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丝难系
倪瞎子一再追向,弄得李和光心慌意乱,十分为难,回答不好,不答也像不妥,而且
也不知这话要怎样说才得体,不禁转头去看倪觉华。只见倪宽华正回过半面,怯生生地在看自己,苍白的脸儿上还挂着泪珠,怜惜之念油然而生,慨然说:“令孙千金心地善良,聪慧端方,是女中豪杰,晚辈极为敬佩!”
倪瞎子说:“你是说她心好,那么容貌呢你觉得她长得好不好看”
李和光心里又是一惊:这老瞎子究竟想干什么,怎么总是没完没了地问这些事莫非……莫非……哎呀,这可不妙!脑中立刻浮现出另一个眉弯秋月,笑晕桃花,体态丰腴,肌肤莹白,肩上捧着长剑,鬓边佩着朵红绒复瓣山茶花的姑娘的倩影来。
暗想:我李和光与她虽然是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但这几年对她总是魂牵梦萦,唉!不知她如今在哪里……
倪瞎子半响也没听到李和光答话,又厉声问道:“我问你我孙女儿容貌怎样,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和光这才回过神来,苦笑说:“这等无礼的话,晚辈是不敢说的,前辈就不用问了。”
倪瞎子说:“我既然号称魔王,自然不会去理世人的什么狗屁礼法!你既然不像我倪瞎子一样是个瞎子,见了我的孙女儿,心里便会有是美是丑的念头,我叫你照实说有什么敢不敢的是了,想必我孙女儿长得特丑,是个丑八怪,所以你不敢说,是不是”
李和光忙说:“倪前说到哪里去了!令孙千金端丽贤淑,怎说得上丑之一字。”
倪瞎子呵呵大笑,说:“好得很,好得很!
你既看得上我的孙女儿,我孙女儿也看上了你,今天我老人家就替你俩作主,让你俩成亲!你还不快向爷爷磕头!”
李和光大惊失色,说:“这个……这个,万万不可!前辈请听我说……”
倪瞎子愕然,说:“怎么你不愿意!你嫌我孙女儿人才不好,配你不上”
李和光嗫嚅地说:“不是,不是,这个……令孙千金德容工貌俱全,是晚辈配不上……”
倪瞎子厉声高叫:“住口!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你去称二两棉花来纺纺(访访),我倪瞎子说过的话几时更改过他妈的,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孙女儿哪点配你不上你说!你说!”
李和光想:这老瞎子从不讲理,怎能同他说清楚,只有想句话来堵了他的口,便说:“我已说过是我配不上;况且晚辈早已定索,这事如何能成望前辈三思!”
倪瞎子说:“我才不管你什么‘三称、杂酱’的!你这小子竟敢当面撒谎,你既早已定亲,为什么刚才没有说”
李和光想原本我心中早已定了那个戴红绒山茶花的姑娘,也不算完全撒谎,便说:“前辈刚才并没有问,怎能怪我现在才说这婚姻大事,岂能强迫”
倪瞎子大怒,说:“就算你定了亲,这事
也好办得很,我把你那没有进门的媳妇儿杀了就是!……”
李和光还没有答话,倪觉华已是哭喊起来:“爷爷!李公子既然……既然不愿,你就不要逼人家了,让他走吧!……”掩面向林子深处奔去。
李和光顿时深感歉疚,却又无话可说。
那三眼魔王倪瞎子铁青着脸,把双杖击得“当”地一响,森然说:“李和光!你听清楚:我曾发过誓,我那《心明秘法》,只传亲人。你如应承了这门亲事,偷学我秘法的事,自然一笔句销。我还会尽心指点你。你我成了一家人,你那两个朋友,说放便放,更不费事。否则,你偷学我的秘法,我定要将你处死!你那两个朋友,到了时候我突然拖出牢来,一刀杀却,片刻也不迟缓!你究竟应不应承”
李和光听得心惊,暗想:这老瞎子一点道理也不讲,而且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而今虽已不怕他,但梅姐姐与苗九兄可就惨了。何不暂且骗他一骗呀,不可!骗这凶悍的老瞎子虽不打紧,我岂能忍心骗那倪觉华姑娘!
唉,只好个缓兵之计,拖他一拖……。
倪瞎子等了片刻,厉声催问:“你想好了没有,怎么不说话
李和光心意已决,便说:“晚辈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师傅,传我艺业,恩重如山。为人不能忘本,这婚姻大事,晚辈不敢自专,还须回去禀明我师尊才定得下来,还请前辈见谅。”
倪瞎子冷笑说:“我不怕你拖,拖得了今天,拖不过明天!你几时前来回话”
李和光说:“前辈明鉴,我师傅在川南叙的竹海,路途遥远,这一去一来,恐怕至少也要三个月。”
倪瞎子默然半响,说:“我给你两个月时间,一天也不多等!到时你不来回话,或又来胡说八道,我先杀你的两个朋友,再取你的性命!”
