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壁上题词
林小四坐下说:“当然认识!他是我小师…小师叔的好朋友。”
华珏看龚长壁时,只见龚长璧脸上忽然晕起了红潮,低声问:“你究竟是李和光的什么人他真是你叔叔吗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华珏说:“李和光真的是我叔叔;不,其实他不是我亲叔叔,他姓李,我姓……我姓华!他是我外公的徒弟,岁数又比我大得多,我一直喊他李叔叔……”
林小四说:“哈!原来你是李和光的师侄,李和光是我小师叔的好朋友,你可比我小师叔矮了一辈啦!应当叫我小师叔聋叔叔,不要没老没少的,龚兄长,龚兄短地乱喊乱想!”
华珏十分恼怒,尖声嚷:“你净是胡说!我又有什么错了我都说了,李和光又不是我亲叔叔!而且,他也不是我师叔,我妈妈的武功又不是我外公教的。凭什么我就不能喊龚兄我偏要喊!我喊龚兄又犯着你这臭小子什么事了”
林小四说:“你叫我臭小子,你香喷喷的倒象……”龚长璧沉声说:“小四!不准乱说!你打什么岔”含笑对华珏说,“华兄弟,咱们别理他!这么说李和光是在你外公那里学武功,你外公的名讳是什么”
华珏听龚长璧仍唤他“华兄弟”,而且说“咱们别理他”,心里感到甜滋滋地,十分熨贴,白了林小四一眼,不由得回瞋作喜,说:“我外公的名讳不许人家说,我也不敢说,他住在叙南竹海的天龙潭,大家都称他‘老先生’。”
龚长璧想:叙南竹海天龙潭的老先生,他是谁倒没听人提起过。
华珏继续说:“一个月以前,我外公说李叔叔的武功已经小有所成,可以出川来报他的毁家大仇了,所以这时李叔叔想必早已出川,正在赶往镇江去报仇。”
龚长璧问:“什么毁家大仇,他的仇人就是你说的陶兆文吗怎么他不赶往京师,反而要到镇江去呢听说他在镇江已经没有家了呀!”
华珏说:“龚兄原来还不知道详情,事情是这样的……”详详细细地把他从母亲、外公处陆陆续续听来的李和光全家怎样被陶兆熊所害以及投奔到八方风雨郑中杰处又被郑中杰所骗,以致流落江湖,辗转到了四川叙府,被怪风吹坠竹海深处的天龙潭,因而做了自己外公的徒弟等经过说了出来。
虽然其中有不少事情他不曾听说过,当然也就说不全,但陶家、郑家与李和光结下仇怨的事,却说清楚了。直把龚长璧听得如痴如醉,心事如潮:李和光的身世原来这么悲惨!尽管自己身负大仇,被迫流落江湖,吉凶难卜,但在淮阳店中却仍有一副侠义心肠,笑姿焕发地站出来保护贫家弱女,而且慷慨解囊赠金,不望回报。唉!从此我就魂牵梦萦,不能自已,这五年来时刻都想会着他!但他心中可曾有我这个人我这番痴情他又怎么会知道如果我必赶往镇江,能不能和他见面纵然和他见了面,他恐怕早已把我这个人忘了,见了面又有什么益处他现今既已拜了这华珏的外公为师,自然学成了一身好武功,不难报仇雪恨,何须我去助他!不如就此抛开,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他,必学我的师傅出家为尼好了……然而如能抛开,这五年来为什么又总是抛不开这刻骨相思何时是了!
却听林小田说:“去年我爷爷,小师叔,还有我,到长安宁远镖行去作客,听金刀天王叶全功说李和光是替他保暗镖,在四川和一位武林前辈走了的,就不知这位武林前辈是谁,听你说这位武林前辈便是你的外公了。我爷爷在那里还收了风火二郎岳重义作徒弟,听叶全功和岳重义说,李和光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的,如李和光去了,他们便立刻派人来通知我爷爷和小师叔。我小师叔这几年时常挂念着李和光;你方才说李和光已赶往镇江去了,这话可是真的”
华珏不高兴地说:“你不信便算了!我干嘛要骗你们”忽一转念,便对长壁说:“龚兄,你既是李和光的好友,不如我们两人从速赶往镇江,帮李和光把这仇报了!就是李和光已先到了镇江,你们几年没有见面,也好畅叙别后之情。我和你一道前去,可好”
龚长璧满脸通红,说:“这…这…”林小四抢着说:“这样最好,我也去!”
华珏听林小四又要一道去,心里感到说不出地别扭,说:“人家又没有请你去!龚兄是李和光的朋友,你又不是他的朋友,你去做什么?”
林小四说:“哼哼!说出来你也不知道,我认识你李叔叔的时候,你还不晓得他的眼睛鼻子怎么长的呢!我五年前已认识他了,我们是老熟人!”
