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姐厚待
李和光摸摸那门,触手冰凉,再用手指重重地叩击了两下,只听发出了沉闷的“当当”声,分明是一扇很厚的铁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破门而出的指望顿时便失去了!
接着更发现门上一人高处有块可以滑动的小铁板,拨开铁板,便露出个方形小润,长宽不到一尺,情知这是用来送饭的,送饭的人决不会开门进来,想抓住他们抢钥匙也全然行不通。
只得退回稻草堆处,颓然坐下,抱头苦想。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地道中传来了脚步声,李和光想:送饭的来了;我设法诓他开门进来行不行只听脚步声响到门前,有人粗声说:“饭来了!接着。”
李和光假意呻吟说:“哎唷!我走不动,大哥,请你行行好,把饭给我送来,多谢你啦!”
门外那人说:“不动便该你倒霉!一天只送两次饭,不吃就拉倒!不来拿,我们便回去了。”
李和光气不往一处来,但也确实感到很饿了,忙说:“等一等!让我试试究竟走得动不……”偏偏跷跷地走到门边,接过了一大碗米和筷子,菜是在饭上的,份量倒不少。
门外那人说:“吃完了把碗筷递出来,我们还等着哩!”
李和光很快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没能把这两个家伙诓进来,只觉一口恶气难出,忽生奇想,我何不痛骂倪瞎子一顿,叫这两个家伙带话给他,把他气个半死!便大声喊:“阿大,阿三,是你们两个吗”
门外不知是阿大还是阿三说:“是我们,饭吃完了把碗筷递出来就是!”
李和光说:“你们知不知道你家老爷和我是亲戚”
门外那人说:“这倒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亲戚”
李和光说:“我爹爹的表哥是你家老爷的爷爷的嫡亲舅舅的表叔的大伯爷!虽然远一点,可我确实是他的长辈。”
门外那人说:“你既是我家老命的长辈,他为什么要杀你怕是假的吧!”
李和光说:“这有什么假,往常你家老爷常对我提起你们,说阿大和阿三做事很老实,很勤快,他说一,你们不敢说二,是最忠心可靠的。这话难道也有假?”
门外一人说:“那是,那是!”另一人说:“不假,不假!”
李和光接着说:“我如不是你家老爷的长辈,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些话你家老爷脾气暴躁,性情乖张,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别看他为了点小事便把我抓来关起,要杀要砍,只要我爹爹的表哥,就是他的爷爷的嫡亲舅舅的表叔的大伯爷来替我说情,他便会放我出来的。你们算算你家老爷矮了多少辈,该怎么称呼,能不卖这个帐,给这个面子只要你们把我的说一字不漏地带给你家老爷,我现在便赏你们五两银子,两人平分;以后放出来,还有赏!”
从怀中摸出个小锭,轻轻掷到门上那个方洞外。
便听到门外有人说:“当真是上等成色的银子!”
另一人说:“怎么你一个人揣起来了有二两五钱银子可是我的!”那人说:“别嚷,出去‘二一添作五’,照分就是。快听那位老人家说些什么,我们好说给老爷听!”
李和光晴暗好笑,我一下子就成了“老人家”了,你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去对你家老爷说:天字第一号里老爷的尊亲说……”
门外两人齐声问:“尊亲”
李和光说:“尊亲就是我,你们照着说就是,记着:天字第一号里老爷的尊亲说,做人不可忤逆不孝,六亲不认,是非不分,否则便会天杀五雷轰,眼瞎心也瞎!你既把他老人家请来,就该尽好孝道,每顿都须好酒好肉地款待,肉,不论猪肉、牛肉,鸡鸭鹅鱼,蛇蟮泥鳅都可将就。酒,必须采购叙府尖庄大曲,山西正宗汾酒,绍兴状元红,才能开怀破闷!如不照办,下辈子会眼瞎心瞎!……”
