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家远走

    那陶少熊踩住李和光的腮帮，低头讥笑说：“公子爷脚下一使劲，你的脑袋便要开花，小子，你怕不怕？还想不想报仇？”

    李和光面无惧色的高声说：“你如怕我报仇，倒是今天杀了我为妙，省得以后天天提心吊胆，睡不好觉！”

    陶兆熊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子胆儿不小，倒会说大话。我如现在杀了你,倒真象怕你来报仇!好好好，公子爷这次就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

    李和光说:“有什么得意的,以后我也饶你一次不死,两方不就扯直了吗!”陶兆熊“呸”了一声,说:“你饶我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人了!凭你和杨固这老狗的几下庄稼把式,就是再练上五十年、一百年,也还不够公子塞牙缝,公子就等着你来报仇!起来,把那老东西拖回去办后事吧。”

    说完顺脚一踢,李和光觉得全身一震,麻木之感顿时消失,一骨碌便站了起来。明白陶兆熊竟凭脚一踢便解开了自己被封的穴道,出脚之难,运力之巧,不差毫厘,自己的武功比这狗贼可差得太远哪,不禁心头凛然生畏。只得满脸通红地将躺倒在地的杨固背起,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耳边听到陶庄的家丁护院们一连串的讥笑声,有的说:“你小子别做清秋梦了,要报仇下辈子来吧!…”有的说：“你老婆自已上了吊，关我们公子什么事？你小子活忘八都当了,再当缩头鸟龟又打什么紧!…”李和光只觉心如刀割,羞恨难当,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进去。

    李和光才走了三五十步,只觉颈后一热,知道岳父又在吐血,赶紧站住。

    果然听到杨固声音微弱地说:“和光,把……把我放下来,有……有话说。”李和光小心地放下楊固,把他扔在一棵柳树下坐着。

    那杨固脸如白纸,前襟沾满了血,喘息了半响,才对李和光说:“贤婿，是为岳的低估了那狗贼……那狗贼的武功,我受了致命伤,恐怕……活不成了。我死后,你叫你岳母把…·把衣柜中那个红木小盆给你,那里头有……有我和‘八方风雨’郑中杰……郑大哥结义的兰谱,你以此为凭,到开封找……找他,求他传你……传你武功,他武功胜我……十倍,才能报……报仇……”

    李和光含泪说:“你老人家放宽心些，小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杨固“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大滩鲜血,头一耷，便已死去。

    李和光忍悲含愤地办完了岳父的丧事,找到了那张已显得很旧的兰谱,决心往开封去求八方风雨郑中杰。

    他在半月之内便把自己祖遗的产业,连同镇上的药铺,全都折价变卖了。除留下路费外,都交给岳母安家。

    这时李和光在渣泽,只有伤心的往事,更无半分留恋,即便登程前往开封。

    开封距镇江很远,李和光曾向常年出门的人打听应当怎么走,镇上竟然无人说得清楚,心想只好走一截一截了。

    李和光尽管没有出过远门,也知路上未必平坦,索性改作书生装束。他虽曾向杨国学进几年武功,但父亲是饱学秀才,日常自然以诗书相授,他自己也很喜欢读书写字,所以如果以他的文才与武功相

    此较,此时实是文才远胜于武功,改作书生打扮,算是本色当行。为了不惹眼,他打了个长形包裹把单刀放入,银两包裹连同衣袜也放到长包裹中。动身后,早行晚宿,默默赶路,倒也平无事。

    日复一日,听路上行人的口音数变,稻田渐少,尘沙日重,离故乡一天天更远了。二十五六天后,已来到淮阳,腹中感到饥渴,在城中找了家中等的饭铺,打算饱餐一顿再行赶路。

    入店后,拣了个无人的座位,叫了一壶酒，一大盘卤牛肉，一碗蛋汤、四两米饭,先就菜喝酒。只见对面一张大圆桌坐得满满的,大约有十多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个个穿绸着缎,兴高采烈,笑语喧哗,酒菜摆满了一桌子。

    忽听其中的一个高声说:“老四,你不是嫌没有小妞儿陪着,喝得不痛快吗!你看那边的小妞儿怎么样脸虽然黄了点,眉眼倒还可以,保管是个黄花闺女。”

    另一个借口说:“不错，不错,脸色黄,但你们看她那双手,又白又嫩,真像段鲜藕。老四，咱去把她拖来,只要把衣服剥个精光,那周身白花花衣的细皮嫩肉唷,够你馋的!”

    跟着轰然响起了一阵猥亵的笑声。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站起身,偏偏跷跷地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嚷:“你们光展嘴皮子劲,看咱去拖,说干就干!”

