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水遁脱身
阿二阿三走后,李和光又想逃走的方法,仍是一筹莫展。心中恨愤忧急,百感交集,十分焦躁,直想大嚷大叫,乱打乱踢,终于勉强按捺下来,只是绕着房快步而走,转了几千圈后,心里才略为宁贴些,又坐到草堆上。
他暗想:这样可大为不妙!关到这里不过才一个晚上和两个半天,就忧心如焚,难忍难耐,十天半月后岂不气都气死了纵然没有气死,只怕要气疯,岂不被倪瞎子所笑!但脱困既然毫无指望,我李和光又哪能安下心来等死再说,这心里空落落地,又哪能不去乱想,只要去想,怎能不恨不气、不急呀,老子说过“欲速则不達”,我这是太心急了!今天想不出脱困的办法,未必十天。二十天、三十天后想不出办法;今天没有机会,未必以后便无机可乘!
还得定下心来,不忧不急才是。只是要定得下心来,必须心有所托,设法消遣才成。
想到这里,李和光又向四面细细打量,看。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没有,但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
忽一转念,对我就找些记得的诗文来背诵。倪瞎子!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你虽然能夺走我的玄刀,但我肚中的诗文你总还抢不去!信口便高声念出了一句: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丧气!丧气!,我李和光哪是什么亡国之君了?想了想又吟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
也不好!我就是要把愁抛开,怎么总是“愁愁愁”的?又想了想,慢声吟诵: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
上则为河岳,
下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
沛乎塞苍冥。”
一直诵到“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自觉忧躁之意一扫而光。
暗想:我李和光自有这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你倪瞎子能奈我何虽然明知自己无缘无故地被关在这里,与古之忠臣义士大不一样,但想那三眼魔王倪瞎子无缘无故地关人杀人,也万万比不上铁蹄百万,威震天下的元世祖!
李和光就这样时而朗诵《正气歌》,时而打拳踢腿,不知不觉中吃晚饭的时间又到了。
这顿送来的只是饭和一大碗青菌黄焖鸡,却没有酒。李和光有些为难,便说:“阿二阿三两位大哥,我已说过请你家孙小姐不要再送菜了,然么又送了来”
阿三说:“我家孙小姐说,李公子是个什么铮铮的铁汉,磊落什么的奇男,定然不会困死于此,不应把送点酒菜的小事老是放在心上,挂在嘴边,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我家孙小姐还说,她不是贪图你的报答,是敬重你是威武什么屈的真豪杰,这个,这个,我家孙小姐说了一大套,我也说不来!总之,大概是说你不是假货,不是坏蛋,是好人,就是这个意思。我家孙小姐又说,要你李公子不要再说什么,只要心里记住她这个人就了。”
李和光听了“铮铮铁汉”,“磊落奇男”,威武不能屈的真豪杰”等话,不觉心头一热,暗想:这倪小姐把我看得太高了!我如不吃她送来的东西,或是又说些抱歉多谢等话,与拘拘执执于鸡虫小事的腐需有什么两样!不仅自己看低了自己,而且小看了这位倪小姐。
当即慨然说:“好!我吃!”把那一大碗香菌黄焖鸡和饭都吃完了。阿二阿三来接碗时,李和光又说:“两位大哥,我只有一句话带给你家孙小姐,请你们务必带到。就说我李和光说的,你家孙小姐是位巾帼豪杰、女中丈夫,李和光永不会忘!”
阿二问:“就是这么一句话”阿三说:“还想吃什么好东西尽管说,我家孙小姐吩咐过的。”
李和光说:“不要什么了,就是这句话,请一定带到,拜了!”两人答应了,把灯熄了自去。
李和光听着阿二阿三远去的脚步声,心想,这位倪觉华小姐真是个好人!她说要劝她爷爷放了我,她爷如能听她劝,先前又不会杀这么多的人了!纵然倪瞎子听她相劝,肯放我,定会趾高气扬地先羞辱我一番,哼哼!士可杀而不可辱,我李和光读书学武,所为何事岂能在倪瞎子这个杀人魔王面前忍辱偷生大不了无非一死,我宁肯割脑袋,不肯割耳朵!
唉,其实这都是空想,倪瞎子如会听人劝,那又不是倪瞎子了!
