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驻足观战
两人果在天大亮后赶回城边,随着人群进了城,回到旅店。
梅幺姑略问了几句,告诉他们仍没有探问到菊华行踪。因知他们赶路辛苦,叫他们回房休息。两人直睡到申初才起床,同梅幺姑一道上街饱餐了一顿,商量好沿路就以江苏富商李和光的名义捐资放赈。
所以渝州、涪陵、丰都、万县、云阳一带,李和光李公子之名大噪,都说这位李公子家财百万,英俊高华,又有一副菩萨心肠,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梅幺姑和苗秀心思都极缜密,事先便给李光克购置了十分华贵的衣饰,装扮得毫无破绽。每到一地,便由苗秀充当李公子的管家,随同李公子拜会当地名声正直的士绅,酌量捐款赈济灾民。
开初李和光心里有些不安,对梅幺姑说:“梅姐姐,怎么总是由我来扮贵公子不如让苗兄来扮。我也扮扮管家吗”
苗秀说:“那可不成!这中间有些讲究。你忘了那天晚上你没有作声,都是我一个人说话吗我满口地地道道的四川话,那赃官绝不会想到其中有一个江苏人。所以由你这个江苏的李和光李公子来开销他的黄货,万无一失。再说,我这个泥腿子的样儿,扮起贵公子来也不像呀!”
梅幺姑笑了笑,说:“九弟也不必谦虚,其实你来扮贵公子也一样英俊高华!不过还是由和光扮才是正理。”
船过三峡时,李和光见两岸有时峭壁断崖,凌云千尺,有时奇峰叠嶂,怪石峥嵘,把奔腾而下的江水紧紧束住。忽而洪波直泻,涛似连山,忽而满江水沸,浪涌涡旋。暗想这三峡中山有山景,水有水景,观之不尽,赏之不足,才真正可谓“目不暇接”了!加时不时地见到那上水船的纤夫们,在陡壁的羊肠小道上匍匐前进,有时四肢着地,却仍寸步难行,信觉惊心动魄,又有了种深深的悲悯之感:除了灾民,天下的苦难还多着哩!为之奈何
出了四川,三人在宜昌登了岸,沿路探问菊华的消息,却听人们都在沸沸扬扬地说着楚王挑选秀女的事。
都说这楚王派出王府护卫到民间强拉年轻貌美的妇女作秀女,不仅姿容过人的姑娘被这些护卫看上了要被抢去,便是面姣好的有夫之妇,只要落到他们眼里,也一样要被拉走。如是有钱人家出了事,花上大量的金银还可放回,穷苦人家那就有去无回了。
又说,像这等强征民女之事,虽是藩王,
也属大违朝廷禁例,只因楚王送了几万两银子给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所以地方官吏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任他无法无天,再不去管了。
三人听了自然气愤叹息。梅幺姑由此想到女儿菊华毫无嘉讯,不禁翠眉深锁,忧心如焚。
李和光见她面带愁容,思索了一会儿,说:“梅姐姐,菊华一身武功,谅那楚王府的护卫也不能把她强拉入府,这一节你大可放心。只是我们三个总走一路,探听的范围便窄了,却是不妥。比如目前我们都在江北,如果菊华恰在江南,我们又如何得知!依小弟想来,我们今后不如有分有合。先分成三路,小弟仍走江北;梅姐姐便走江南,沿江探询下去;苗兄可以有时走江北,有时走江南,不妨到离沿江城镇稍远的地方也去打听。这样范围便宽多了。至于在下游何地何时碰头,当然先得约好。”
梅幺姑点头说:“这样好!不然顾此失彼,总会担心互相错过了。我看现在便这样分开。只是下次在哪里碰头呢”
苗秀想了想,说:“这办法不错。那就在七月初三以前在湖口相会吧!我算了算日子,时间还充裕,到了湖口便往大些的旅店探问 ,反正承蒙那位石知府帮衬,我们盘缠甚足,犯不着替他节省!总之,不见不散便了。我这就和梅三姐到江南去。”
