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判官受辱
华珏本来不愿离开,又觉不得不离开,心里正在不舒服,听了这话,怒气顿生,立刻高声说:“呸!岂有此理你来得这花园,我为什么就来不得难道这花园是你家里的么”
这年轻人一脸厌恶之色,说:“谁说你不能来这花园了我是问你跟着我们干什么!看你简直是个毛孩子,乳气未干,就这么坏,没有安着好心!”
华珏说:“什么我怎么坏了,怎么没安好好心你说,你说!说不出你就是欺负人!”
这年轻人说:“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小师…小师叔看方才你还在这里偷看你是安着好心吗”
一句话把华珏说得玉面通红,又是羞,又是怒,又是窘,自己觉得连耳根子都烧乎乎加,只是连连跺脚,说:“你,你欺负人!你乱说!……”
那个英俊公子高声说:“小四,别胡说八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与屋里那群乱七八糟的人大不一样,决不是坏人。”
那年轻人却说:“不见得,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不像个好人!”华珏正待还他两句,那老人已怒斥一声:“小四!不准再说了。快去把东西挂起来,要挂在灵堂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小四说:“爷爷,我就去。不过,这小子确实没安好心,一直在偷看小师叔!”
老人骂道:“你懂个屁!他看你小师叔打什么紧又不是看你,快去,快去,不许再说了!”
那小四不敢再说,悻悻地走了。
这位英俊的公子这时已走到华珏面前抱拳施礼说:“兄弟单身一人,似无朋友,何不到凉亭中一道叙叙”
华珏心里一阵高兴,拱手说:“如此甚好。”两人到了凉坐下。
这公子指着老人说:“他是我的师兄,姓林。”华珏笑问:“林老爷子好”这老人笑嘻嘻地说:“好!我老人家眼力不差,是什么人一眼便能看清。”
华珏问那公子:“兄台高姓,大名”
那公子说:“姓龚,名长璧。问兄弟贵姓,台甫与这里的主人是何亲故”
华珏说:“小弟姓华,名珏。说老实话,与朱家嘛,倒是非亲非故,我是来…”那老人插口说:“看闹热的!你算是来对了,等会儿就有一场大大的闹热看!”
龚长璧也含笑说:“华兄弟,等我那师侄回来后,愚兄陪你到灵堂去看个笑话,接下来定有一场闹热!不过,到了那时兄弟最好袖手旁观,不要说什么才好。”
华珏说:“龚兄带小弟去开眼界,小弟自然十分高兴。”姓林的老人站起身,说:“那我们就进去了,小四这孩子说不定自己先要看个够才回来。”
龚长壁说:“好吧,华兄弟,我们一道去。”跟在林者身后,与华珏并肩前行,华珏心里有些慌乱,可也有种乐滋滋的感觉。
三人走出园门口,便见小四满脸笑容地走来,说:“爷爷,我挂出来了,看的人多得很!”一眼看见华珏同龚长璧肩并肩地一起走,脸上就显出一股不高兴的样子。
那林老者沉着脸说:“小四,这位华公子是你小师叔新交的朋友,你就别再说三道四的了!”
