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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洗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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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鸢醒来时,已被许踵武带出了城外。

    他躺在石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后背的伤口不怎么疼了,可身体却虚弱的厉害。

    脑海中也不停的有人说话,一会儿有人骂他是傻狗,一会儿有人问他要白米;一会儿有人要抢地上的银子,一会儿有人按着他的头要把他活活淹死。

    吵吵闹闹、纷乱嘈杂,他一刻也不得安宁。

    王文鸢双目空洞,扭头向一旁看了看。

    这里是一座云蒸雾绕的浴室,正中央空荡荡的,筑有一座浴池。浴池里装了半池热水,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药材。

    许踵武正站在浴池旁,一边拨弄着药材,一边凝眉低语道:“那妖怪怎么会在轩辕坟里?那些寨子里的村民又怎会供奉妖怪为大仙?古怪,郑县处处透着古怪。”

    王文鸢挣扎着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道:“踵武,骑鹤呢?她没事吧?”

    许踵武转过身,笑道:“你醒了,公子不必担心,骑鹤姑娘和牵龙师妹在一起。”

    王文鸢松了口气,再次跌倒在石床上。

    许踵武快步走去,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身子仍十分虚弱。文鸢公子,你且进浴池里泡一泡,我正在调试灵药,帮你伐毛洗髓、固本培元。”

    王文鸢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不必麻烦了吧。”

    许踵武道:“何出此言?”

    王文鸢苦涩一笑,说道:“你能救我,我已经十分感激,怎么还敢不知足?踵武,我、我……”

    他心有戚戚,刚刚开口,便说不下去了。

    许踵武道:“文鸢公子不必见外,这些都是我师妹吩咐下的。你若不从,她非得骂我。”

    王文鸢神色淡漠,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关心。

    许踵武又道:“文鸢公子与我师妹虽不相熟,可她既然用了玲珑姑娘的躯壳,身体里自然流淌着与你相同的血脉,你们两个,便是再生的亲兄妹。亲妹子的好意,公子怎么忍心拒绝?再者而言,药浴已经备下,你如果不用,岂不白白浪费了?”

    王文鸢听后,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褪下衣服,走进了浴池。

    水温热而不烫、药浴凝而不腻,一切都刚刚好。

    许踵武从腰间取下荷包,伸出右手食指,在荷包上轻轻一划。一道白光闪过,从荷包中飞出来许多晶莹剔透的果子。

    果子有冷有热、有红有白,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就像是一颗颗小小的玉石,刚刚飞出荷包,便围着王文鸢不停的旋转。

    王文鸢道:“好神奇的果子。”

    许踵武食指一点,白色的果子呼啸而来,在王文鸢身前转了几圈后,便噗通噗通的往浴池里跳去。一遇到池里的灵草药汁,便瞬间散开,化成一缕缕清凉沁人的冷气,缓缓的蔓延到整个水面。

    许踵武道:“此果名叫白心,可伐毛洗髓、剔骨革面。用了它后,不仅身上的伤痕能快速愈合,更能洗除杂质、还归本胎。”

    王文鸢道:“你费心了。”

    许踵武笑了笑,食指又一点,将那些红色的果子也放进了浴池,说道:“此果名叫朱玉,可固本培元、养精蓄气。用了它后,不仅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更能扩经续脉、滋补丹田。”

    朱玉果一入水,便碎裂炸开,化作一道道温热的火气,迅速燃烧了整个水面。

    冰火两气刚刚碰头,便互为首尾、盘旋对立,在浴池之中不断的来往厮杀、相濡相融。

    两股气息僵持片刻,便一股脑的向王文鸢体内涌去,在他经脉脏腑中攻城拔寨、扫荡洗劫。只转眼间,已然占据了他整个身体。

    王文鸢有时觉得半冷半热,互相倾轧;有时觉得忽冷忽热,无法自持;有时又觉得外热内冷、内冷外热,体内表里不一、阴阳难和。

    过了几息,冷热之感大为削减;又过几息,冷热之感渐渐消散。王文鸢浑身通透、内外兼和,体内气息源源滚滚,充盈在经脉脏腑之中。

    许踵武背着身子,自顾自的说道:“文鸢公子,你慢慢洗。那些朱果白果药效极强,我下的分量又重,你怕是不泡个大半夜,难以吸收完全。还有,那冰火二气十分霸道,你体内既会如烈火焚烧一般痛苦,也会如寒冰刺骨一般难熬。你且忍一忍,最好别吼出声,免得被牵龙师妹笑、笑话……”

    他话说一半,突然间愣住了。

    浴池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红白二果,此时已颗粒不剩;水面上原本环绕弥漫的冰火两气,此刻也荡然无存。浓郁厚重的药效转眼间被王文鸢吸收光了,浴池里只剩下半池寡淡无味的清水。

    许踵武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后,惊愕的道:“文鸢公子,你……”

    王文鸢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他语气之中,虽然依旧有些难以言明的落寞,可声音浑厚、中气充沛,身上散发的气机是骗不了人的。

    许踵武震惊不已,想了想,又道:“文鸢公子,你怎么不叫啊?”

    王文鸢道:“我叫什么?”