想了一会儿,定下心来,做了一遍龙蛰功,放头便睡。
次日醒来,仍是漆黑一团,先做了一遍龟息功,再颠来倒去地背诵《正气歌》,就象和尚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似地,直练到第四遍将完时,才听到脚步声,有人来点明了灯。
这天李和光练了拳法、抓法、掌法、腿法各一套,背诵了《正气歌》无数遍。
午饭时果然送来了绍兴状元红和云片蒜泥白肉;晚饭时没有送酒,菜却燉了一缽浓浓的牛尾汤。
李和光心想:我与倪小姐既然相知以心,不落言诠,何必再说什么报答,多谢一类的话因此索性一言不发,大快朵颐,把酒菜饭都吃了个一扫而光。
晚上坐在一团漆黑中,又背诵起《正气歌》来:“无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忽想:这《正气歌》虽好,我恐怕己诵了几百遍了,未免单调,何不换点别的来诵读当然应当选豪放、壮烈的,不要忧愁悲苦的。
想到《大鹏赋》中“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等句,暗赞真是想象雄奇,文词壮美,仙才!仙才!忍不住把李白的《上李邕》唱出了声: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播却沧溟水!”
转念:我李和光而今落到这地洞石牢中,纵有鲲鹏振翅之力,“沧溟”却在哪里只能说“播却沟中水”罢了!且慢,这“沟中水”不对!怎会这样实在太奇怪了……
原来李和光想到“播却沟中水”时,猛然被触动了:右壁出水的洞很小,左壁进水的岩缝宽虽差不多,却长了许多,约摸起来足足有出水的小洞五倍那么大,而且水量很足,一直滔滔不绝地在顺着石壁冲流下来,如无别的出水之处,这座牢房早已淹了!这样明显的事情连日来我竟视而不见,丝毫也没有想到,真是太笨!
这另外的出水处大小不知,如果身子过得去,那就脱困了!想到这里,心头狂喜。
但接着便想到“欲速则不达”的话,告诫自己别慌,别慌!还须想细些,想周到些!就算开初身子过得去,但如进去后,那边又遇到过不去的小洞、小缝,岂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糟的是:如挤过去后,那边既出不去,水道又狭小异常,连身子都掉不过,想退也不出来,那便将死得惨不可言,死后也不见天日!想到这里心里冰凉,又有些害怕。
李和光一时往好的方面想,一时往坏的方面想,总想不出万全之策。
蓦地想起老先生说过的“天既无情,也无意”,“人力有时而穷”的话,心里一惊:世上哪会事事都有万全之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丈夫岂能一味畏首畏尾,狐疑不决!“死后不见天日”又有什么可怕?死都死了,见天日与不见天日真与我李和光何干!对,纵使死在岩底不知哪里的水洞中,也比等着被倪瞎子得意洋洋地处死为好。
那倪瞎子自然不会知道我已死了,必会认为我已逃走,莫名其妙,想破脑袋也弄不清楚我是怎么逃之夭夭的,气得他两眼翻白,呸!这老瞎子连眼珠都没有,既不会翻白,也不会发黑,更说不上垂青了。那就气得他全身发抖,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哈哈哈哈,妙哉,妙哉,不亦快哉!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李和光立刻脱下衣服鞋袜,本想丢在这里,忽想不可,须当不给倪瞎子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何况如能脱困,赤条条地怎能见人
虽然这些东西在水中是累赘,却也不可不带。便用鸾带把它綑成一束,金叶银绽都放在夹袋里扎紧。又细细想了一遍,认定什么细小之物都没有留下,才试探着向水沟左方那头走去。
李和光踏进水中,便一边往右走,一边用脚试深浅,走了六步,便觉出前面的水很深,一下就已淹过了头顶。忙运起鱼潜功往下沉,同时用手四面探索,很快便明白了这里原来是口深井,因井口被水淹没了数尺,门上的那盏灯又距得太远,所以极难发现。
李和光下沉了四五丈,脚仍碰不到底。忙浮上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又往下沉。这次干脆运起了龟息功屏息闭气,连呼吸也停了下来。
这龟息功十分神奇,分为五个境界,如达到了最高境界,可以闭气绝食三月之久,体温下降,心停不跳,就像死了一般;但可应念立起。