李和光想:够了,再多说这两人也记不住,又补了几句:“老爷的尊亲说,阿大阿三传话一字不漏,记性很好,该赏银十两,不要小家子气,舍不得!阿大阿三,就是这些话,你们记住了吗”
门外一人说:“记得,记得!”一人说:“说得来,说得来!”接过李和光递出来的碗筷,高高兴兴地去了。
李和光想象着阿大阿三传话给倪瞎子后,倪瞎子会是什么样子,竟减去了几分忧闷。
枯坐了一阵,又起来练了一套掌法,觉得口渴了,便走到石牢尽头处去弄水喝。
只见左边一人高处的岩壁上有个缝隙,高仅四五寸,却有四尺左右,水便从缝隙中沿着岩壁哗哗流下,注入一道左宽右窄的石沟内,流进右壁脚下一个高仅四寸,宽也不到一尺的石洞中。
李和光想:可惜这石洞、石隙,一处太小,一处太窄,不然我用鱼潜功便可“水遁”逃去,唉,真是倒霉透顶!捧了几口水喝了,觉得这水倒还清冽可口。
李和光只得又回到稻草堆中坐下,望着那门上方的那盏荧荧青灯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地道中有脚步声传来,心想是阿大、阿三来了,不知倪瞎子给他的“尊亲”老人家备办了美酒好菜没有
忍不住大声问:“阿大阿三!你们把话带给你家老爷了吗,叙府的尖庄大曲酒送来了吗,有没有云片蒜泥白肉、红烧狮子头”
只听远远地传来了气愤愤的骂声:“红烧个屁子头!你这小子简直不是人,我家老爷听完我和阿大带的话,顺手就给阿大一耳光,牙齿都被打脱了几颗,鲜血顺着嘴角流;还要来打我,亏得小姐拖住了。现下阿大连饭也不能吃了!我家老爷说,你不是他的尊亲,是个龟孙子!……”
李和光知道底下不是好话,使截住阿三说:“你家老爷忤逆不孝,不是个东西!他的话就不说了,把饭递进来就是。”
那阿三却还要说:“我家老爷当时就要来刺瞎你的双眼,又亏得孙小姐把他劝住了,孙小姐说老爷答应过不刺瞎你的眼睛,不能乱了自已之下的规矩。我家老爷说,你如再胡说,就要割掉你的舌头!你这人真怪,死到临头了,还要净说些鬼五六七的话!来,这是饭。”
李和光接过了饭,见上面连一根菜也没有。李和光想:老瞎子气得要死,不说酒肉,索性连菜也取消了!
却听阿三说:“阿二,把酒给他!”李和光几乎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却见门洞外递了一个罐子进来,赫然是叙府尖庄大曲酒一斤装的,李和光在老先生那里早已认熟了。
那阿三又说:“还有菜,小心拿!”递进了一只大碗,盛着香喷喷的洒满青青的葱花的糖醋脆皮鱼。
李和光大惑不解,接过了碗,问:“是你家老爷叫你们送来的吗”
阿三在门外“呸”了一声,说:“见你妈的大头鬼!我家老命会送好东西给你吃别把你的肠子想细了,他倒恨不得把你咬来吃了呢!这是我们孙小姐从她积攒的私房钱中拿了二两银子赏给我和阿二,叫我们瞒着老命给你送来的!”
那阿二也插口说:“我们小姐为人好极了!她还要我们对你说,这酒不可多喝,喝多了伤身子;还说,她会慢慢劝老爷饶了你的,请你不要乱说了,如老命再发起怒来,她也劝不住的。好了,你快些吃,我们还要收碗筷,熄灯。”
李和光听了,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感激的是这位倪觉华小姐心竟这么好,对自己竟这么关心照顾,“受人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我李和光日后何以相报惭恨的是自己一时气愤,只图口头痛快,完全不顾自身还在那从来不讲理,不认错,横行无忌的魔王掌握之中这样行事,实在不智之极!
万一倪瞎子真地把自己双眼刺瞎,或者割去舌头,又或砍掉四肢,那便如何是好古人常说“胆欲大而心欲细”、“剑胆琴心”,李和光呀李和光,你今后还得谨慎为妙。豪放倜傥为俊杰,粗疎鲁莽却是蠢才!
