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遇“大王”
第二天在太康住下,第三天起了个早,一口气赶到了高贤集。
虽然天色还早,一则口渴得紧,二则已经打听明白,如过了高贤集再赶一程路,却没有食宿方便的市集了。因此寻了间堂口附带卖酒饭旅店,打算先喝壶茶,再吃点饭,便住在这里了。
刚一进店,李和光便见正对门的桌旁坐着一人。仅仅看了一眼,李和光立刻觉得头脑发晕,心跳加剧,全身骤然热了起来,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那是一位着装素洁、倩影娉婷的女子,李和光一打照面,险把她认成了自己去世的妻子杨氏!
你道为何?她鬓边插着一朵红绒复瓣的山茶花,正跟李和光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一模一样!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女子的脸庞眉宇都与他妻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她腰悬配剑,花光人面,掩映争辉,与李和光妻子相比,更显英姿飒爽、风神绝世。那女子也抬眼看到李和光,秀眉轻展,微微动容。
这时店小二过来招呼,李和光才回过神来,好生尴尬!偏巧这饭厅比平日所遇的要拥挤得多,每桌皆坐的有人,需与人拼桌。
坐中有一位客商模样的壮年男子正吩咐要酒,主动对小二说道:“就让这位公子来给我们凑一桌如何?”李和光慌忙坐下,笑道:“讨饶了!”
那桌子上除了壮汉以外,另外坐着一位神情傲然的男子,身上是呢绒衣料,着一双长统马靴,似是军官打扮。
那壮汉正想喝个尽兴,爽声道:“不客气!有道是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咱哥俩有幸在这客栈拼坐在一起就算是有缘,不如认识一下,明日各奔前程,他岁相逢,可能还会传为佳话?”李和光自知这军官给他也不是一路的。
各人自作介绍,原来那壮汉名叫吴登榜,自称习武十三载, 已得雷公拳的真传,这回雄心勃勃,准备赴京去求个功名。
那军官倒没说所司何职,自称“双钩钱宏”,显然也是行武之人。
李和光武艺低微,略感窘迫,只好说自己是去开封投亲,包裹里放着件武器,实在是怕路上遇到强人,壮胆而已。
吴登榜已有几分醉意,拍着李和光的肩膀说:“公子且请放心,咱们可还得同上几程路哩!只需不要碰上廖麻子这种天煞星般的匪首,一般的强盗,咱雷公拳天下第六的吴……吴登榜皆可为兄弟你打发了,哈哈!”
这时又有一老一少,从他们桌边经过;老的五十多岁年纪,小的十四五岁,听到吴登榜的醉话,俱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往那个戴红花的女子那桌走去,坐下了。但没坐一会儿,那三人就结帐,一起离去。李和光虽然不敢多瞧那个女子几眼,但魂依然是被牵着走了一样,恍恍惚惚的。
双钩钱宏也注意到什么,低声笑对李和光说:“兄弟啊,我看那女子真是人间绝色,要不要为兄追上去,把她留下来叙叙话?”颇有些不怀好意。
“钱兄取笑了!”李和光大窘,心道这厮不是好人,便不想多说。酒饭差不多时,各人吩咐打水洗脸,自去歇息。
第二日天亮,李和光离店时正碰上吴登榜。吴登榜说道:“李兄弟,钱兄骑得有快马,这会儿可能还要睡懒觉,不如我们结伴一同赶往圉镇。”李和光欣然应允。二人走了两三里,听得后面一阵哒哒蹄声,只见钱宏骑着一匹黄骠骏马,脚程甚快,赶上他们打过招呼后,说一声“先去了”,就往前面奔去。
这驿道傍山而行,不知是几人起得早还是怎地,不见其他行人,竟出奇的安静。李和光想起一事,便问吴登榜:“吴兄,你昨晚说的那个天煞星廖麻子,是不是正德初在川、陕起事的那个廖麻子?“
吴登榜道:“怎么不是?他这个绰号说全了应该是叫霸王刀、天煞星廖麻子,听说有万夫不当之勇,是朝上严拘的第一悍匪!有传说他已在正德八年乱军中战死,但武林中更多是说他武功高绝,怎么可能轻易战死?极可能隐姓埋名成一世外高人了!“
正说间忽听得前面一阵马的嘶鸣,两人转过山坳,只见前面一个小山岗前,钱宏连人带马,被人阻在那儿。远远望去不免一惊,拦路的好像是昨晚同那戴红花的女子一起离开的一老一少。
那老者其实看上去年纪也不太大,身材精壮、面色红润、双目发亮。少年身形挺拔,立在长者旁边。那钱宏因马被拦下,骂一声“刁民”举起马鞭劈头抽去。那老者让过,用手顺势一带,钱宏便即跌下马来。
那老者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却不追击,吸了一口烟,吐出一股烟雾,说道:“好大的官威啊!国野之道,险山恶水。如何防匪?改拳收费!”