若是行功时仍手动脚行,并非静止不动,那便只能支持到一月左右。李和光悟性甚高,用功极勤,已练到了第三层境界,完全静止不动时,已可闭气绝食半月;现在全身都在动,最多也支持不到三个昼夜。
但李和光这时哪能顾得了这么多他这次下沉到六丈多点,脚已站到井底,不一会儿,手摸到了一个出水的小洞,方园大约不到两尺,常人自然还是钻不过去。但这却难不住李和光了,他缩骨收筋,肢体屈曲,施展开蛇曲功往那洞隙钻去,略一用劲便已全身通过,觉出这边的水道十分宽大,大喜过望。忙拉紧拴衣服的鸾带小心地把衣服也拉了进来,顺着水道往前游去。
李和光游出了长长的一段,便往上浮,用手触摸,碰到了岩底,便知水面仍与岩底相接,还是在地面以下,于是又往前游。就这样游了很久,估计已离那水井五六里了,突然发见前面被岩壁堵住了,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竟无一处出水的裂口,不禁有些心慌。
随即自己提醒自己:别慌,别慌,出水的地方总是有的!还须沿着岩壁边往回游边摸着找。
好容易才在游回去约七八丈处找到一个缝隙,仍用蛇曲功钻了过去。这边的水道却狭小异常,休说不能站立,连坐起也办不到,而且只有两尺多宽,真是连掉转身子也是千难万难。李和光只得爬行,还得把衣服拖在身后。这时鱼潜、龟息、蛇曲功都同时用上了。这条狭小的水道,斜斜向上,弯弯曲曲,有的地方还很陡,幸而凹凸不平,竟有手可抓牢,脚可蹬实的地方;不然也就前进不得了。
这水道一直斜斜向上,总也不见开阔增高,而且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李和光四肢贴地蛇行,爬过一段又是一段,总想着再过几丈便过去了,虽然这愿望屡次落空,却毫不懈怠。就这样片刻也没有停顿地足足向上爬行了大半个时辰,亏得李和光内力深厚,如换一个平常人,不说别的,单是这份累也会累得半死。
李和光爬着爬着,冷不防一手按了个空,身子随着水流又跌进了一处深水里。立刻觉出那段狭窄的水道终于已经过完,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李和光觉得自己跌进的这个水道又深又宽,便向上浮起,居然浮出了水面,伸着手也碰不到岩底。虽仍是黑黢黢地,不见一丝光亮,但已经明白这里的水面必已和外面的地面相平,脱困之处越来越近,大是兴奋,继续奋力往前游去。
这以后,虽仍有四次不得不深潜水底,钻过小洞或裂缝,但大多是在水面划游。
等到李和光第五次浮上水面时,突感凉风拂面,同时见到了一片辽阔的湛蓝色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微微西斜。
顿时欣喜若狂,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晴想:倪瞎子,你已奈何我不得了!在水中游了一个小圈,朦朦胧胧的星月之光中,见三面都是水接着天,天接着水,烟水茫茫,似无边际;只有身后数丈处是岸,自然是自己游出来的水道所在了。便想,是游过江去好,还是回到来时的岸上好
我在地下的水道中已游了大约三个时辰有多,距倪瞎子住的地方当然已经很远了,怕他何来!
还是就在这里上岸好,水中泡了这么久,也不舒服!便向岸边游去。这可是李和光估计错了,他在水道中其实不过游了两个时辰左右,因为一直是在黑暗中游动,又一心只想着游过出口,重见天日,此时哪能估计精确。
李和光上仍岸,见自己一丝未著,赤条条地,虽是身旁无人,觉太不雅观,忙把衣服
鞋袜全都穿上,头发也挽了挽。又觉湿漉漉地很不好受。索性盘腿坐地,运起了内功,鼓荡真气,使一股热流在全身迅速运行,周而复始,不多一会儿,衣服鞋袜上的水液、湿气,都蒸发个一干二净。
李和光也感到倦意全消,精神大振。便顺着岸边行去。
走着走着,忽见左侧的一个高处透出了灯光。李和光想:原来这人家还有人没有睡,又或是很早便起来了,我何不前去要些茶汤喝,顺便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离湖口城还有多远。
拔腿便对着灯光奔去,稍近点才看出那是座很大的楼房,一楼一底,灯光是从楼上透出的。
李和光又奔近了些,便望见楼下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李和光眼力极好,星月之光虽然朦胧,却仍看清了匾上的三个大字,不由得陡吃一惊,接着又是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