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衫落拓
又过了十多天,那林颠子倒也没有再上门打闹。
一日,李和光从练武厅外走过,听到里面有兵器碰击的声音,知是郑家兄弟在互相拆招练武,因郑中杰叮嘱过他们练武各练各的,不可偷学互教,如往日遇到,也就径直走开。
但自十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亲眼看到郑中杰同林颠子相斗时那种连想象也想象不出的神奇武功后,总是念念不忘。
这时忽然想到:不知几位世兄比世伯还差多少,我自己与他们又还有多大差距,何不乘机看上一看,看了我不偷着学也就是了。
这练武厅门窗紧闭,李和光绕到厅后才见板壁上有个小洞,便蹬身凑到洞孔去看。
只见是伯修和仲修正在互拆剑招,季修不在。这两兄弟剑快如风,击刺迅捷,斗到火炽时,竟如梨花乱捲,瑞雪纷飞。
李和光十分惊佩,暗叹自己的武功比他们可差得远了。
忽见仲修连退几步,收剑说:“还是大步高明,这招“雾绕千拳’,我就不能使得这般圆转如意,柔中有刚。”
伯修说:“你功力和我差不多,只是毕竟比我少练了几年,不能熟极而流罢了。今天就练到这里。”
李和光听到他们说不练了,正想离开时,忽听仲修问了句:“李和光那小子还在苦练那些花架子吗”心中一惊,便没动。
郑白修边穿长袍边说:“苦练花架子!嘿嘿,当真笑死人了!爹爹交给我的这个差事可苦得很哪,你想,都一年多了,我得净找那些花拳腿来哄他,还不能露马脚,这容易吗”
仲修说:“我看干脆把那小子‘咣嚓’算了,何必费这么多的事”做了个任何人都明白的手势。
李和光全身立刻冒出了冷汗。
那伯修却脸色凝重地说:“二弟,快不要乱讲!杀那小子就像捺死个蚂蚁,容易得很。可爹爹说,陶兆熊哥俩尽管和我们交情很深,年年都送了厚礼来,又是魔剑铁爪沈隆沈师叔的徒弟,可李和光毕竟是陶家的仇人,我们犯不着替陶家杀人。尤其是眼下林颠子又找上门来了,这林颠子本已极不好惹,不知怎的,又牵址上太师叔的小弟子,说他是太师叔的小弟子的朋友,稍有差错,这麻烦可就大了。”
仲修说:“太师叔的小弟子是个大姑娘,怎么会和李和光交上朋友呢”
伯修不耐烦地说:“那谁又知道!想必她是看上李和光这小白脸了。爹爹说,原先本是哄他暂时在我家住下,派人给陶家送个信,看他们怎么办。殊不知陶兆熊又派人送了二百两黄金来,求我们把这小子拖个两三年,再他到陶庄去招仇,狠狠地戏侮他一番。现在林颠子既然找上了门;爹爹说老是留着他便是祸害,再哄他两三个月,便说他武功足修报仇,叫我送他到陶庄去,由陶兆熊把他‘咔嚓’了!人是陶家杀的,林颠子也好,太师叔也好,要闹便找陶家去闹,岂不乾净!”
仲修说:“妙极了!李和光武功大成,“咔嚓”一声,便报了大仇,哈哈哈哈!”
陶伯修连连摇手,说:“二弟低声些!这话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老三面前更不可提,他又犟又傻,走漏了风声,那还了得!”