那钱宏爬将起来,知道遇到个劲敌,一言不发,取出一对护手钩,还要上去撕拼。吴登榜和李和光已经赶到,吴登榜用手拉住钱宏,说“不忙”,然后抱拳对老者说:“老前辈因何拦阻,还请明示?”
老者吐了一口烟,笔直向吴登榜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方缓缓说道:“昨晚你不是说这一路如遇到盗匪你都可以一并打发吗?老夫可是来考量考量你们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放心,我倒不是盗匪,也不收你们的买路钱,只是凡在我手下过过招的,都要交上几两银子,这叫做收你们的改拳费!”
吴登榜方知自己昨晚席间的谈话被他听了进去,不知其是什么来路,尚未答上话,那双钩钱宏已经不耐烦了,骂道:“我们自说自的,要你来管闲事,你这拦路收费,不是强盗行径么?吴兄,待我来给他比划比划!”
那老者将旱烟袋在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两下,敲去烟灰,递给旁边的少年,说:“小四,你站开一点,看爷爷怎么收拾这个朝廷鹰犬!”
双钩钱宏心中一凛,暗忖:“难不成他知道我是锦衣卫?是专门来对付我的逆贼?”他这样想,吴、李二人也自然想到这一层,便不发言,打算先看他们过过招。
钱宏刚刚吃过一亏,这回双钩在手,纵身前扑,恶狠狠地右手一招“钟馗捉鬼”,直取老者的咽喉,左手“呼”地横钩猛扫,也向老者胯部砸来。
老者右腿后撤,身形侧转让过双钩,长手一伸,“啪”地出其不意地打了钱宏一耳光。钱宏更加惊惧,这下不敢冒进,只把双钩使得上下翻飞,像两条怪蟒,伸缩盘旋。但不管他把双钩挥舞得狂风暴雨般,老者都轻松地在雪亮的护手钩间穿来插去,一面说:“这招使得老了,这招错了应该反手出臂的!”忽地用手一带,借钱宏右手之力,砸向左手,双钩互相一碰,钱宏虎口剧震,双钩脱手,紧接着又是“啪”的挨了老者一巴掌,这一下受得不轻,跌坐地上,左边脸颊高高肿了起来!
吴登榜赶忙将他扶起。
老者也不呵止,只叫自己的孙儿:“小四,去把他马上行李取来,把银两拿过来点一点。”
那少年把马牵过来,见包裹里有好几十两银子,露齿而笑。
老者说:“咱说过不抢人,只收改拳费十两,马我也要留下,你服不服?”
钱宏被打得怕了,只怕他暴起伤人,连忙点了点头。
小四把银子捡了十两收起来,把剩下的果真还了钱宏。老者又指了指吴登榜:“雷公拳天下第六,我没有记错吧?”
“在下吴登榜,确系雷公拳第六代传人。”
“管你是第六代传人还是天下第六,尽管往老夫身上招呼,把平生武艺使出来,免得一会交改拳费心里不服!”
