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听见也看不见
格杀勿论?周澜熙倒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的指尖在发圈边缘游移,认真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召出伞刀把眼前这人给杀了,开口时嗓音平静得诡异:“先不提那只猫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是想凭着一件被猫睡过的外套,就来定我的身份,甚至是定我的罪?常瀚,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检视一下自己的行径,不觉得荒唐么。”
常瀚:“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身上被安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术法,雾走的主人几岁,它就有几岁,它生来就是为了实现永恒的陪伴,它永远忠诚,不可能对别人的东西这么亲昵。”
周澜熙:“按照你这种逻辑,它愿意跟着你回你家去,甚至还在你家住了一年,你岂不是比我还要可疑?更何况你怎么能确定它究竟忠诚于谁,难不成你还亲眼见过它效忠的场面?”
常瀚:“确实没见过,可我认得那道术法。”
周澜熙:“你都说了那是道‘非常古老’的术法,那它就绝不是现在能轻易得到的资讯,你认得它,是不是意味着你也非常古老,并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人?”
常瀚目露无奈:“我不老。”
周澜熙:“这是重点吗。”
常瀚:“我从我老师留下来的笔记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那道术法是专门设计过的,放眼阴阳两界独一无二,我不可能认错。”
周澜熙心头蓦然咯噔一声。
老师?什么老师?教他做丑熊护符的那个?
可那只猫分明是润停送给她的,为什么又会在常瀚老师的笔记里出现?
周澜熙心跳极快,差点要脱口问他老师是谁,临到嘴边才改口:“你说你想见润停,就是为了透过他找雾走鬼巷的主人?你先前从来没有见过润停吗?”
常瀚:“润停鬼王是出了名的行踪莫测,听说不少避霖臣属都没见过他的真容,我当然也不曾见过。如果不是真的别无他法,我也不会心存侥幸,妄图从润停鬼王那里找到线索了。不过现在看来,也算是走对了一步,毕竟若非如此,我大概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他凑近了一点。
“你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是担心我抓住你,把你带到地府去邀功么?”
周澜熙冷冷地注视他。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双方都呼吸微屏,如狩猎的狼一般相互锁定,好似都在无声地为见血的那一刻倒数。
忽然,周澜熙讽笑了一声:“你其实也没办法笃定,是不是?”
常瀚没动。
周澜熙:“显然你的目的不是要抓雾走的主人到地府去换取功劳或想要的东西,否则你何必非要百分之百确定我的身份?直接动手就行了,哪需要冒着被我逃跑的风险在这里啰嗦。”
常瀚轻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周澜熙果断道:“不是。”
常瀚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肯透露一点:“我只是要转交一位故人的遗物。我没有恶意。”
周澜熙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为其暴露身份“故人”,凉凉道:“那你交到我手上啊。”说着便冲他伸手,掌心朝上。
常瀚垂下眸子盯着她的手,浅色的眸子冷得像冰一样,半晌没动。
周澜熙:“你不敢?看来这件遗物的重要性很高啊。”
常瀚轻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小熙,我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的话。因为猫的关系,我原有九成把握的,但现在却又不那么确定了。如果我承诺不告发你,死也不会透露你的身份,你愿意说实话吗?”
周澜熙面不改色:“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找错人了,而且因为这一出,我发现你身上的疑点比我以为得还要多。常瀚,你别想透过我见润停了。”
常瀚失笑:“我这是把自己给坑了吗?你这也未免──”
周澜熙馀光瞥见底下树林有动静,立即抬手让他噤声。
他们所在的步道旁边是峭崖,视野辽阔,崖下则有一片稀疏的树林,越往前,树林就越密。从步道眺望下去,周澜熙看见有两个撑着黑伞的人快速走过,往树林浓密处移动,很快就消失了。
那底下没有供人行走的道路,为什么会有人在那里,而且还撑着伞?
周澜熙立即迈开步子往前跑,目光紧盯着树荫间忽隐忽现的伞尖,直到到了一处小瞭望台,底下的伞尖才停下来。
常瀚追上她,和她一起靠在了望台的栏杆上,低道:“怎么了?”
周澜熙指了指下方的伞尖:“那里。”
此处的树冠十分浓密,但他们这些经常跨界的人对伞很敏感,而那伞又散发着与大自然格格不入的诡谲色泽,稍稍凝神就能发现。只是茂盛的树叶实在太碍事,看不清楚底下那两人在做什么,周澜熙正试图眯眼细看,就听一旁的常瀚冒出了一句:“那里有什么?”
