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风拔木
这矮胖子向岳李二人指识,脸有胎记的果是李帮主;矮胖子自报性名说:“兄弟性陈,耳东陈,草字运德,运送东西的运,道德的德。有个匪号,人称‘巴山蛇’。蒙帮主提拔,现下而今任敝帮外堂管事之职。若论才智武功,未免滥竽充数;总算义字当头,为帮中兄弟,帮外朋友之事,甘愿两肋插刀!二位远道而来,实是稀客,兄弟耳目不灵,未能远接,多有怠慢,还望二位海涵!”
李和光听他说得一流二水,连顿也没顿一下,心想此人外号“巴山蛇”,听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如叫“巴山雀”。
但雀儿又哪有这么大的喉咙口中却说:“久仰久仰!好说,好说!”忙和岳重义离座,向朱砂豹子李岷躬身下拜,说:“小辈见李帮主!”
那李岷忙伸手相扶,说:“不敢当此大礼!两位请坐,叶天王身子可好我和他一晃又是好几年没见面了。”
岳重义说:“托帮主的福,师叔他老人家倒还康健。”李和光说:“叶总镖头临行时一再嘱咐我们,到了宜宾定要来向李帮主请安,说无论有了什么大事,都可以向李帮主禀告,李帮主定会援手的。”
朱砂豹子李岷敞声大笑,十分高兴,说:“那是你们总镖头看得起我们揹山帮,把姓李的当好朋友看待!你们如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好了。”
岳重义便从这次保了什么东西,在哪里遇到崔六苗九说起,直说到在“丹山碧水”下面的对岸处,被迫交出暗镖为止。
凡是岳重义说漏了的,李和光都一一补说了。李帮主越听脸色越难看,待两人说完后,默不作声,半晌叹了口气,说:“既是“商州三友九豪”取走,那就没有法子了。不是我李岷不肯帮忙,为朋友的事,就是把脑袋赔进去我也肯干;但总得事情有望头才可。现下,就是当今皇上御驾亲征,恐怕也是白搭!”
岳重义李和光,既感大失所望,又觉大感不解。那巴山蛇陈运德忽然插口说:
“帮主,兄弟觉得这事决不是‘商州三友’的人干的,江湖上冒名的事多的是。想那商州三友虽然不遵王法,藐视官府,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山打家劫舍,何况拦截行人!”
李岷说:“名可以冒,武功可冒不了,你听方才这两位老弟所说,那两人的武功何等了得,要假冒恐怕不容易吧”
陈运德陪笑说:“帮主明鉴,拿云手’崔乾和“一棍夺三山”苗秀武功极高,知道的人虽多,但他们究属何门何派,晓得的人便少了,连我们揹山帮守在他们鼻子下都不清楚,何况别人!所以只要武功高,正好拿他们的名头骗人。说是‘商州三友九豪’做的子,想查的地便不敢查了。这两个家伙十之八九便打的是这个算盘。这事正发生在我们揹山帮的地面上,如不查他个水落石岩,我们揹山帮便被他们小看了。当兄弟的以为还得认真查一查,如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做的,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如真的是“商州三友’手下人做的,我们管不了,对金刀天王叶总镖头也有个交代。帮主,你看如何”
李岷一拍大腿说:“他妈的!老子差点儿被他们矇住了。陈老之,你果然细心,这件事就由你多派弟兄到各地打听,通知下面的各堂口一体严查,如有可疑的点子,火速报来!”
陈运德不住口地应“是”。
李岷又对岳重义李和光说:“你们难得来一次,先在这里耍几天,然后分一个人给叶大哥送个信,最好请他亲自来一趟。但这里也得留一个人,如我们访实了也好商量,或是文讨,或是武夺,还是由你们自己定的。谁去谁留,你们定了后给陈五哥讲一句。老五,两位客人我就交给你,可得招待好!”