吴登榜见推不过,只好先躬身行个礼:“晚辈得罪了!”双拳交挥,雷公拳连续击出,左拳尚未收转,右拳已然挥至,端得快速无伦,把李和光看得眼花缭乱。
老者却不还招,只像穿花蝴蝶般,一一闪过,口里还赞道:“这个不错嘛,比那个双钩要强多了。”
吴登榜击出一十八拳,连影子都没有碰到,双腿鸳鸯连环,又迅捷无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老者连连称奇:“没有想到啊,没想到,雷公拳腿法还如此高明,不过还是打我不着!”
这三十六腿堪堪踢完,吴登榜又是呼呼呼一轮快拳。
老者叫道:“好!看我的!”不再闪避,发拳相迎。只见他招数平平,使的是武林中最常见的五行拳,发招似比吴登榜慢半拍,但招招都后发先至,不仅将吴登榜的快招化解,而且每一招都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间隐含极深厚的内力。再拆得数招,吴登榜情知不敌,凝拳不发,退后一步,躬身抱拳道:“老前辈,我武功比你差远了,若然真打,我第一招就会输得很惨!现甘心领罚!”
老者哈哈大笑道:“怎么,你这个雷公拳天下第六的,就这么快认输了?我还没有打着你呢!“
吴登榜道:“那是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容我把一套拳法打完,我要再不知好歹,岂不是……岂不是……“
老者帮他把话说完:“岂不是也要挨两耳光!呵呵,我老头子为你省下两耳光,可是银子却不会省的,你认罚么?“
“认罚、认罚!“吴登榜赶忙打开包裹。
老者:“你今天态度不错,我就只取你二两银子。既然收了你银子,要不要听我啰嗦两句!“
吴登榜面露喜色,问道:“恕晚辈大胆一问,老人家莫非是廖麻子老前辈么?”
老者呵呵一笑:“你道我跟廖麻子有关所以今天才要出头考量你们?实话说我不是廖麻子,我武功跟廖麻子比差远了,不过名号倒与廖麻子有些关联,我叫林颠子!”
吴登榜骇然,江湖上早有相传“廖麻子、倪瞎子、林颠子”都是武功高绝且又脾气古怪的前辈高人,今天竟然真遇上了,忙道:“原来是……林前辈!能得林前辈指点,我定然一生受用无穷!”
林颠子说:“你这顶高帽子我原封不动奉还,能指点你几句就受用一生的人不是我。不过呢,一句话一辈子,人的恭敬心有多少,收获就有多少,这个道理原是不错的。你刚刚使的雷公拳,真是把雷霆风雨之势发挥出了八九成,对付功力与你相当或不如你之人,那是一气呵成,强夺先机,定能增加几分胜算;但如遇到内力强于你的人,却有失于稳健。只要对方内力布于全身,就是使出最简单的招式,你也欺不近身,对吗?“
这话正指出吴登榜自己武功上的盲点,他如何不感激?连忙称谢。
“好了,所以雷公拳不能太急啊,雷公太急容易被打脸!我只收了你二两银子,话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然后不待吴登榜再说感谢的话,眼珠子往李和光身上打转,问道:“小伙子,你呢?有什么绝招要往老头子身上招呼的?不管你招呼得上几招,这改拳费我都是要收的!”
李和光脸一红,躬身行礼道:“林前辈,晚辈武功低微,莫说给你提鞋都不配,就是比起我这两个同伴也还差得远了!所以才不辞千里,前去开封访遇名师,将来要是学有所成,定不忘前来请老前辈指点,这改拳费请前辈允我先行奉上,如何?”
那林颠子把怪眼一翻:“去开封访遇名师?哼哼,尽多大言欺世辈,却有清名如许! 你要真不会什么武功,我倒也不勉强,既然今天不曾指点你一招半式,这银子就先暂取你一两。”抓了两散碎银子,再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片树林,“我老头子还要在那后面刘老爹家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们几个要是那天想起了要过来找我改拳,或遇到名师要约来与我比划的,我定会开门迎客,随时奉陪的。”
吴登榜和钱宏忙说不敢,几人速速离开。
那林颠子得了宝马和这许多银两,放过他们,倒也没有再追来了。走了半晌,吴登榜回想刚刚历遇这番奇事,竟是兴奋多于愁闷,见李和光对武林掌故所知甚少,又给他介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