小四口中虽没有再说什么,可也没有理华珏。
华珏偷偷地看了龚长璧一眼,见龚长璧面带微笑,自己也高兴得直想笑。如果有人在此时看到华珏,定会觉得这位华公子满面春风,愈加光采照人了。
四人又接连穿过几个天井,几处厅堂,来到斜对灵堂的走廊上。这里已摆好一排桌子,有几个庄丁正在桌上放碗盏杯筷,准备少时开宴。
林老者带着三人拣了张桌子老实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对龚长壁说:“我们先看看。”
华珏虽然不知道他们要看什么,见龚长璧示意他坐下,也便坐下了,一面向四下张望。
果然很快就察觉到有种不寻常的迹象。原来客人们差不多都是在几天以前便先后到灵堂拜奠过的,今天前来赴宴自然是意在吃喝聚谈,所以灵堂里本是很少有人留。
这时却大不一样,灵堂门口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而且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有些人简直是从远处小跑着赶来。从灵堂中出来的人大多眉开眼笑,一脸欢容,有些人竟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着要进去的人却一脸兴奋好奇的样子。有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
华珏十分诧异,却听龚长璧说:“华兄弟,我们又进去看看。”华珏说:“好,小弟也正想去。”那林老者含笑点头,稳坐不动,林小四虎着一张脸,也没有去的意思。华珏自和龚长璧一齐前往。
两人进了灵莹,往聚着一簇人的地方走去,但前面有许多人挡住了,什么看不见。龚长璧轻轻拉了华珏一下,往前挤去,华珏紧跟其后,一下便钻到了最前面,一看,原来众人都在看一副长长的对联。华珏定睛细看,上面写的是:
“哲嗣因万金为官自从上台掌印连哄带吓以来东边吃尽羊羊西边吃尽狗狗更狠起心肠刮去地皮三尺好不快活也;
尊翁盖八戒转世而今捐館仙游骑箕驾鹤而去大猪没了爹爹小猪没了爷爷须扯开喉咙装出哭相七天实是可怜兮!”
下款赫然写着:“林顛子挽”
华珏着完,忍不住放声大笑,直笑得弯下腰去。这一串银铃股的清脆的笑声,就像着了火药的引线,把许多在那里围观,早就想笑,但或因不敢,或因不愿而勉强忍住的笑声一下引发了,立刻爆出了一片“哈哈,呵呵、嘿嘿嘿、噗噗噗”的笑声!
华珏笑够了,才弯着腰挤出人丛,才觉出龚长璧一直拉着自己的一只手,还用另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腰,心下大羞,慌忙用力一推,挣脱了手,白了龚长璧一眼,说:“你怎么…”见龚长璧坦然含笑地望着自己,立刻感到不妥,忙改口说,“刚才真把我肚子都笑痛了!原来你师兄,林老斧子就是“单身挑五寨,一夜诛四凶’的林颠子林大侠,当真是久仰大名了!”
龚长璧轻声说:“别讲,别人还不知道。
两人回到林颠子身旁,华珏忍不住说:“原来你老人家…”林颠子把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他不要讲下去,说:“后面还闹热看,你坐在这里等着好了。”
没有多久,华珏听到人们说:“主人来了!”
“这事怎么收场”“林颠子会不会躲起来”“呸!林颠子是什么样人,便是千军万马在这里他也不会躲!”众人正在纷纷议论,只见一个头戴孝帽,身穿孝服的高大老人,长着对细小眼睛,招风大耳,两腮都耷拉着块肥肉,气呼呼地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一群横眉怒目的家丁,便知此人定是催命判官朱吉了。
见了他那副模样,华珏想起对联中“大猪没了爹爹”的话,又忍不住掩口轻笑。
那朱吉进了灵堂,片刻后又走了出来,站在灵堂门口的台阶上,脸色铁青,小眼睛通红显然愤怒已极。他见这么多客人都远远地望着他,并无一人前来劝慰,不知这是因为他平日凶横已极,肆无忌惮,怕他迁怒,所以不敢拢来,却认为这些人都在幸灾乐祸,看他的笑话,更是火上加油,怒气陡增。突然扯开破锣嗓子,吼了起来:
“他妈的!林颠子,你在哪里你有种就跟我滚出来!咦,林颠子,我朱吉从来就没有惹过你,你奶奶的,你干吗要来给我过不去林颠子,我跟你拼了!是好汉你就站来!……”
朱吉跳起脚一阵谩骂,直骂得声嘶力竭。林颠子却充耳不闻,安然坐在那里,仍面含微笑地看着朱吉,就像是在看场猴戏似的。
华珏心想:这位林老前辈倒真是沉得住气。反是林小四有些紧张,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龚长璧微微蹙着眉,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朱吉越骂越凶,满口污言秽语,唾沫横飞。但骂了半天,既没有人接嘴,更没有人出头,只是他一人在那干闹,自己必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停口不骂了。一个庄丁忙向前陪笑说:“老爷息怒,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那林颠子想必早已溜了。”
朱吉本就觉得今天的事大损体面,自己在这里空骂一阵,无人理睬,很难下台。听了这话,心中又生怒气,顺手一巴掌打去,“啪”的一声打得那座丁一个踉跄,朱吉口中大骂:“放你妈的屁!”又一脚踹去,把那个庄丁踹下了台阶,大声呻吟,一时站不起来。
这时“哈哈哈哈”林颠子发出了一阵狂笑,说:“姓朱的,你好威风,好本事,连你自己的庄丁你都打!你不是要找林颠子拼命吗?我老人家就在这里,你过来拼呀,快点来嘛!”