周澜熙一滞,猝然转头看他。
就见常瀚也盯着底下,眼底却有些淡淡的困惑,貌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看不见?
周澜熙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一个夺舍的厉鬼居然没有阴阳眼,在阳间看不见鬼?这怎么可能?那他若是遇到了轮回官该怎么逃,之前又是怎么跨界到阴间的?难不成是找情报商领路?
周澜熙刚想说话,馀光再度瞥见了什么,不是底下的树林,而是常瀚的斜后方!
她下意识地要做出反应,可当视线扫过去,立刻就认出来者正是约她来山庄的贺成昭,便不动声色地定住。
贺成昭面色苍白,戴着条灰蓝色围巾,脚腕上断链的阴间锁发出细碎的铮响,在风和日丽的森林步道上显得万分诡异。然而身旁的常瀚居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察觉到后方有人正要靠近。
周澜熙心中难以置信,完全确定了常瀚真的是个“聋瞎人士”。
他一个又聋又瞎的偷渡客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道靠得是幸运不成?
周澜熙正要提醒他贺成昭的出现,怎料贺成昭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原本在悠哉慢步,突然间就如一道惊风般眨眼及至,抬手就要击上常瀚的背心!
浓烈的鬼气袭来,常瀚终于有了反应。
他蓦然回头,却已来不及抵御,只能稍稍一偏避过要害,被贺成昭重重地击在了肩膀,整个人撞在了望台的木头栏杆上!
栏杆发出不祥的噼啪声,贺成昭还想乘胜追击,惨白的手刚落下,就被周澜熙死死掐住。
周澜熙厉声道:“你干什么!”
然而贺成昭被制住了手,还有脚可以用,他迅速抬腿一踹,恐怖的轰塌声贯入耳膜!
周澜熙愕然回头,见断裂的木头栏杆整个崩塌下去,连带着常瀚都不见了人影。
──常瀚掉下去了。
周澜熙脑子嗡的一声,用力甩开贺成昭往下看,发现瞭望台不似一路过来的步道般直接临着峭崖,而是有一道类似坍方过后堆起来的土坡,一路堆到底下的森林边上。
土坡极陡,杂乱的长草中夹杂着大小不一的落石,一路望下去凹凹凸凸的,却足以当作缓冲,不至于让人如跳楼般从数十米高的了望台直坠地面。
周澜熙几乎崩断的神经微微松了下,立刻召出伞刀,准备扎着坡体往下滑,可她刚拔刀被贺成昭拉住。
贺成昭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也要下去?”
周澜熙暴躁地甩开他,刀尖直指他的眼珠,目光无比森冷:“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突然动手!”
贺成昭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有点无辜道:“你不是想试探他吗,我帮你呀,而且他给人的感觉很怪,我忍不住想动手。”
周澜熙简直听不下去,冷声道:“他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让你好死。”
要下陡坡很考验人的肌肉耐力,周澜熙下得又快又稳,期间看见沿途有几处长草被扯断,显然常瀚曾试图阻止落势,却最终失败。土坡的底端有一个将近三层楼高的断层,底下就是茂密的树林,有一处接近断壁的树冠破了个口,恐怕正是常瀚摔落的位置。
三层楼对人类来说也是个恐怖的高度。
周澜熙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用上了绳索才从断层处安全着地。
她身上被一路过来的草叶和锐石划破几个口子,握刀的手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恐怕就连润停也不会想到自己赠送的利刃有朝一日会被拿来当刹车用。
她无暇去管身上的小伤,一踩实了就往前狂奔,急切地想要确认常瀚的状况,然而当她远远瞧见那个倒卧在地的熟悉身影时,她蓦地止住脚步。
胸膛深处的心脏剧烈收缩,某种让人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压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时间竟迈不开步子。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久违地掌控了四肢,她立即就想到了周澜御,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冒出了无数绝望的猜想,想着常瀚会不会就这样死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死在她眼前。
周澜熙捏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走过去。
阳光从树冠的破口涌入,让常瀚倒卧的地方成为了森林中最明亮的位置,仿佛他光是安静地待在那儿,就能逼退一切阴暗的东西。
他如今就在不远处,侧躺着,背对着她。
周澜熙僵硬地走进阳光里,蹲下身,用此生最温柔的动作扶住他的脑袋和肩膀,轻轻地将他翻过来。
霎时,刺目的鲜血漫了出来,直接淹过她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