仲修说:“我对谁也不说,大哥放心。”两人起身去开练武厅的门。
李和光心头狂跳,赶紧偷偷溜下台阶,避开二人。
回到住房,李和光悲愤交集,联想起来到郑家的种种情形,实在早就该白了,暗骂自己真蠢!又想:郑中杰,你枉负“大侠”之名却这般卑鄙无耻!你既贪图陶家兄弟年年送来的厚礼,不念死去的义弟之情,当初我来投奔时,你不收留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我留下,用这些花拳绣腿来骗我,耽误了我这么久的大好时光。如今还要借刀杀人,把我骗往仇家去送死,用心何其毒也!我李和光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陡然又是一惊:这郑家好比狼穴蛇窝一般,难道我还能在此束手待毙自然得从速离开。
但现下我又能到哪里去再回镇江渣泽,不说一事无成,无面目见江东父老,那陶兆熊还能放过我我实是无家可归,茫茫四海,竟没有安身之处,可投之人!李和光,你的命好苦呀!……忽然心中一亮:那林颠子林前不是说过我可以去找他,他在那里要待上半个月吗?唉!可惜现在十个半个月都早已过去,他怎能还在那里等我但他既然十几天前还来这里找过我,又说还要叫他师叔的什么小弟子亲回来向郑中杰要人,说不定仍然住在那里。
想到这里,脑中又浮现出那个修眉俊目,体态婀娜,骑马佩剑,鬓边戴着红绒复瓣的山茶花,极像自己妻子的姑娘来。当即决意不再顾虑什么,从速去那个刘老爹家找林颠子。
李和光镇静下来,不动声色,照常护拳踢腿,舞枪弄棒。
待到吃罢晚饭,天色已黑,他才动手收拾衣物。在陈留时那个“朋友”所赠的银子:一支五十两座的大元宝还纹丝未动,其余的散碎银子大约还剩二十几西,李和光一
饼放入了色裹中。那把单刀这时也不再携带。李和光想如果郑家公子中有任何一个追着自己有刀无刀实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眼见四下无人,他把房门闩上,悄悄从窗口翻出,来到花围的后门边,开门闪出,又转身带拢,使向开封奔去。
到了开封,绕城向南,直到次口黎明,在陈留城关吃了早饭,找了家不起眼的旅店,
进房倒头便睡。直到傍晚,起身饱餐一顿后,精神大增,再连夜登程。好在这条路是李和光来时走过的,不必向路,北方气候又干燥,连晴少雨,与江南大不相同,夜间赶路,甚是方便。李和光接连几晚通宵赶路,白天休息,直到到了杞县,估计郑家公子已无法到自己,又怕与林颠子路上错过,就改为白天上路了。
这日一早从圆镇出发,挨近中午时已赶到林颠子要“改拳费”的土岗。李和光急匆匆穿过树林,果见不远处有一农舍,房前的菜地里有两人正在锄草。走近了才看清一个是年约五十多岁的老人,另一个是三十七八的壮汉,李和光上前行,问:“你老人家可是刘老爹”那老人望了他一眼,说:“我就是,什么事”
李和光大喜,说:“请问老爹,有姓林的前辈,可住在老爹家里”那老人冷淡地说:“什么姓林的我不认识!”李和光一惊,忙说:“他叫林颠子。”
那个壮汉却打量着李和光,问:“小伙子,你贵姓”
李和光忙说:“我姓李,叫李和光。”
那老人才点点头说:“对了,去年林颠子带着他的孙儿小四子在我这里住了个多月,倒是说过如有个李和光的来找,就引去见他,大概就是你了。现而今可不成了,他走后一直没再来过。”
李和光心里一凉,但仍抱着几分希望,问:“你老人家知道林颠……林前辈住在哪里几时还会来”
老人摇摇头,说:“林颠子的家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从来不说。至于几时还会来,就真说不准了,有时他一年里要到我这里两三次,有时两三年也不来。我和他相交多年了,说老实话,我家这几亩地还是他出银子给我置的。”
李和光听完这话,如跌进了冰窖之中,全身发冷,胸中作呕,只觉六神无主,道了声:“打扰。”
便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恍恍惚惚地只想着:这怎么办,到哪里去竟连那老人热情地留他吃午饭的话也没听清。
李和光无法找到林颠子,一线希望顿时破灭,只觉万念皆灰,天地茫茫,已经走投无路。暗想:我如今青衫落拓、无亲无友,不说报仇雪恨,连衣食也快没有着落,活下去有何意趣,不如一头碰死,倒也干净!
