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六三号
倪觉华应声下马,快步走来,俯身点了李和光的八处大穴。李和光暗叹一口气:这下完了,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倪瞎子从衣底扯出一块黑布,过来把李和光双眼遮了个严严实实,在脑后打了个结子。
李和光想:他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又听倪瞎子说:“你抱着这个狗东西骑马,我来拿这把刀。这把刀重得很,你
虽然拿得起,那马儿也吃不住。”接着嗅到了一股混合着女人体香的脂粉香气,觉出被那姑娘抱在怀里一步步地在走,李和光方想大叫“男女授受不亲”!可一转念便想到如被那阴森可怖的倪瞎子横拖直曳,甚至头下脚上地倒提着，还不如被这姑娘抱着为好。
而且这穷凶极恶的老瞎子连个“不过尔尔”都说不来,又哪会懂得什么“男女授不亲”了!
一会儿便感到被那姑娘送上了马背,那姑娘上马后仍用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叱一声“走”,马儿便跑了起来，那一阵又一阵混含着女人体香的脂粉气息,仍然时时钻进了鼻子。
此时李和光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个体态丰腴绰约,肌肤莹白细腻,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鬓边戴着朵红绒山茶花,骑白马,佩长剑的姑娘来,心想:如是那位姑娘抱着自己骑马前行,那该多么好!猛地又是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还生出这些绮想妄念
这万恶的倪瞎子究竟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他真的会把我杀了吗他要杀我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那马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地很走了些时候,忽地站住了,李和光听到下面有人喊:“老爷和孙小姐回来啦!”
倪瞎子说:“回来了。阿大阿三!你们两个来把孙小姐马上的那个狗东西抬下去。”
李和光心知倪瞎子说的“狗东西”就是自己了;幸而他还没有在“抬下去”之后又加两个字,比如说“抬下去宰了!”那便更糟糕了。
一会儿随着脚步声临近,自己便被四只手拖下了马,抬着往下走。走了几十步,便被人向下一丢,李和光吃了一惊,但立刻觉出是被丢到木板上,方在猜这是什么地方,便听倪瞎子说了声“开船”，恍然大悟,原来是到了船上。心想:这三眼魔
王瞎子果然狡滑,刚才拼斗的地点明明是在长江边,偏偏让马绕来转去地走了很久才又回来上船,这样掩耳盗铃,又骗得了谁而且你既要杀我,让我知道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还怕我李和光变成了鬼后回来向你讨还血债吗
想到不久使会死,不禁有些凄然,许多人的模样都一个个地出现在眼前:自己的父母、爱妻、岳父母、那佩红花的枯娘、林颜子、陶兆熊、郑中杰、岳义、老先生……,唉!此时候死,仇未报,恩未酬,一事不成,岂能甘心!
随即又想到老先生说过的“天既无情,又无意”的话,天地悠悠,图王称霸,转眼成空,义士奸雄,皆归黄土,死而死矣,又何必畏惧眷恋今日是死,活到一百年也是个死,我李和光子然一身,没有害过人,也不会拖累人,有什么死不得的想到这里心头反而宁静了。
耳听桨声不断,这船竟去了很久才靠岸。听那倪瞎子说:“把他抬到心明楼去!”自己又被两人抬了起来往上走,李和光想:“心明楼”,心明眼亮,这老瞎子连眼珠都没有,怎么“亮”得成？明心见性,这老瞎子狗屁不通,又懂得什么明心见性”了,真是莫名其妙!
又听倪瞎子说：“把这狗东西放到椅子上,把那块黑布解了!”