    李和光斜瞥了一眼,果见靠壁处坐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面皮焦黄,五官倒还端正,穿一身极不舍身的粗布衣裤,正捧着碗吃阳春面。这时正是四月底,天已较热,那姑娘把双袖都挽到了手肘处,手臂手指确实洁白丰腴,与她的脸色大不一样;脸上表情极为平静,丝毫也不显慌乱惊惶,只顾吃自己的,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伙恶少就要欺凌到她的身上。

    这时那个满脸横肉、斜眉吊眼的家伙正走到李和光的桌边,强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李和光本来不敢多事,但他全家的惨祸正是由这类纨绔恶少造成,不觉气愤难忍,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酒壶也放得重了点,“咚”地落到桌上。

    那恶少猛吃一惊，看到李和光紧绷着脸,勃然大怒,开口便骂:“怎么那小妞儿又不是你老婆!他妈的,咱们就是要拉去玩玩,你敢怎样”伸手便向李和光胸前抓来。

    李和光用手一拨,正格在这人的手臂上,这人本已有八分醉了,立脚不稳,向右一歪便倒,手一扫,把桌上的碗盏扫下了大半,“哗啦”大响。

    那边园桌上的人本就是些惯会惹事生非的公子哥儿,眼见同伙吃亏,怎肯善罢甘休,一齐破口大骂,纷纷向这边奔来,一时“打”声四起，杯碟横飞。

    李和光肩上挨了一碗,一个瓷盘又擦耳而过,方向夺路出门,对方一个大汉已抡起支园凳当头砸来,李和光赶紧偏头闪过,一拳直击,打得那大汉痛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另一人却从侧面扑倒,把李和光双臂紧紧抱住。李和光奋力使了招“霸王卸甲”,接着来个“鹞子翻身”,把这人摔了个嘴啃泥。

    又有一人举拳打来,被李和光一个跺子脚踹中小腹,退了开去。但对方人太多,仍不断有人涌来。

    李和光正十分惊惶时,突然一件怪事发生了:只听得这群人不断惊呼:“哎呀!”“啊哟!”拼命向门外跑,有的简直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逃去,发出一串痛苦的嚎叫声,片刻后便跑了个干干净净。

    李和光惊魂初定,诧异万分,四下一看,只见店内的伙计和几个吃饭的客人,包括那个面焦黄的姑娘在内,全都畏畏缩缩望着自己，似乎十分害怕,倒把李和光怔在当地,不知怎么才好。

    半晌,那店掌柜微笑着向李和光走来,说：“客官,那批混账东西全吓跑了,没事了。你老可要再喝点酒,点些什么菜”李和光强自镇静下来,心想:总不成饿着肚子赶路呀,便点头坐下,说:“就来两碗面,酒,不喝了;可要快些。”

    那掌柜的却站着不动,满脸陪笑说:“您看,这菜,这盘子全糟塌了!本店这个这个,小本经营,这个…”李和光明白他的意思，爽快地说:“我这桌打烂的碗盏、菜钱,都算在我的帐上好了;那一桌的,我也多少赔点,你可要算得公道些。”

    掌柜大喜,连声说:“客官圣明,真是个好人!我不敢多算,不敢多算。”吆喝一声,“东二桌,两碗杂酱面,要快哪!”

    那面色焦黄的姑娘这时也走到李和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说:“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搭救!”

    李和光吃了一惊,赶紧抱拳还礼，说:“姑娘快不要这么说,侠之一字岂是轻易称得的。也不用谢我。实在是那伙人无礼生事,先要打我,倒不是有意帮助姑娘。”

    见那姑娘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似乎还有什么话说,便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但说不妨。”

    那姑娘把头低下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嗫嚅地说:“小女子出门投亲,盘缠不移了,相公可肯周济一二”

    李和光这次是变卖了全部家产来的,盘费本就带得甚足,临走时,他岳母又说宁可“家贫路富”又硬塞了不少银两给他,所以行囊中甚是丰足当下毫不迟疑,便想从怀中拿点散碎银两给这姑狼,触手才发现只剩两个整锭,便拿了一锭出来,乃是二十两的,放到桌面,说:“姑娘尽管拿去用,同是出门作客,都有为难的时候,周济的话便不用提了。”

    那姑娘收了银子,用清澈的目光注视了李和光片刻,转身缓缓离去,竟连道谢也忘了。

    当时金银贵专,物价不高,二十两银子在平常人家也就要算笔很大的数目了。

    李和光吃罢面,大步上路。一会儿想到那伙恶少突然狼狈逃跑的怪事,自己竟弄不清楚情由,好像看一个人脸上插着一支筷子鲜血长流地跑出门去,另一个是腿上钉着一支筷子,一跛一跛地逃跑。

    如果是有人在一眨眼间用竹筷使十多个对手同时受伤逃窜,那这个武功高手又是谁呢？

    店内的人好像个个都惊吓万分呀。对了,只有那掌柜倒是笑嘻嘻的,莫非是他也不很像。唉!市井之中,不乏奇人,史书上帮信陵君椎杀晋鄙,夺得兵权的朱亥,不就是个屠夫吗这掌柜为什么就不能是个有本领的大英雄、大豪杰不过,他纵然真是个豪杰,又岂肯把本领传给我这个素不相识之人;一会儿又想,那伙人都是本地的恶棍,如知道我走这条路,纠集起人众追来,我双拳难敌四手,岂止四手说不定四十手,五十手都有！有些害怕,越发走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