龚长璧见他两人又要吵,忙说:“华兄弟,这事容我再想想,而且还得回去同我林师兄商量一下。华兄弟,你住在哪里”
华珏说:“在镇抚司往东去不远处的‘悦朋客店’。”
龚长璧说:“明天上午我定来客店回覆你。兄弟是四川人,大概还是第一次来洛阳吧这洛阳名园颇多象盧园、李园等,都是极好的。可惜李家花园不是亲友事先订好日子不让进去,卢园平时倒让游客观赏。明天愚兄就陪兄弟前去走走;只是现在正值秋季,那甲于天下的牡丹却是看不成了。”
华珏欢喜地说:“好极了!小弟素闻姚黄魏紫之名,这次虽然看不到,可是有龚兄作伴,又胜过名花多了!”
林小四见他甜甜一笑,娇媚横生,好看极了,心中不禁一动:这小子长得真俊!可惜像个小妞儿没一点男儿汉的气概!
龚长璧也大生怜惜之念,笑说:“愚兄怎么敢当倒是兄弟姿容秀丽,万中无一,谅那姚黄魏紫必远远比不上,真是朵解语娇花哩!”
华珏听了,突感羞不可仰,连耳根都在发烧,忙低头不住扒饭。
林小四见了却鄙夷地把嘴一撇,心想:这小子扭扭捏捏地,简直象个姑娘,枉自剑法那么好,有什么用
龚长璧与华珏各喝了一小杯酒,吃了些菜,扒了一小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林小四却喝了十几杯酒,吃了四碗饭,狼吞虎咽般地把桌上的十多盘菜吃了大半。
华珏付了账,到店外拱手作别,各自去了。
第二天上午,龚长璧果然一人来到‘悦朋客店’拜访华珏,说林颠子已同意龚书璧和林小四陪华珏往镇江去。
华珏虽讨厌林小四又要跟来,但必无法峻拒;且喜终能与龚长璧同行,所以兴致还是很高的。两人商定明天一早便到珏华现住的客栈聚齐上路。
接着,龚长璧就领华珏去游览卢园。华珏见这亭阁壮丽,花树甚多,湖荡宽阔,地势平坦,除了一座不高的土山外,并无起伏的坡院,占地却是极广。比起四川的峻岭湍流、奇峰怪石来,别有一种爽朗开阔的情趣。
当日因只有龚长璧一人相伴,华珏信感心旷神怡,越发笑语如珠,兴致勃勃,直玩到肚中开饿才出园吃饭。
龚长璧、华珏、林小四三人离开洛阳,一路上说说笑笑,兴致很好。这林小四年纪虽轻,但从小便随着他爷爷林颠子走南闯北,游戏风尘,见周广博,经验丰富,又善于模模仿别人说话的腔调和神情举动,加上十分健谈。路上讲故事,述异闻,见景生情,笑话百出。
华珏闻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又被他逗得“格格”发笑,心想:这小子如不在我和龚兄中间打岔,倒也还不很讨厌,非常有趣!对林小四也就有了几分好感。
殊不知到了傍晚住店时,又和林小四大起争执,把这刚刚有的几分好感,赶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林小四抢先去订了两个房间,兴冲冲地回来说:“我订了两个房间,小师叔住一间,我们两人住一间。”
华珏一听,顿时满脸通红,说:“谁同你住一间不嘛,我不同你住!”林小四诧异地说:“住一间有什么不好我已经去看过了,那张床宽得很,我们两人睡挺舒服的!”
华珏更加发急,连连跺脚,说:“你,你…呸!我就是不和你住一间,我就是不!”
林小四也生气了,大声说:“你这小子人小鬼大,难道你竟想和我小师叔住一房那可不成!”
华珏又羞又气又急,泪珠盈盈,也锐声高嚷:“你胡说!谁想了你……你……不是好人!”
龚长璧赶紧喝住林小四:“小四!别说了!你去再要一间房不就完了吗华兄弟无非是一个人睡惯了。”
林小四悻悻地说:“和我睡一床又打什么紧出门在外还这么讲究!我还不是为了省点房钱嘛。”
华珏说:“谁要你省钱!我就是……我就是一个人睡惯了。”林小四还要说,龚长璧沉着脸说:“快去!就多要一间房好了!”林小四不敢再说什么,很不高兴地又去要房。龚长璧又柔声地劝华珏说:“兄弟,你不要怪他,他从小在江湖上闯荡惯了,吃呀住呀这些事都马虎得很;再说想省几个房钱,其实省下来又有什么好!”