两人连忙谢过了李帮主,起身告辞。
中午刚过不久,巴山蛇陈运德便来店中回拜,并请晚上喝洗尘酒,双方讲了些客套话后,李和光问:“陈五哥,请教这这&39;商州三友九豪&39;,究竟是些什么人,商州又是在哪里?兄弟孤陋寡闻,简直毫不知情。”
陈运德哈哈大笑,两手直摇,说:“两位老兄不必介意!这些人很少出外走动,两位不知毫不足怪,在我们四川可就大不相同了。这商州原是蕨溪乡进去的崇山峻岭、密林深涧间的一片蛮荒之地,居民本来极少,大约都是些彝族、苗族、僰族的人。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来了一伙人去开山劈林,垦荒种田,搞得十分兴旺,人也越聚越多,风声才慢慢传了出来。这伙人开初有三个首领,头一位叫‘钻天猴’商劲松,商州的名称大概是从他的姓上来的了;第二位是个僰族人,叫‘万山王’普法竹;第三住是个寡妇,听说美得不得了,叫‘天都剑’梅幺姑。他们三人的名字中恰好有松竹梅三字,合着这个…那个,对了,“岁寒三友’的说法所以被喊为“商州三友”,都有拔山举鼎之力,万夫不当之勇,厉害极了!后来又去了六个武功高强的人,结成了义兄弟,一共九人,称为‘九豪”。本来他们在深山老林里灶烧饭,跟我们外面的人毫不相干,就是有时出山来做买卖,也是公平交易,从不估吃霸赊。殊不知四年前有个吃饱了撑着了的巡抚大人,硬说他们是廖麻子的余党。“
李和光一阵激动,问:“是霸王刀、天杀星廖麻子吗”
陈运德说:“自然是他了,天下哪有第二个廖麻子!这个不识起倒的巡抚大人上奏朝廷,调集了几省的官兵去进剿商州,打了一年多,死了无数的人,攻进去几次,又几次被撵了出来,也没捞到三友九义的一根毛,只得草草收兵。他妈的,冤冤枉枉地砍了好些山民的脑袋,硬说是盗匪的首级,又是请功,又是领奖,捏着鼻子哄眼睛——自己骗自己!我们川南的人提起这件事,没有不咒那个砍脑壳的昏官断子绝孙的。
“啊,想起来了;那苗秀苗老九,就是那次官兵攻过了‘空欢喜、三百步’,打刑‘阎王碥’时,被他一棍子打得鸡飞狗跳,兵败如山倒,一口气连“三百步,空欢喜”也重新丢了,所以他才得了一棍夺三山’的外号。”
李和光想:这廖麻子莫非藏在商州,所以外面总是搜查他不着。岳重义却问:“‘空欢喜也是一座山吗这名字好怪。”
陈远德说:“说是‘一棍夺三山”,其实‘阎王碥’便不是山只是半岩上的一条险得很的路;‘空欢喜’是两座山中间的一道山弯弯,你汗流浃背地翻了一座高山,到了平地,还不欢喜么可是不上片刻,转过去一看,面前又是座又高又的山,只好‘空欢喜’了!”
岳重义、李和光也笑了起来。这巴山蛇陈远德临走时,当着岳李两人的面,把店主人叫来,吩咐说:“这两位爷是李岷李人爷的客,你们要好生伺候。店中的一切费用,都记在我的名下,以后多少照算。”
店主人陪笑说:“陈五爷放心,只要有你老人家一句话就行了!”
当晚赴宴回来,两人商定,由岳重义回去报信,李和光留下来同揹山帮联络。
岳重义后的第二天,巴山蛇陈运德带了六七个手下和弟兄,准备了酒菜,来约李和光到岷江北岸的流杯池去玩一天。
陈运德说:“这流杯池是我们宜宾的名胜。听说是宋朝的黄庭坚住过的地方,这姓黄的时常邀约朋友在那里把酒杯放在水中,吟什么诗,看酒杯流到什么人的面前,便该那个人喝酒。这些文皱皱的事,我看不好玩,老子们还是在那里划拳赌酒热闹些!”又说:“这姓黄的也怪,有两个姓,又姓胡,叫‘胡翁”,所以那里还有个‘胡翁楼”,等会儿我们就到那楼上去喝酒吃肉。”
李和光暗暗好笑,说:“不是姓胡,涪翁是黄庭坚的号。”
陈运德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他的外号,外号‘胡翁,还不晓得姓黄的也会武功,这胡翁想必是武功高手了,是哪一派的,武当、少林、还是峨眉、昆仑”
李和光听他越扯越远,知道和他说不明白,只得淡淡地说:“这个么,兄弟也不清楚了!”
到了流杯池,李和光见这里两座巨大的石岩奇突地踞地而起,对峙挺立,犹如被鬼斧神功一下劈开般,上窄下宽,石壁光洁,寸草皆无,真是猿猱难上。下半壁刻有许多名人的题咏,不乏诗书皆妙的佳作,上半部分则是斑斑驳驳,深深浅浅的苍苔与水纹。顶部有株古树,斜斜地从左岩凌空奔到右岩,夭矫层曲,形如虬龙,乱云而渡,枝絮叶茂,青翠欲流,把两座石岩间的那道窄窄的缝隙又遮去了一半。
从岩底往上着,天光微露,感觉清凉。岩腔底部宽近三丈,长约四五丈,两边设有长条石几,中间刻着弯曲的石槽,转弯之处都有矮石凳一个,一道清清的流水由一端注进石槽,缓缓地流出另一端,这就是“曲水流觞”了。
李和光正想象着山谷老人当年与诸名士酷暑炎天,到此清凉胜境,沉李浮瓜,流觞饮酒,吟诗依赋,不亦快哉!却被巴山蛇陈运德等人大呼小叫,嘻嘻哈哈,把他的思古幽情,扫了个一干二净。
第三天,李和光吃了早饭,独自一人去登紧靠宜宾北域的师来山。李和光想师狮当是古代的假借字,大约以前这山上曾有狮子来过吧
这山上林木萧森,但并不高大,不多久转到了后山。后山下临岷江,李和光坐山石上,望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不禁心事如潮:想到自己一年来总是想着到四川来找霸王刀、天杀星廖麻子,却万没想到竟会保暗镖而来,更没想到尽在自己手中把镖,甚或夺镖之人,还真给廖麻子有所联系……这究竟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呢,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想想自己的命运遭际,几度悲凉,无人倾诉,可叹可悲!