那两人重重地把李和光搡到一张椅子上,解去了那块遮眼的黑布。
李和光突觉一亮,张眼四顾,见倪瞎子赫然坐在对面的一把太师椅上,他的孙女儿坐在旁边;只有两个神态凶恶的壮汉站在倪瞎子的身后。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有一道扶梯通向楼上。靠墙放了许多兵器架,插满了兵器,这些兵器都拴着木牌,木牌上写着数字,似乎是编了号的。房间中央放着几把椅子,此外空荡荡地别无一物。那三眼魔王倪瞎子睁着没有眼珠的空眼眶“望”着李和光,半晌默不作声,显得阴森森地。
李和光这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同样一声不吭,心想:你无非把我杀了,或是用酷刑来折磨我,还能怎样要我李和光对你这万恶的老瞎子低首下心,万万不能!想到这里,反而故意挑衅似地露出了微笑。
倪瞎子又等了一阵,不闻声息,转头问他孙女儿说:“觉华,这狗东西是不是吓晕了怎么没有声音”
倪觉你说:“不是,他还在笑！”
倪瞎子说:“还在笑他妈的,你这小子倒也古怪。到了我这里的,不是大哭,便是大骂，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也真是条硬汉子了!你看见我这里的兵器都编了号的吗这些兵器的主人都是被我抓到这里来杀了的;目前已编到二百六十二号,我前前后后已杀了二百五十九人，二百六十号还可以活五天，二百六十一、二百六十二这两号兵器的主人,便是你小子那一男一女的朋友了,他们还可以活七十六天,都是到时候提出来杀,决不拖延!你小子这把玄刀，”用脚点了点被他抛在地上的玄刀,“该编三百六十三号。我倪瞎子立的规矩,说过的话从不更改,我来算算你该在什么时候提出来杀:你先过了我‘打草惊蛇’竿法三十六招中的二十八号,随后又接了我“雾海摘珠’竿法中的一百三十六招,总共是一百六十四招,减去十招不计,该是一百五十四招。小子,还。可以让你活一百五十四天，也就是五个多月，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和光同他拼杀时,双方都运招如飞,见倪瞎子事后竟能把招数也记得这般清楚,自然也很佩服。
但这倪瞎子谈论杀人的事如儿戏一般,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使李和光心中大大怒，安心要狠狠的气他一气，当即连声冷笑说：“哼!一个人眼睛瞎了也不要紧,如果连心也瞎了,哼哼,那就不是东西了!连点招数也算得大错特错,一塌糊涂!呸,简直是从头错到底，根本算不来,还呈什么能!”
倪瞎子自从修习《盲和尚明心秘法》以来,最自负的便是瞎虽瞎而心明,旁人骂他瞎子,那是听得多了,并不在意,现在李和光说他心也瞎了,如何忍得下？不觉站了起来,厉声喝问:“你说谁”
李和光昂然说:“我说你!”
倪瞎子“呼”地举起手掌,作势欲击,说：“我一掌就要你的命!”
李和光说:“那好得很!倪瞎子立的规矩,说过的话立刻便真改了!
倪瞎子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终于把手掌放下,坐回椅子,说:“好,好,好!你把我怎样心瞎了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先刺瞎你的双眼,到了一百五十四天后再拉你出来杀总不是改了规矩,说话不算数吧”
李和光心头一凛:这老东西当真残忍得很。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我说清楚了呢”
倪瞎子说:“说清楚了,便不刺瞎你的眼睛。到了时候还是照杀不误!难道还能饶了你”
李和光说:“一个武功高手,身具奇功,眼睛虽然瞎了,还能同人拼斗,而且知道对手武功的好歹高低,他的心当然就没有瞎。如果连好歹高低都不知道怎样分辨,却偏要一本正经去算胡涂账,那就连心瞎了!”
倪瞎子气势汹汹地问:“谁分辨不出好歹高低谁又算的是糊涂账你说:你说!”
李和光说:“如果有两个人同你拼斗,一个姓张,一个姓王。你接连攻出十二招,那姓张的只能拼命躲闪,连一招也还不了,被你打倒了;姓王的同你斗,你攻了五招,姓王的立刻反攻了你五招,你又攻了三招,姓王的还了你三招,你再攻出四招,打倒了他。请问:你以为是一招还不了的姓张的武功强,还是能同你对攻的姓王的强？”
倪瞎子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然姓王的武功稍微高点!不过……这个……”突然觉得说下去便会大为不好,立刻缩住了口。
李和光说:“可笑!实在可笑!分辨武功的好歹高低竟然只看对方接了自己多少招!如果有个人打得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能,连一招也递不出去,那么依倪前辈的规矩,照倪前辈的说法,这人的武功就是最低微的了,因为他连我的一招没接过!你这个算法难道还不是大”,本想说“大错而特错吗”,猛想起这老瞎子从来不认错,不讲理,这“错”字“理”字万万说不得,忙口说:“大大的胡涂吗这心恐怕也只好说是瞎了!
倪瞎子说:“胡说八道:简直屁不通!你既然一招也递不出去,自然是对方把你杀了完事。”
李和光连声冷笑,说:“不见得!不见得!”