猛听得蹄声“得得”,抬头见是几个军官骑马驰过。脑中不禁浮现出那骑白色骏马的姑狼飒爽的英姿和那温馨灿然的面孔,立刻惊觉:
我怎么这样糊涂,竟然打算去死!我李和光再不济也是个七尺之躯的男子汉,年纪轻轻,难道非得投靠别人才能记得下去难道找不到林颠子,以天下之大便再找不到别的高人奇士,学会上乘武功
对了,那天林颠子曾说那“霸王刀、天杀星”廖麻子武功远胜于他,吴登榜也说廖麻子并没有死,廖麻子是四川人,现在开封不能住,镇江不能回,我何不便往四川去,就去寻访廖麻子。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找到了,被那杀人如麻的“天杀星”一刀杀了也好,总比死在这里,被八方风雨郑中杰和十恶不赦的陶兆熊所笑为好。如果那廖麻子肯传授我武功,那时叫你郑中杰、陶兆熊认得我李和光!
想到这里,豪气顿生,便决意往四川去。李和光虽不知去四川的路途,但暗想四川古称西蜀,往西走总不会错。而且也听人说过从陕西可以入川,我便先往陕西去,走一截问一截了。
从此李和光便一心一意往陕西走。李和光想,八方风雨郑中杰号称河南大侠,在这河南耳目必然众多,他知道陷害我的阴谋已经败露,林颠子又在找他要人,岂能容得下我这个活口,把他的丑事说讲出去!我还须小心些,不能落到他的手中。
所以一路上李和光十分谨慎,能走小路就不走大路,多在乡村小镇住宿,少在通都大邑停留。
就这样,李和光一直往西,走了四十多天,虽然绕了些弯路,却经过了鄢陵、许昌、襄城、汝州、汝阳,洛宁等地,到了灵宝,距陕西已经不远了。
路途中,李和光在乡村小镇上住的时间越多,越体会到普通百姓,尤其是贫穷人家含冤负屈之多,命运之惨,被贪官污吏、恶霸土豪逼得家破人亡,老小无依,呼天不应,赴诉无门的,真是到处都有。
有时他也想到:就算我李和光除了陶兆熊,或将郑中杰饱打一顿,窘辱一番,普天之下,这么多平民百姓的冤屈出血仇,又有谁来替他报,怎么报得完,又报到何时是了,越想越觉心中迷惘。
进了灵宝城,李和光想起自己身边的银子已越用越少,如不想点办法,像这样只出不进恐怕已不够走到四川了;即使到了四川,也不知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麻子,或别的高人奇侠,这银子总不能没有。
本来李和光省吃俭用,银子也不了这么块,但由于见到了几起穷人受遍,恐惨万状的事,他于心不忍,拿出银子相助,一次也不过三五两,但加起来也就送出了二十两,所以现今余下的就不多了。
李和光回想起那次在淮阳,自己一次便赠给那个面色焦黄的姑娘二十两,倒真是出乎阔绰的豪举;但接着然想到在陈留拿不出房饭钱急得要死的窘态,那时却有位朋友,多半便是那骑马姑娘,一下便赠给自已一百两,到今天也还在用,那才真正是豪举、善举,可是自己竟连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
回过头来又想,如今总得设法弄点进项才是,不然总有一天又会付不出饭钱。有什么办呢自己文不能卖字卖画:武不能打拳卖艺,难道去偷去抢,纵然要偷要抢,也得有能偷能抢的本事,唉!这倒难了。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何不替人治病,收点诊金对,自己开过药店,药性还懂得些,也曾看过不少医书,记得医理、汤头,加上常听店门口的胡大夫和一些来店配药的走方郎中讲过不少土方方,当时自己便留心记过。我行起医来,有几分把握的便治,没有把握的便不治,也就不会管人。充其量生意不好,收不到多少诊金,但总比有出无进强。
李和光是细心人,又想:既要行医,总得在一地多住几天,不然人家见了你的招帖后上门求医,你却走了,岂不是白忙一场而且旅店也不可住得太差,太差了,人家会认为你是骗钱的。
李和光想到这里,便找了家中等模样的旅店,要了个单间,先交了十两银子的定金,向掌柜说自己是行医的,要在店内住个十天半月。
掌框的见他很年轻,却说是治病的大夫,十分惊异。但客人要住半月之久,又先交了银子,自然欢迎,嘱咐店伙好生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