……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天越来越黑,抬头一看,天色一片灰黄,惨淡无光,就像要垮到头上来了似的,心里一惊:不好,这样子像要暴雨将至!
忙站起身来,往山下走。才走得几步,只觉狂风阵阵,呼呼作响,沙尘蔽无,木叶惊飞,连走路也觉脚步不稳,扑面而来的沙子满耳满鼻乱钻,,眼睛也不敢睁大。片刻间一种从未听过的尖利刺耳的啸声由远而近,突见一团灰濛濛的撑天巨柱急旋而博来,把碗口粗细的大树连根拔起,迅速移近。
眨眼间,自己竟被风力推得东倒西歪,刺耳的厉啸声简直震耳欲聋,只觉呼吸困难,双目难睁,站也站不稳。心下大骇,赶忙往下蹲。还未蹲下时,身子已凌空而起,模模糊糊的感到脚下空空,身不由己的在团团急转,似乎快要窒息了,只有张大着口吸气。又过了一会儿,头越来越晕,连知觉也失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和光又苏醒过来,觉得身子悠悠忽忽地直往下落,一颗心却像要往上冒,睁眼下着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下面是一片高低起伏的树林,却奇怪的向上飞快地升起来,霎眼间便已撞到。李和光赶紧紧闭双眼,脸上身上突感疼痛,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幸好抓住了一根什么,晃了几晃,觉得身子好像吊住了。慢慢睁开双眼,才知是抓到了一棵树子的横枝,离地倒也只有七八尺,一松手跳了下来。心想这怪风,竟把我卷起来了,没有摔死,总算万幸。
这时才发现不仅鞋袜连一条裤都甩脱了,衣服也不知是风扯破的还是落下时被树枝挂破的,尽是襟襟吊吊不成样子。头发也吹散了,而且一身都是血痕,脸上身上都火燎燎地痛。尽管没有镜子照,也可推想得出自己这副“尊容”定是怪吓人的。
四下一看,周围全是树林,连路也没有,只得任择一个方向走去,心想总得先找到路才是。
走了很久才钻出林子,一看却仍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青苍,都是又高又粗的楠竹。
方自惶急时,忽然看到竹丛中依稀有条小路,急忙奔到小路上,顺着小路走去。
李和光走过一个弯子,见到前面不远处现出座楼房,全是由粗大的树条、楠竹所造。心中狂喜,快步赶去。走近了,才看到楼房外还有道土围墙,墙头开满了一种红晶晶的花,十分好看。
李和光此时也无心观赏,走到门前,方想拍门,忽听房里有人高吟:“登楼北望~思王粲~,高卧东山~忆谢安!”声音苍老,摇曳有致;接着一声“嘿嘿哩哩”的笑声,笑声过后,又听那人自言自语地说:“纵然谢安要在这蝇营狗苟的浊世,谅他也施展不开呵!”笑声悲凉,语调苦涩。李和光惊讶地想,这是什么人好似风雅博学,而又感慨甚深。
等了片刻又想拍门,里面却又曼声高吟起来。李和光侧耳静听,那人吟唱的是:
“当年浪迹天涯,
恨不见尧君舜帝。
一刀在手,
水击三千,
鲲鹏振翼。
战马嘶风,
连营列戟,
掀天揭地。
笑四海纷捕,
九州大索,
徒劳耳,
浑闲事!
也曾纵横万里,
歼群丑、
揚眉吐气。
山里风光,
壶中岁月,
而今老矣!
且读诗书,
品茗看月,
自将门闭。
叹艾萧太盛,
椒兰固少,
人生如戏!”
李和光想,这大概是《水龙吟》吧细一体会词意,心跳加剧,热血如沸,暗说:是他,是他!别人哪有这般经历,哪有这股雄豪之气!不禁脱口高喊:“是廖麻子廖前辈吗”一言既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