三人便分道而行。李和光一人沿着长江北岸探访下去。
一天,刚过了江陵不远,李和光听得背后蹄声“得得”,片刻后便传来了呼叫声:“快让!快让!楚王府的钟大管家来了!”接着便响起了“劈啪”的鞭子声和呼痛声。
李和光回头后望,见数十丈外来了七八骑,后面是一长串轿子。
跑在前面的家丁正向路上闪避不及的行人乱抽鞭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被打得满脸是血,大声呻吟,另一个卖菜的乡下人,菜担被马撞翻,也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喊”。
李和光怒气陡生,使站在路心等着。
那骑马跑在最前面的家丁冲到李和光身前,连看都不看清楚,“嗖”地便一鞭子劈了下来。
李和光伸手抓住鞭子往下一拖,那家丁身不由己地便栽了下来。李和光托住他的腹部展臂一送,喝声“去”,那家丁的身子“呼”一声便腾空飞出十多丈远,随着惊恐至极的叫声,手舞足蹈地栽了下去。另一名家丁马向李和光直冲过来,李和光身躯微闪,左手往马颈一按,那马吃不住这千钧劲力,前腿下跪,一声哀鸣便翻滚在地;马上的家丁被这陡然急停的前冲之力一摔,从马背上一个筋斗出两丈多远,立刻跌晕过去。
其余的那些豪奴见了这情形虽然大吃一惊,但他们平时凶横已惯,怎能忍耐得住,大骂“反了!”反了!”“你小子找死!”“弟兄们,把他砍了!”“把他乱刀分尸!”
纷纷下马,举着刀枪棍棒向李和光拥来。猛听一声断喝:“慢着!不准乱来!”众豪奴闻声停步,但仍把李和艺团团围住,恶狠狠地瞪着。
李和光见前面有三人仍然端坐马上,中间一人是个五十岁上下,圆脸细眼,身穿青绸长袍的人,刚才发话的就是他,想来就是楚王府的什么“钟大管家”了;左右两匹马上却是两个三十多岁的道人,腰间都挂着长剑,剑柄上系着杏黄色的剑穗。
李和光微宽诧异:怎么两个出家人也混到楚王府强征秀女的奴才中来了
这钟管家见李和光年纪甚轻,面容文秀,身穿崭新的宝蓝色长袍,腰系缕金饰玉的鸾带,脚下是青缎粉底快靴,左手手指上还戴了个碧绿的翡翠搬指,这扳指至少也值二百两纹银,一副气慨轩昂的样子。估摸着定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但身边既无坐骑,又无僮仆,自己揹着个半新半旧的黑布包袱,还有口看去笨重之板的长刀,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看他方才在一眨眼间便打倒了两个家丁,掀翻了一匹健马的手段,武功确实不凡!
这钟管家虽然心眼很坏,但阅历甚深,十分奸狡,一时猜不透李和光的来历,便想用话套问,见机行事。假意含笑拱手说:“阁下尊姓大名,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李和光冷然说:“我姓李名和光!天下的路天下人走,怎么你们是不是拦路,我走便是拦路了”
那钟管家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李和光几眼,说:“原来阁下便是在川东捐资数万,拯济灾民的李和光公子!久仰李公子家财百万,义薄云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确是少年英雄!”向围着李和光的那群家丁喝了声,“让开!不得无礼。”又对李和光拱了拱手,说:“适才下人冒犯了尊驾,乞公子休要怪罪,请上路!”
