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分钟
周澜熙心都凉了。
她定在那里,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常瀚双眼紧闭,脑袋上不知道哪里开了口子,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浸得周澜熙满手都是温热湿腻的触感。
她僵硬片刻,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倏然醒过神来,沉声唤道:“常瀚?常瀚!”
常瀚一动不动,艳红的鲜血使他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
周澜熙伸手去探他的鼻间。
──没有呼吸。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停了,见常瀚的胸膛确实没有丝毫起伏,立即又去探他的脉搏,几乎是一片沉寂。
“不会的。”周澜熙呢喃着,“不会的……”
常瀚不能死。
她不会让常瀚就这么死了。
周澜熙跪好身子,准备做心肺复苏。
她的性子素来冷酷,鲜少会有非要救谁不可的时候,但就如同刚才她宁可废了他也不让他去宴会送死一样,她的内心深处突然就出现一种难以忽视、激烈无比的冲动,想要挽救这个人性命。
想要留住他。
把他留在阳间。
依常瀚头上的伤势来看,他的颈椎很有可能也受了伤,压额抬下巴的那种人工呼吸法显然不是个好选择,可惜周澜熙现在只有一个人,就算这种方式会动到颈椎,也别无他法。
她做完一轮按压,扶起常瀚的下巴,正要俯下身子渡气,突然间,常瀚唰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深的眸子如野兽一般,直直盯住她。
周澜熙猛然顿住,怔然地与之对视。
就见常瀚的瞳孔收缩了下,猝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呛咳起来。咳嗽扯动到他身上的伤口,他疼得侧身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呻吟。
周澜熙下意识地托住他的脑袋,见他咳出了点血,明白他是被流入气管的血给呛到了,赶紧按住他:“别乱动,你可能伤到内脏了。”
但咳嗽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常瀚越咳越疼,越疼就越难呼吸,这一折腾下来差点又晕过去。周澜熙一手扶着他的头,另一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叫人来帮忙,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没用的东西。”她啧了声,将常瀚刚才还给她的外套垫到他头下,“现在得快点止血才行,你别动,让我找一下伤口到底在哪……”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常瀚就又猛坐起来,偏到另一边去,掩着唇干呕了几下。
周澜熙担心他再把脑袋再摔出一个洞来,牢牢抓稳他。
常瀚应该是撞到头的缘故,晕得厉害,不过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他眉毛紧紧蹙着,双眼轻阖,似乎非常难受,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调顺了呼吸。
周澜熙从包里拿出水给他,他喝了两口便停下,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带了点别样的磁性:“你竟然……和别人一起欺负我。”
周澜熙:“……”
她真的没有要欺负他。
常瀚忍受着痛楚和晕眩,语气很淡,却听得出一点委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嗯?”
周澜熙难得服软,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闻言,常瀚稍稍抬起眼皮打量她,眸底滑过星点笑意:“看来你是真的吓到了。这种话放在平时,不知道要被你回怼几句。”
周澜熙脸色不太好:“我可没那个心情。”
常瀚安抚道:“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怪你。”
周澜熙:“我知道。可我是真心道歉。”
常瀚又含了一点水,冲掉嘴里的血味后便不再喝,轻哑的声音依旧好听:“原谅你了。出手的是贺成昭吗?”
周澜熙点点头:“他就是个神经病,说是试探,下得却是死手,逻辑大概是喂狗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头上的伤恐怕不轻,我……”
常瀚:“不要紧,血已经止住了。”
周澜熙怀疑他是不是摔坏脑子了:“我还没来得及帮你止血,血不可能这么快就停的。”
常瀚抬起手,让她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这里的血也停了。没事,这种伤势我还死不了。”
周澜熙盯住他手臂上那道颇大的伤口,微微眯了眼。先是被贺成昭狠狠击了一下,又滚落锐石堆叠的陡坡,最后从三层楼高的地方直坠下来,正常人即便侥幸没死,也绝对不可能有余力坐在这里说话。
常瀚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会有这么多诡异的地方?
贺成昭说他“给人的感觉很怪”,这点倒是完全没有说错。
常瀚忽然凑近过来,在她耳畔轻语:“我很有活命的运气。所以别担心,好么?”
太近了。
周澜熙立即偏开脸,一句飙骂滚到嘴边,硬是被她给咽了回去,隐忍道:“不要动手动脚的。你是医生,自己检查一下状况,看骨头什么的有没有断,能不能移动。现在手机没有讯号,我要想办法把你给弄上去。”
常瀚好奇道:“怎么弄?”
周澜熙想了想:“我背你。最快。”
常瀚明显愣了一下,旋即轻笑:“小熙,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温柔?再这样下去,我怕是……”
他不把话说完,轻抿着唇含笑望她。
周澜熙安静了好几秒,突然暴躁道:“你调情能不能看一下时间地点?你看看现在这情况,看看你自己!合适吗!”