李和光想:你杖法的路数我已全知,要
取我的性命,恐怕难于登天了。但终归梅苗二人困于地牢,我若制你不住,怕会连累他们,最好是邀约一两个强援到场,救人当有十成把握。这时也不愿激怒他,只简洁地说声:“告辞!”转身便走。
李和光匆匆来到系船之处,解了缆绳向麻柳湾划去。边划边想:看来凭我一人之力,是万难救出梅姐姐和笛九兄了。
那倪瞎子杖法上虽已胜不了我,但他身手迅捷,内力浑厚,拼斗起来,我也未必能够胜他。何况他既横不讲理,又悍不怕死,纵然我能胜他,碍在倪觉华姑娘对我这份知己之情,照拂之意上,我又岂能伤他杀他临行时老先生曾经给了我三封信,现今我万般无奈,只得投信求援了。
对!这三位前辈中,那林颠子林前辈曾经“单身挑五寨,一夜诛四凶”,威名素著,武功超卓,又与我有一面之缘,他如愿援手,当能敌得过倪瞎子。
只要他绊住了倪瞎子,我便去救人,办成这事,想来不难。想到这里,把桨划得越发急了。
不久到了麻柳湾,李和光又沿岸划了一程,到了租船的老人处,把船还了,步行回店。
李和光决意去找林颠子投信求援,看老先生所写林颠子常住的三个地址,第一个便是高贤集外刘老爹处,心中一动:这湖口距我家乡不远,又是乘下水船,我何不先回家乡,将陶兆熊那恶贼杀了,报我杀父母、辱爱妻之仇
然后赶往河南找林颠子林大侠,那条路是当年走过的路,不用探寻,走起来也未必便比从这里到河南慢得了多少。对,就这么办,次日一早,李和光便搭了船,前往镇江。
到了镇江,李和光见城郭依旧,街道如昔,与自己当年离开时也无什么变化。然而出走时又悲又愤,又夹杂着几分忧虑惶惑的心境,同今日艺成归来,即将报深仇,雷奇耻,手刃恶徒,告慰父母双亲和爱妻在天之灵时的心情,自然大不一样。
所以虽然天色向晚,李和光也不想在城中住下,草草地进了点饮食,便向渣泽镇奔去。
到镇时,已是万家灯火。李和光径直前往自家原先开的药店隔壁去找田老汉。
那田老汉见出去了五六年的李和光忽然回来了,而且气慨轩昂,神采奕奕,衣履整洁华贵,远不像离镇时那种神情抑郁,面容憔悴的模样,心中十分高兴。立刻唤出了自己的老伴、儿子与李和光相见,又忙着沽酒、备饭,热情款待。
李和光也一一向他们请安问好,又问了些镇上老人的情形;叙谈到自己时,李和光说是这几年在四川做药材买卖,倒不愁衣食。
李和光这次虽是为报仇而来,但他做事从不鲁莽,早已想好了须当先探听到陶兆熊的行藏再动手,而且决不能牵累到旁人;准备等田老汉一人在自己身旁时才向陶家的情形。
那田老汉见李和光总也不问陶家的事,却等不及了,喜笑颜开地说:“贤侄今天才到,有件天大的喜事你听说没有”
李和光问:“什么大喜事,哪家的喜事”
田老汉哈哈大笑,说:“贤住果然还不知道,陶兆熊已经遭了报应,全家都被人杀了!连陶庄都烧成了一片平地。他那个在京城做官的哥哥陶兆文,连同妻小也被人杀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贤侄的血海深仇已经有人替你报了!
李和光如闻焦雷,惊愕万分,一下站了起来连声问:“这是几时的事,谁干的,为什么”
田老汉说:“这事说来话长,你坐下,我慢慢给你讲。算起来是两年前九月间发生的事,一天晚上半夜过后陶庄突然起了大火,附近的乡邻虽然赶去灭火,无奈火势太大,直到天亮时才打灭,陶庄的上百间房室全烧光了。后来官府来勘验,才发现这火是有人从四面堵着放的,庄里的百十口人全都烧得焦头烂额,没有一个逃出来的,而且有好些人烧死以前便已被人杀了,有的连头盖骨都已打碎了。唉!也是陶家兄弟平时无恶不作,所以才遭此惨报,大快人心!”
李和光这几年来念念不忘的便是回来杀陶兆熊报仇,听了田老汉的话,虽则又惊又喜,但受尽艰难困苦后,千里奔波到此,却突然没了对手,不能手刃仇人,却也有几分怅惘,便问:“你老人家可知这事是谁干的”
田老汉摇了摇头,说:“这可不知道了。据官府说是一伙江洋大盗干的,还说在陶庄被烧的个多月前,在京域的陶兆文全家二十几口人也被人杀得一乾二净,鸡犬不留!”