华珏仍不解气地说:“他坏得很,净欺负人!说些话难听死了!”龚长璧暗暗好笑:小四哪里坏得很,只不过糊涂得很!没看出你华公子是个千娇百媚的华小姐罢了;你和他一样糊涂,是呀,你俩倒是“城隍庙里的鼓捶——一对”!口中却说:“华兄弟,这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然愚兄怎么过意得去只怪小四糊涂,不知道兄弟一个
人睡惯了!”华珏想:龚兄真好,多么会体贴
人!我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再说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女的。这样想,气渐渐地消了。
从这以后,每逢住店总是要三间房间,华珏和林小四倒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争吵。
华珏是怕龚长璧认为自己脾气怪,气量窄,就算林小四在言语中有什么小小的冒犯,也忍了下去,没有发作出来。林小四则是性格爽迈开朗,争吵完了就丢开不理,从不为小事记恨。
而且多日同行,也渐渐觉得华珏俊美聪慧,自有一种逼人喜爱之处。只不过太爱洁净,又爱害羞,举动也太斯文,总有几分姑娘气。又见他对龚长璧十分依恋殷勤,暗想:人家几年来都在思念你李叔叔,你小小人儿倒会单相思,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但立刻便觉得这个比方大大不妥,华珏长得这么俊,无论如何不能比成“癞蛤蟆”,那么就叫“俊蛤蟆想吃天鹅肉”,呸!蛤蟆哪有俊的叫“小天鹅想
吃天鹅肉”,也不对,小天鹅怎么会想吃天鹅的肉,更加不通了!
林小四武功虽然了得,人虽然机,可是对比喻却有限得很,总也想不出个恰当的来。
林小四对华珏的心意,实在只猜对了一半。他因为知道龚长璧是女的,所以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一点不像男的,便认为别人也会一眼就看出他这个小师姑是个姑娘。
因而看到华珏对小师姑隐含着一腔思慕之情,便断定华珏早已看出小师姑是姑娘,安心接近讨好,有所图谋了。
哪知华珏正因为不知龚长璧是女的,才有这一腔不能自已的思慕之情的!
林小四对河南省的路迳十分熟悉,为了抢时间,所以领着龚长璧华珏两人多走小路、近路。好在这三人轻功造诣都很好,虽是连日长途跋涉,行走迅捷,也不觉劳累。
这日,已过了渦河,隔不多远便到高贤集了。龚长璧察觉路上有些不常的情形,那就是隔不远便有三五成群携带兵习的人从后面匆匆赶过,有两批还骑着马。其中有好几次过去了的还回头仔细打量自己三人,有的面露惊讶之色,有的眼光中还隐隐露出恶意。
这些人经过时也有小声说话的,龚长璧虽然没有安心偷听,但他内功精湛,耳聪目明信于常人,自然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
“米二爷的‘听雨山房’已经不远了,这次我们弟兄不知能不能选上……
“他妈的!快瞧,这三个小子倒是劲敌,
要不要就把他们做翻……
“别鲁莽,到了‘听雨山房’再看……
“米二爷功夫真这么好吗竟把出身少林的慧寂和尚赶跑了……
“反正有严老阁和致一真人撑腰,少林寺又能怎样……‘文殊禅院’已改成‘听雨……
“这三个小白脸跑来干什么……
这时林小四也感到蹊跷,龚长璧:“小师叔,你看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前面有了什么事要不要打听一下”
华珏也说:“有几个还恶狼狠地盯着我们,好像仇人似的;问一问也好。”
龚长璧说:“不要去问!我看这事与我们无关!他们只是怀疑我们要插手,怕坏了他们的事。如果去问反倒多事了。”
走到高贤集西面不远处时,眼见有几批带着兵刃的人都直奔一处树林中去,林中隐隐露出红墙殿阁。
林小四说:“那是‘文殊禅院’,挺大的一所寺。这么多人去,是做法事吗但做法事哪有都带着兵器的”
龚长璧说:“反正我们不管,快到高贤集了!”
到了高贤集,龚长璧领着两人还直往镇子南面大路旁那间兼带卖饭的旅店走去,就是李和光第一次看到他的本来面目的那旅店。
一进门,龚长璧便见五年前他坐过的那张桌子背后的粉墙上写着几行墨迹淋漓的字,使走近去看,不由得立刻呆了。那上面带行带草写着:
“若经此地,得见伊人,赠金之惠,何日忘之!今千里复来,则唯余枫林萧萧,秋空漠漠,乌云鬓边之山茶,梨花颊上之笑影,皆不复见矣!怅惘久之。因调寄《菩萨蛮》云:
“青衫沦落湓江怨,
鬓边忽睹山茶粲。
千里复归来,
山茶何处开
当年人不见,
独倚栏干遍。
枫叶染寒霜,
萧萧更断肠!”
字比酒杯略大,笔势纵横流畅,飘逸有致。
龚长璧看到“赠金之惠”时,心想:他终于猜到是我了;看到“乌云鬓边之山茶,梨花颊上之笑影”,顿时脸上发烧,心跳怦怦;看到“枫叶染寒霜,萧萧更断肠”时,又突感怅惘凄楚,心中像失落了什么。
忽见词旁有行小字写着:庚辰年八月初五李氏同尘子题”,喃喃地说:“八月初五,他昨天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