倪瞎子问:“怎么不见得”
李和光说:“也许那人见我同倪前翠一样糊涂,气得当场昏死了呢!”
三眼魔王倪瞎子气得真想一掌劈死了他,但想到自己立过的规矩,说过的话,也只得勉强忍住,把手一摆&39;……说:“阿大阿三,把这小子押进天字第一号守房,白天点灯,晚上熄灯。让他自己真着日子,免得提出来杀时说我扣了他该话的时间!”
那两个壮汉向李和光走来。李和光大嚷:“我还有话说,你招数算得不对,少算了十三招！”
倪瞎子说:“哪有此事不会算得不对的。
李和光说:“我同你二次相斗时,连劈你十三刀,你一招也没递出来,你既自认为心没有瞎,这十三招你说该不该算”
倪瞎子苦笑说:“你这小子当真倔强得可以，你说该真就算嘛!一百五十四加十三,等于一百六十七。好,便让你活一百六十七天,到了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杀。简直太小家子气了,连十三天都要多!”
李和光暗骂:就是要气死你这老瞎子!
那两个壮汉过来,又用黑布遮住了李和光的双眼，抬了就走。
走了一段平路后,李和光觉得老是在走下坡路,一会儿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又是往下走,一会儿又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李和光暗暗记住意经过了七道门,此后又一直往下。
忽然想起倪瞎子说的“白天点灯,晚上熄灯”的话,不觉想笑:这老瞎子莫非当真被我气糊涂了,大白天点什么灯又是一喜:想必到了房后这块遮眼黑布会给我拿掉，否则点不点灯又有什么区别正在这时,一个壮汉说:“到了!”把李和光放到地上,又去开门。
李和光暗自心惊:竟有八道门之步,怎么能逃得出去接着那两人把李和光抬到一堆稻草上,取下那块遮眼的黑布,一言不发,回身走出门外,“嘎嘎”地掩上门,“咣当”一声上了锁,迳直去了。
李和光凭着门上方一个小洞内的那盏油灯发出的光,看出这里原来是个宽约两丈,长近四丈的石洞,通体都是凹凸不平的天然岩石,顶部甚高,倒垂着一些石钟乳之内,却没有水滴下来,想是年深月久,早已干涸了。
只有门上方有个放灯的小洞,门下方隐隐约约地有一条窄缝,想来气便是从这两处透进来的。
门里黝黝地,看不清是什么做的。石洞的尽头处,有潺潺的水声传来,他全身八处大穴被封,这时还动弹不得,不能走过去看,灯光黯淡,隔得稍远便看不清楚,猜想大约有条水沟。
这时才明白倪瞎子说“白天点灯”,并没有说错,这天字第一号牢房必是入地极深的天然地洞的尽头,白天是漆黑一团,如不点灯,确实昼夜难分。
心知这该死的倪瞎子叫人白天点灯,晚上熄灯,分明是时时提醒关在牢房中的人,已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日日不得安宁,忧愁恐惧,饱受折磨,用心何其毒!
李和光斜躺在稻草堆中,苦苦思索着怎么才能逃脱,眼看上下四方都是石岩,实在无法可想。唯一的法子是从来路出去,但这来路单是门便有八道之多,自己玄刀已失,凭拳掌腿脚岂能将这八道门打破
纵然能够打破,又哪能不惊动倪瞎子看来这也是行不通的。
又想,倪瞎子说要在一百六十七天后才提我出去，那当然会派人送饭给我吃，送饭的人身上定有开门的钥匙,我只需抓住他,逼他给我开门,不就出去了吗怕就怕是倪瞎子来送饭,或者倪瞎子亲自来监督防大阿三他们，……唉!现在思谋不了这么多,还是先把被封的穴道冲开再说,否则就算有了机会,像这样废人一般让你走你也走不了啊!
想到这里,李和光便开始调息聚气,导气归元,一点一滴地积蓄真气,再缓缓地引着这股真气向被封的穴道冲击,做到徐而不迫,渐而不猛,以意御气,用意不用力。
李和光学会竹海天龙潭老先生的九功后,修习甚勤,尤其对龙蛰势龟息两功,更是日夜不缀,从无向断,时至今日本身的真气不仅甚强,而且十分精醇，足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这一运使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将八处被封大穴,一一冲开。李和光将真气循着经脈盘旋全身一遍,觉出毫无滞碍,通体十分舒坦,一跃而起,便向牢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