这下倒弄得李和光心里惊疑不定:怎么我在川东捐银放赈的事他会知道这老东西又为什么对我这么恭敬
他本想大闹一场,痛惩这群恶奴一番,但毕竟经事不多,年轻面嫩,见这钟管家居然言谈有理,也就不便发作。把手一拱,说声:“如此就得罪了!”转身便走。
殊不知这钟管家知道有个李和光公子在川东捐银放赈的事,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和梅幺姑、苗秀三人从渝州开始,每到一处稍大的地方,既要联络当公正的士绅洽谈捐银开赈的事,又要多方探向彭菊华的下落,行程甚慢,李公子放赈的消息早已经由来往的商贾传进了湖广。
这钟管家到宜昌一带搜求秀女已非一日,自然听到了;还猜测过这位李公子会是哪家权门巨富出身。至于他居然会礼待李和光,轻轻易易地便让李和光上路离开,当然也不是有什么“犯而不校”的雅量,而是他有谄事权贵数十年的经验,深知大凡财多的必然就势大。
这李和光既然能大捧大棒地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给别人用,“家财百万”是不会假的,背后岂能没有靠山自己身为王府管家固然不必怕他,但又何必去得罪他谁知他的靠山与王爷有无交情何况此人武功甚为厉害,自己押着二十多名秀女,当真打闹起来,有个闪失,岂不因小失大不如客客气气让他走了,留个日后相见之地,也许对自己还有好处。如此一想,也就喝令手下让路了。
李和光向前才走了五六步,忽听路旁响起了一串怪笑声,接着有人大声说:“只要会拍马屁,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看来这马屁精倒是大可做得!听了几句好听的话,使掉头就走,‘家财百万’容易,“义薄云天’可就难哪!真是闻名胜似见面呵。”
李和光一听先是吃惊,接着不禁面红过耳:这人说的后几句话,分明讥刺的是自己!唉,除恶不尽,为德不卒,岂是大丈夫所当做的李和光呀李和光,你这迂腐拘谨的书生积习几时才能改掉!一面想,一面向说话之处看去。
只见路旁槐树背后转出了个身穿灰布道袍,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道人。
这道人两眼神光十足,背捧长剑,剑柄上系着血似的红穗,走到路心一站,面容冷峭,一言不发。这副样子,摆明了是不让鲁王府的这干人过去的了。
鲁王府的那伙提刀握棒的家丁立刻怒喝起来:“你干什么快滚!”“哪里来的牛鼻子!”“嫌命长了吗找死!”
李和光站在路旁观看,心想:这位老道长必是前辈英侠,方才虽然讥刺了我几句,可是说得在理,确实大有见识。如他遇上凶险,我定要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此时那钟管家阴沉着脸发话说:“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那老道人说:“我这样子当然不会是‘家财百万的富人、贵人,无非是个穷道人,野道呗!”
那在钟管家右面的骑马道人说:“你背插长剑,想来会些武功。我念在武林一脈,你我又同是玄门修士的份上,饶你一次。快些让到一边去,不要自讨杀身之祸!
钟管家说:“这位道长是当今天子钦赐道号‘致一真人’邵真人的再传高弟通虚道长,”指了指左边的那个道人说:“这是通虚道长的师兄妙虚道长。方才好言指点你,你要放明白些,还不快让!”
这老道人“嘿嘿”冷笑,说:“邵元节确实名高天下,可惜竟收了两个不!肖的徒孙!天下哪有玄门修士去帮人家搜求美女之理真是无耻已极!丧德已极!这路我是拦定了,管你‘好言’也罢,‘恶言’也罢,放屁吹牛,含笑拍马,一概只当秋风过耳!要砍要杀,还是快些动手为妙!”
钟管家气得脸色铁青,把头一摆,那六个家丁立刻向老道人冲了过去,刀棒齐施。
那老道人身形宛如陀螺,滴溜溜地一转,两手斜掠,大袖飘飘。一刹那间,六个家丁都向外跌出丈余,呻唤不绝;刀枪棍棒横七竖八地摔了一地。
李和光看得分明,这老道人使的正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
妙虚道人和通虚道人都面露惊讶之色,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跃下马来,抽出长剑。
妙虚说:“好功夫!你出剑吧,我们师兄弟来领散!”边说边把剑指着老道人的额角,通虚站在右前方,剑尖向下指着老道人的小腹,左手都挽着剑诀,凝招不发,神态沉稳地等着老道人拔剑。
老道人长叹一声,说:邵元节的徒孙居然也敢向老道拔剑叫阵,嘿嘿!老道今天倒要见识见识邵真人所传的剑法,究竟何等精奥!”缓缓回手去抽肩后的长剑。
那通虚道人忽地踏上一步,挺臂振腕便闪电般地刺出四剑,招招都直指要穴,妙虚道人同时错步侧绕,剑走编锋,上抹后颈,下削右胯,接连攻出两招,势如灵蛇怪蟒。这六招都是陡然而发,剑锋所向把老道人前后左右都罩了个密不透风,确实很难避。
但那老道人突然笔直地冲空而起,如流星飞坠般落到通虚妙虚侧后两丈多远处,长剑已撒到手中,点头说:
“剑法还不差,你们再来!”