李和光又是一惊,说:“这伙人本事不小,手段真够狠辣!陶兆熊兄弟作恶多端,只道有财有势,别人没奈其何,终究遭此惨报,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田老汉却叹了口气,说:“那也难说!偏偏陶兆熊这狗贼却漏网了,你说怪不怪”
李和光惊问:“陶兆熊还没被烧死,那么,他如今在哪里”
田老汉说:“连一根毛没有烧着他的!偏偏那天晚上他在情妇家里睡觉:想是他那伙仇人十分厉害,他回来看了火场后,连忙逃走,从此再没有在这里露面。后来你的一个本家,七里塘的李大官人说,他在河南嵩山遇到陶兆熊,那狗贼竟然当了和尚,说是在少林寺出家了。这样罪恶滔天的人也会去当和尚,真是稀罕!”
李和光愈听愈奇,问:“这事确不确实”
田老汉说:“没错,我亲自问过李大官人。李大官人说他在嵩山的什么朝天门遇见陶兆熊的,陶兆熊已做了和尚,他们还交谈了几句是陶兆熊自己说是在少林寺出家的。”
田老汉和李和光又叙了一阵家常话,便留李和光住下。
当夜李和光很久不能入睡,思如潮涌,想得最多的便是杀了陶兆熊全家的这些
人究竟是何来历,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使有财有势,胆大色天的陶兆熊如此害怕,不仅不敢报这灭门之仇,而且还吓得抛下巨大家产落发为僧!这陶兆熊既然还在世间,自己自然还要寻他复仇。只是他已在少林寺皈依了佛门,这少林寺在武林中地位尊崇,寺中多有武功不凡的高僧,复仇的事更难了。
忽然心中一动,曾听老先生说过,嵩山分为太室、少室,少林寺在少室山,朝天门是太室山中的一处名胜,在少林寺出家的话是陶兆熊自己说的,会不会其中有诈后来又想,如今在这里除了探望岳母外,已无别事,还是从速北上河南,找到林颠子林前辈,先救出梅姐姐、苗九兄为要。
至于如何找陶兆熊复仇的事,只好以后再考虑了。
第二天李和光陪田老汉用过早饭后,说要去探望岳母,从囊中出两张金叶,说:“出川时与友人一道,走得匆忙,来不及备办礼物,这点薄金请老伯自去买些可意的东西,略表小侄的心意。”田老汉见他意诚,道谢收了。
李和光出了渣泽镇,特意往陶庄去看了看。只见当年颇为壮观的那座大庄院,满地瓦砾,一片荒凉,虽也新搭起了几间木屋,但甚是简陋。不禁大有“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之感。
到了岳母家,见岳母杨白氏与几年前相比似乎老了许多,妻弟杨荣也已成了个健壮的少年了。大家相见都怨喜交集,互道了别后的情景。这杨荣在家务农,勤劳纯朴,对外面的事大多不知;杨白氏居家过日,一年中便镇上也难得去一次。
李和光提起陶家的事,两人都只知陶家全家被杀,陶庄烧成了空地,连陶兆熊
还没有死也不知道。李和光在岳母家住了两天,去父母親、岳父和妻子的墓地扫了墓,本想第三天便动身去河南,杨白氏坚留不放,李和光只好答允多留两天。
当天吃晚饭时,李和光猛然想起那个骑白马,佩长剑的姑娘鬓边的那朵红绒山茶花,便问杨白氏自己妻子的那朵花的来历,杨白氏说:“那红绒山茶花本是一对,是我的娘,也就是宜贤的外婆亲手做的。给了我一朵,也给了我妹妹一朵。姑爷还不知道,我们白家不是本地人,原籍安徽。那年遭了灾荒,宜贤他外公带着我们全家逃荒到南方来,遇着宜贤他爹,这才在这里住下来了。”
李和光问:“你老人家的妹妹还在吗,怎么我没有见过呢”
杨白氏眼中掉泪,用手抹了抹,说:“我爹妈那时也是没法子,为了活命,在路上把我妹子送给别人了,可怜我那妹子那时才九岁,真是命苦呀!从此以后,就音讯皆无了。”
李和光听了也觉凄然。杨白氏问:“姑爷怎么忽然问起这朵红绒花来”
李和光说:“那年我去开封时,路上见有人戴了一朵,同宜贤的那朵简直一模一样。以前听宜贤说是你老人家亲手做的,所以很觉奇怪。”
杨白氏惊喜地说:“那一定是我的妹妹了,她可是姓白,小名桂姑;八月间生的?”
李和光说:“大概不是,她是个年轻姑娘。”杨白氏说:“那该是我妹妹的女儿了,是宜贤的姨表妹。你问过她的娘可是姓白”
李和光摇头说:“我们素不相识,怎么好问。”心中却想:她与宜贤这么相像,也许真是宜贤的姨表妹,下次见了倒不妨问上一问。
唉,茫茫人海,伊人安在?
不知今后能否重逢,又是在何年何月方能重逢!不禁回想起在高贤集店中与她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杨白氏见他神情恍惚,只道他倦了,便催他早些睡觉。
临行时,李和光拿了一百两银子与杨白氏补贴家用。洒开大步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