当下不再说什么,把那叙府尖庄大曲的小罐开了封,对着罐嘴连喝数口,便挟鱼吃,只觉酒既芳香清醇,鱼鲜美可口。
李和光酒量原本甚小,但他到了叙州竹海天龙潭后,天天陪着老先生和崇伯伯喝酒,老先生喜饮而不多喝,每次不过三四杯罢了,那崇伯伯却爱豪饮,每饮非十多碗不能尽兴。往往强拉李和光作伴。所以李和光的酒量也今非昔比,大有长进。
而今李和光以鱼佐酒,不知不觉中已把鱼吃了大半,一个酒只剩了些许,猛想起阿二所传倪觉华喝多了会伤身的话,心想区区一斤酒虽然不能算多,但也不可辜负了倪小姐关注的厚意,留点明天再喝也好。
放下酒,把菜碗中的鱼骨、大刺挑出来,将饭倒了进去,连汤带汁又吃了个精光。
阿二阿三接过碗筷,临走时把那盏灯熄了,牢里立刻漆黑一团。
李和光坐在稻草堆上思绪如潮,哪里睡得着脑中人来人往,就像走马灯似的。出现最多的是四人:一个是有着一张冷傲的脸的陶兆熊;一个是清瞿慈和的老先生;一个是那倩笑嫣然,佩山茶花的姑娘,!唉!你我一言未交,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我时时想到你,你可也有时想起我这个人吗你如今又在哪里一个是倪觉华小姐,你这么好的心肠,却偏偏是三眼魔王倪瞎子的孙女!你的父母该当还在,他们定然不像你爷爷那么肆无忌惮,杀人不眨眼吧
……思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总算强自镇静下来,行了一遍龙蛰功,沈沈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见那盏灯已经点明,心知必已天亮多时,自己睡过头了。照平常的习惯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屏思绝,导息行气,做了一遍龟息功。
到石洞尽头处的水沟内用手捧水漱口、洗脸。又练了一遍“白弥刀法”,由于手中无刀,只得想象成手中有刀的样子。练罢,又坐回稻草堆中,苦想怎么能够逃脱,却哪里想得出来
忍不住又跳起来绕室细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便用两手一一去摸,高处和顶部还施展开壁虎游情去勘察了个一清二楚,却除了水沟左右两壁进水出水两处外,更无一缝隙。
李和光只得又颓然坐下,心乱如麻。过了一阵,听得道里响起了脚步声,知是阿二阿三送饭来了,也不想去理。
脚步声响到门外,阿三大声说:“接着!这顿又有酒有肉。”
李和光踱到门边,一一接了进来,竟是一罐山西汾酒、一大碗红烧狮子头、一大碗饭。
阿二说:“我家孙小姐说,绍兴壮元红家里已经没有了,须得派人到城里去买;今天的猪太瘦,做云片蒜泥白肉不够嫩,将就做了碗红烧狮子头,和了些虾皮,荠菜在内,请公子尝尝,看还能入口否等明天再给公子送山西汾酒和云片白肉来。孙小姐说请问公子高姓大名,以使日后称呼。孙小姐还说,请公子暂且安心住下,待得过了月余,老爷的怒气稍平,自会劝老命放了公子。”
李和光见了这酒菜,听了阿二的话,本已冰凉的心,有了几分暖意;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有股辛酸之感涌上心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相烦两位上覆你家孙小姐:我姓李名和光,在这里是等死的囚徒,多承你家孙小姐盛情照拂,愧无以报,实在惶恐之至。什么绍兴状元红、云片蒜泥白肉之类,都是狂生信口雌黄,何敢让你家孙小姐牵挂于心明天便不必送来了。今日送来的酒菜,本当奉璧,然而却之不恭,只好生受了,多谢多谢!”
这段文皱皱的语,阿二阿三十分中倒有六七分不解,认为李和光是在赌气,阿三便说:
“原来你叫李和光。李公子,这云片蒜泥白肉、绍兴状元红,今天虽然吃不成,明天那是一定吃得成的,何必同我家孙小姐赌气,说什么不必送来了!还说什么是在等死一类的气话。抓你关你要杀你,都是我家老爷做的,与我家孙小姐有什么干系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吃不到绍兴状元红、云片蒜泥白肉,便发起脾气来了!这不是‘狗坐鸳兜——不识抬举’吗李公子,不是我说你,我家孙小姐对你这么好,
你总得通点情理,知点好歹,不要乱发大爷脾气才是!”
李和光不禁苦笑,暗想:这两人无知无识,牵缠到哪里去了!忙说:“两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请两位大哥对你家孙小姐说我李和光承蒙小姐厚待,但不久便要被你家老爸提出去杀了,没法报答,不敢再承你家孙小姐的情。以后酒肉都不必再送来,我李和光吃与不吃,对你家孙小姐都是一样感激的。”
阿三说:“这话还差不多!快吃快吃!”
与昨晚的那顿饭相比,李和光兴致大减,虽然觉得那碗红烧狮子头味美汁鲜,咸甜适中,很有特色,暗赞倪小姐烹调技术之精,但也只吃了一半,饭也没吃完,倒是把那瓶山西汾酒连同昨天剩的叙府尖庄大曲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