟劲风,这一招名唤“破山开路”,又是地地道道的刀法。
祝启静赶紧缩肘收剑,向右绕行。李和光跟着扑上,又急攻了四招。祝启静尽展师门所学,辗转攻拒,急切间李和光也不能得手。两人刀来剑往,不知不觉中已斗了半个时辰,李和光越斗越觉心旷神怡,也不管是白弥刀法,还是无极剑式、流云剑法,总是顺势而使,意到招随,信手运刀,都成妙着;祝启静却愈斗愈觉紧张,暗忖:这人武功怪异非凡,所用招式变横生,刀法不似刀法,剑法不似剑法,简直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可又凌厉狠辣之至,迫得自己避之时多,还击之机少,要想认输罢斗,这话又怎能出口
李和光见祝启静虽然已落下风,却还能支持,时不时地出剑反茧,心想:那三个和尚中两个已经负伤;他们人多,缠战下去,须防和尚吃亏,总得速战速决才好,但如何才能速决呢
猛然想到:我何不用三眼魔王倪瞎子的“打草惊蛇”杖法和“雾海摘珠”杖法攻他一轮呢这两套杖法何等厉害,我初次遇到不就大败亏输了吗就把右手的刀,右手的拳作为双杖好了,学以致用,学都学了,用起来有何,不可
主意一定,一个盘旋绕到祝启静右侧挺刀撞去,前招方出,又挺左拳。霎时之间,刀如乱箭,拳如急雨,连环撞击而至,直似无止无休一般,招招都攻向视启静右侧。
祝启静心下大骇!如此用刀、出拳,状若疯魔,不仅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连听没听到过,天下哪有这样的刀法和拳路不由不心慌意乱,接连闪避,向左侧退了又退。
李和光暗道:“快攻于左，敌将疏于右”,是时候了。陡然垫步一跃,“刷”地一刀,斜斜砍向祝啟静右肩井。
祝启静正向右退,全无防备,闪跃已然不及,但他素来阴狠,咬紧牙关,竟然一剑疾挑李和光喉头,意欲同归于尽。
但李和光这一招“流年暗换”,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挫肘转腕,斜身振臂,玄刀随下砍之势,陡然转了半个小圈,反而格向祝启静握剑的手腕。
祝启静急忙缩手抽剑,却已不及。“当”地一声宝剑脱手,横飞出三丈多远。祝启静被震得右臂酸床,虎口胀痛,接连退了几步,本来火红的两眼,这时似要渗出血来,心中充满了怨毒,悍然说:“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