常瀚笑了,缓缓地躺平回去:“我可舍不得你辛苦背我。等我十分钟,让我……眯一下。”
周澜熙简直匪夷所思:“眯什么眯,难道睡一觉就能好?受伤了要快点去医院你懂不懂?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常瀚眉毛轻轻蹙着,大概是在默默忍受痛楚,道:“不要用我和你说过的话堵我,你自己都不遵守东西,怎么能拿来规范别人呢。相信我,我一会儿就可以自己走了。”
周澜熙差点没气笑。
可她劝也劝不动,不敢贸然移动他,只能暂且赋予一点信任,拿出手机倒计时:“就十分钟,一秒都不多给。你要是没醒,我直接用拖的把你拖上去,不用肖想什么温柔了。”
常瀚轻轻闭眼:“对不起了。”
周澜熙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心头一悬:“什么?”
常瀚低道:“刚才,没有让你亲到。”
周澜熙表情空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人工呼吸的事。
周澜熙:“……”
常瀚极轻地承诺:“就十分钟。”
旋即,他像是昏迷了似的,忽然就没了动静。
见常瀚静默下来,周澜熙不知怎么的,心中腾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她忍不住唤:“常瀚?”
常瀚没应声。
他阖着眼,微鬈的睫毛沾着细碎的血珠,俊美的脸庞显得异常脆弱。
周澜熙捏紧手指,跟着静默了几秒,突然就迫切地伸出手,去探常瀚的鼻间──
温热的呼气拂过她指尖的皮肤。
有呼吸。
周澜熙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自嘲地笑一声。继周澜御之后,她像是几百年没有这么在乎过别人的死活了。
她见不得常瀚满脸鲜血的模样,觉得刺目又碍眼,遂拿出面纸替他擦拭眼睛附近的血迹,发现他头上的伤口确实不再流血,居然就这么自动自发的止住了,连以外力按压止血的步骤都不需要。
常医生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血小板特别健壮不成?
她越是擦,越是匪夷所思,待脸都擦干净了,她开始擦脖子附近,就听一旁传来贺成昭的声音。
贺成昭蹲到她旁边,指着常瀚的耳侧,问:“那是什么东西?”
周澜熙一见他就心头火起,手停顿一秒,猝然攥起拳头,狠狠往贺成昭的脸上砸!
贺成昭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摔倒。
仅仅一拳犹不解气,周澜熙想到常瀚忍痛的神色就很火大,直接跨坐到贺成昭腰上,抡起拳头把他压着打,拳拳都往他脸上揍!
“你很好。”她森冷道,“你很好啊!”
贺成昭其实完全可以暴起反抗,然而他并没有动,像个断线的木偶般放弃身体的控制权,任由周澜熙往死里揍他,甚至连周身浓郁的鬼气都卸掉不少。
直到将他给揍晕过去,周澜熙才急喘着停下,揪住他的浏海将他的头扯起些许,冷声道:“你再敢动他,我会把你吊在雾走鬼巷的深渊上头喂给邪祟,让你被撕咬咀嚼,死得连渣都不剩!听清楚了吗!”
晕厥的贺成昭自然是没能听见。
周澜熙冷嗤一声,松手让他摔回去,平复下呼吸后便慢慢起身,走回常瀚身边。
她蹲下身,目光停在贺成昭刚才指的耳侧位置──那里的肌肤上浮着一小串淡金色的咒文。
咒文一般都是放在物品上,像常瀚的丑熊护符和贺成昭的围巾,把咒文放在单纯且唾手可得的日常用品上,然后再将之随身携带,像常瀚身上这种直接放在活人身上的咒文,其实相当罕见。
这种咒文的外貌如同刺青一般,有的是文字,也有线条和图案,一般来说,越是高级的咒文就越隐秘,以不被人察觉为最高追求。
周澜熙以前从未察觉过常瀚身上有这种东西,此时突然出现,恐怕是常瀚的状态激发了它的运作。
她垂眸凝视它几许,像是察觉了什么,神色有些莫测。
一旁,贺成昭很快转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没死,困惑地说:“不是说好了要杀我吗?你不拔刀,我怎么死。”
他揉着被暴揍的脸来到周澜熙身旁,同样看向那道淡金色咒文,忍不住评价起来:“那啥啊,那东西好奇怪,是护符一类的咒文吗?但你不觉得它好像寄生虫一样,死缠着人吗?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东西,不然,我们把它挖出来仔细看?”
周澜熙阴恻恻地睨他:“你敢?”
贺成昭当然敢,不过他的注意力很不集中,恍了下神就又回到那咒文上头,咕哝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护符?”
周澜熙终于道:“这不是护符。”
贺成昭:“不然是啥?”
周澜熙轻抿住唇。
那恐怕是铸刻在魂魄上的,由轮回官赠予的祝词。
“活命的运气……”她语气淡淡,“指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