朱吉见这老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林颠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吓得倒退了两步。
他方才应酬了一阵宾客,正回到静室打算休息片刻,听到亲信来禀报灵堂里发生的事,狂怒之下,带着一群家丁使匆匆赶来,把对联撕了个粉碎,料定既然对联已经挂了老半天,那林颠子别无动静,必是知道今天自己庄上武功高手云集不敢再生事端,早已走了。因此才在灵堂门口当着众人跳脚大骂,一则是发泄这口恶气,二则也是为显示自己的威风,挽回一点面子,
却没有料到林颠子居然没有走,竟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喊自己过去拼命。
这催命判官朱吉在江湖上和官场上一直混到今天,挣下了偌大的家业,当然不是鲁莽愚蠢之辈。他十分明白,凭自己的功夫,“催”普通老百姓的命,那是绰
绰有余,但要同这位声威远播的武林怪杰“拼命”,却远远不够了。糟糕的是自己在破口大骂时把话说得太凶,太绝,此刻这个弯子是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了。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口气还得暂时忍住,“命”是绝不能冒然去“拼”的,我要先把他稳在这里,再请人来收拾他。
当下硬着头皮,把手一拱,说:“原来阁下是林颠子林…那个…林…林老先生,不知阁下与我朱吉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在我举丧宴客的日子,上门搅闹,这未免欺人太甚!倒要请阁下说明白。”
在林颠子坐的这张桌子附近,本也有许多宾客,听到林颠子放声大笑,自认是林颠子,都纷纷退到几丈远处,使包括华珏在内的这四个人显得孤零零地,格外惹眼。
这些人倒不是怕林颠子,他们虽然久闻这位怪杰的威名,却也听说他招惹的都是大有名头的人物,杀的都是强梁之辈。他们怕的是如不赶快走远点,会被催命判官朱吉误认作林颠子的同党,那就厉患无穷了。
而且先前见到朱吉那副杀气腾腾的凶相,一听这老人自认是林颠子,都想朱吉定会扑上前去拼命,立刻便会血溅当场,自己还不快走,受了误伤才划不着。
现虽见朱吉并没有扑去拼命,反而拱手施礼,口称阁下,一反常态,都暗叹:真是树的影儿,人的名儿,连朱老爷这样的有钱有势,又凶又横的人,对着这位“单身挑五寨,一夜诛四凶”的林颠子,也还是有几分胆怯呀!
那林颠子仍毫不买帐,仍大喇喇地说:“我林颠子几时又成了‘阁下’了,是他妈的阁下,还是他奶奶的阁下什么‘欺人太甚’!林颠子从不欺人,对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老人家历来是欺而又欺,甚而又甚,软硬不吃!你朱家弄了这么多的造孽钱,死了人还要大办丧事,抖威风,摆阔气。林颠子不请自来,送你一副对联,帮你扬名声,显父母,好得很啊!你却骂了我半天,大喊大叫要找我拼命,来嘛
你就拿命来同我拼嘛,怎么又不来了”
朱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好好好!
林颠子,你究竟讲不讲理姓朱的也不是那么好欺的,我这里还有几位朋友,你等着,不要走!我去请他们来评评理!”