通虚道人说:“师兄,我们上!”又再次向老道人飞身扑去,接连出招。
李和光见他运招极快,连刺急劈,剑花错落,时隐时现,剑尖乱颤,宛如一银雨,竟响起了密如贯珠的“嗤嗤”声。虽还赶不上八方风雨郑中杰运使南华快剑时那种风狂雨骤、铺天盖地的威势,但剑法的刚健狠辣、咄咄逼人,也不可轻视。
那些虚道人却出招舒展,总比通虚落后半步,剑锋斜进横出,或挑或抹,势道轻柔,出剑无声。总是和通虚进退相随,左右相应。
李和光在竹海天龙潭不仅练成了上乘的武功,而且与那老先生朝夕相处,时常听到老先生讲论武学上的至理妙谛,武学上的见识造诣也颇为精深,看不多时,已知通虚、妙虚这两套剑法会在一起,确有刚柔互济,奇正相生之妙,就剑法而论,委实说得上精妙二字。
看那老道人时,却见他虽然提剑在手,却不仅极少运剑反击,甚至对通虚少虚不断攻来的剑招,乾脆不接不架,只是一味闪避退让。盘旋疾走,脚不点尘。有时平蹿如灵猫,有时腾起如仙鹤。真个快如飘风,轻若飞絮,曲折尽意又似流水淡烟。
这情景不禁使李和光想起几年前林颠子对付吴登榜的雷公拳时候与此相似,心知这老道人绝不是被通虚妙虚攻得不能还手,只不过是要看他们把这两套合而为一的剑法使完而已。
果然每当两人夹击的剑招配合极妙,眼看万难闪避时,老道人突出一剑,快如石火,剑势如虹,必迫得两人或倒退侧闪,或回剑自保。
这老道人也从不追击,总是乍出即收,一现便隐,含而不露,蓄势未尽。
妙虚通虚攻到两百多招时,李和光已看出通虚虽然招快力猛,但欠翔动之势;妙虚运愈虽有舒展的长处,但又缺了更剑招连绵贯通的内劲。而且两人的身法都还远不够快捷灵使,破绽当真不少。
同时从老道人偶尔还击的招式中,也已看出有三招是“流云剑法”,有四招是“无极剑式”,都是五个月前,自己从老先生处学过的,心知这老道人必是武当派中的高手。
李和光继续看下去,见通虚接连使了三招原来已使过的招式,好虚与他配合的两招,也与先前所用的一模一样。暗想这两人已无新招,还要逞强,不肯弃剑认输,比吴登榜吴大哥可差了,难道还看不出老道人是有意容让吗
正在这时,老道人清叱一声:“够了!”蓦地翻身一剑,“龙下九渊”,“当”的一声,正击在妙虚斜削,通虚直刺的两剑之上,两口剑同时齐柄而断。两人惊得面如土色,赶紧往外倒跃。
那老道人招如连环,毫无间歇停顿,顺势一剑挺出,剑尖微微颤动之间,通虚、虚脐下三寸处的关元穴都被刺中,跌倒在地,一时也起不来了。这一招名叫“一禾三穗”,剑尖颤动时本可在一眨眼间连刺三敌,与前一招“龙下九渊”都是流云剑法中的精妙之着。
李和光见这老道人不仅使得中规中矩,而且意到招发,身剑合一,有如羚羊挂角,水到渠成,真是完美已极。
如果自己来使就会有所不及,不由得大声称赞:“好剑法!”
忽然一眼瞥见通虚妙虚要穴虽然中剑倒地,但不仅没有鲜血渗出,而且连衣服也未被刺破,只这剑尖轻点之间,内劲便穿衣透体而入,伤人于无形无迹之中,忍不住又补赞了句:“好内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