林颠子哈哈大笑,说:“快去,快去!我林
颠子就是晓得你有几位朋友才在这里等着的,就凭你朱吉,我老人家还不耐烦等哩!”
朱吉掉头就走,一言不发,深怕林颠子忽然发疯,当场就要他的好看。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 都是隔得远远地站住。
林小四见华珏仍然同龚长璧并肩坐着,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很不乐意,便说:“喂,这里快要打起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看你嫩兮兮的,还是走开些为好。”
华珏觉得这林小四讨厌极了,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方想开口,却听龚长壁说:“我这华兄弟腰长剑,定是身有武功。他既没有走开,自然不会害怕。你又大得了几岁,却要说人家嫩!”
华珏听了,心里舒畅之极,暗想:还是龚公子知我心意,他说‘我这华兄弟’,对我真好。心里一乐,脸上便绽出了娇花般的笑容。
殊不知林小四却一脸藐视之色,冷冷地说:“腰悬长剑,恐怕是公子哥儿的摆设罢咧!”林顛子喝声:“住口!你怎么总爱多管闲事纵然打起来了,自有你小师
叔护着他,还有爷爷在这里。不许你说了!”
华珏心想:原来这林老头子也小看我,待会儿我非得露两手给他们看不可!也好让龚公子知道我真有高超的武功。
又过了不久,只见朱吉领着二十多个人来了,大多带着兵器。还隔着老远,朱吉便厉声高喊:“林颠子!你这忘八蛋这下可跑不脱了,紫极道长邵真人、八方风雨郑大侠和京师厂卫的老爷们都在这里,看你还敢不敢装疯卖颠地撒野!”
反是那紫极道长邵为劝他说:“朱兄不必如此,有话好好说。”向林颠子一拱手,说,“山人邵启为久仰林大侠大名,无缘识荆,今日才得拜见芝颜,实是有幸。敢问林大侠与朱吉老命有什么怨,竟趁着朱老爷家有大丧,热孝在身的日子前来无理搅闹,肆意凄辱!何不说个明白,山人和令师兄郑大侠,及各位武林朋友都来评一评理。”这几句话声并没有特意提高,说来平平常常,但竟把这大院坝里五六百人聚在一起切切私语的嘈杂声全压了下去,
只觉语音清朗,字字入耳,显见内功修为,着
实不凡。
林颠子倒也站了起来,露一拱手,说:“紫极道长的名声,我林颠子也早已听人说过的。这评理之事,我看就大可不必了!我林颠子无非是送了一副挽联来,邵道长方才就硬栽我既‘无理”,又“搅闹”,是‘凌辱’,并还‘肆意’,如果还评下去,岂不把我林颠子评成个溜须拍马,卑鄙无耻的小人林颠子虽颠,还没有颠到连话都听不明白的时候!你们要怎么样,还是直捷了当地说出来的好,这些过场,便不必做了!”说完后,又一屁股坐下,把两支虎目瞪
着对方,把个紫极道长气得一脸煞白。
这时紫极道长邵启为身旁有个人“嗖”的一声跃到院中,向林颠子说:“林颠子!我看你是“四季豆不进油盐’,好话你是听不进去的,我黑蜂子金正槐今天要替朱老爷教训教训你,看你有什么本事,敢这样强狂,你出来,我们比划比划!”
林颠子哈哈一笑说:“你要和我比
划比划别做梦了,你只配我小孙儿教你几招,小四,你替爷爷把他打发了!”
林小四应声站起,正待向前。那华珏已抢先双臂一振,一个“燕子钻云”,“呼”地一声斜斜向上射出三丈多高,头下脚上倒栽而下,“霍”地接着两个
“细胸巧翻云”,凌空翻了两个斗,轻飘飘地落到场心,点尘不起,坠地无声,竟似四两棉花,姿态美妙潇洒已极。
众人定睛细看时,却是个肌肤如玉,秀美无比,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不禁都感到十分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