    许踵武略做停顿,只得应道:“没什么,没什么。”

    王文鸢道:“嗯。”

    许踵武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始终难以相信,想当初,多少人用朱果白果伐毛洗髓、固本培元,哪个不是熬上大半夜,哪个不是痛的哇哇大叫,怎么轮到王文鸢了,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许踵武犹豫片刻,再次取出荷包,哗啦哗啦,先倒了大半池白心果、又倒了大半池朱玉果。

    两种果子全挤在浴池之中,堆得有小山那么高,把王文鸢都给埋了。

    王文鸢艰难的伸出手,一边扒拉着尚未化开的灵果,勉强让自己探出头来;一边面带错愕的看了过去,问道:“踵武,你这是做什么?”

    许踵武不答,只目不转睛的盯着。

    红白二果遇药则散,又化成了冰火二气。冰气轰轰炸响,夹带着无数冰花雪霁,将半个房间冻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火气隆隆雷鸣,裹挟着无数火鸦火鸟,把半个房间染成了一片雄壮的火海。

    冰火二气各自咆哮了一阵,便全都张牙舞爪,向王文鸢席卷而来。

    一时之间,火龙火马、火鸟火鸦,不停的在王文鸢头顶盘旋,待绕过了口鼻,便配合着王文鸢的呼吸,突然向他口中俯冲过去;冰花雪霁、冷电寒光,在王文鸢脚下不断的迂回,等把王文鸢团团围住后,轰鸣一声,向着他的丹田气海厮杀而来。

    千军万马、火光冰花,转眼间汇聚在他脏腑之中。二军一相逢,便在他体内你来我往的疯狂冲刷。

    许踵武看的眼都直了。

    王文鸢却没事人一样,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肩膀,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还怪舒服的。”

    许踵武差点没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他正自心神震荡,岂知又是转眼的功夫,冰火二气尽数消融,全被王文鸢吸了去。

    许踵武实难相信,索性将荷包里的朱果白果全部倒了出来,看看浴池,仍嫌不够,又取出其他灵药,填满了整个池子。

    浴室内狂风骤起,冰火二气再次肆虐。

    几息过后,浴池又空了,依旧只剩下半池清水。

    许踵武还要取些灵果灵药,可食指划来划去,突然间没了动静。

    他那一荷包的奇珍异果,全都没了。

    许踵武又惊又喜,一边无语的摇了摇头,一边大为赞叹的道:“文鸢公子,你当真有天纵之资。”

    “我荷包里的那些红白果子,少说也有两车,是我师妹从龙虎山偷、偷偷拿来的。她把龙虎山洗精伐髓的玉果全给搬空了,竟然不够你一次用的。”

    “还有那些养精蓄气的灵药,少说也有三四车,是我师妹从学宫里偷、偷偷取来的,都够学宫弟子用上好些年了,对你而言,竟然连塞牙缝都不够。”

    “文鸢公子,你资质如此神奇、潜力如此深厚,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以后只需稍加修炼,定能摘星逐月、移山倒海,成为一方巨擘!”

    王文鸢笑了笑,歉意道:“踵武,你过誉了。我不过栗城一书生,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在栗城杀了人,又在郑县杀了人,或许,现在连书生也不算了。”

    许踵武正在兴头上,听他如此说,便问道:“文鸢公子,那胡同里的十来名死尸,都是出于你手?”

    王文鸢点了点头。

    许踵武笑道:“看文鸢公子的手段,大概是没有认真修行过,对付那帮劫匪贼寇,手段过于温和了。我这里有一部呼吸吐纳的法门,文鸢公子可稍作参考,对你入道修行大有帮助。”

    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匹袈裟,用丝绢串住四角,挂在了浴池中央。

    王文鸢叹道:“你能救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你豪爽慷慨,给我用了那么多的灵果灵药,我更是十分有愧。至于这呼吸吐纳的法门,我又有何德何能,怎么承受得起?倘若你师门怪罪下来,岂不让你为难?”

    许踵武摆摆手,笑道:“文鸢公子客气了,倘若你这样的人尚且承受不起,那天底下谁还有这种资格?你放心,红白玉果是龙虎山的,和我学宫没有关系。灵草灵药虽是学宫的,却是牵龙师妹偷的,和我许踵武也没有关系。至于这呼吸吐纳的法门……”

    王文鸢道:“那是谁的?”

    许踵武呵呵一笑,眨眨眼道:“那是牵龙师妹在三教法会上,趁达摩祖师讲经时,从他房间里顺来的。人不知鬼不觉,和我们两个都没有关系。”

    王文鸢笑道:“看来,牵龙不仅会牵龙,还会牵羊。”

    许踵武道:“如此,你可放心了?文鸢公子,天下万物,能为我所用者,皆可为我所用。佛门道门,皆归我心,不可太过偏执。”

    王文鸢道:“嗯。”

    他心里虽有执念,却并不迂腐。眼见那呼吸吐纳的法门就在面前,便静下心来细细的观摩。

    只是上面的字迹太小,文字又多,虽只写满了一袈裟,却繁复杂乱,有好几部经书那么多。纵使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看了许久方才看完。

    许踵武又道:“儒门修心,道门修道,至于佛门,自然是修禅了。佛门的呼吸吐纳之法,与儒道两家都不相同,更注重静心静气、摒除心魔。我看文鸢公子心魂不宁、神魂不定,大有心劫难度之症,这种法门,对公子而言最为合适。”

    王文鸢道:“嗯。”

    他虽然还没开始修炼,可体内真气充盈,无数气息在经脉脏腑中来往流窜,再加上还未入道,不知如何随心所欲的控制,不知不觉间,身体已开始自主的吐纳起来。

    几个呼吸后,王文鸢胸中气息一畅,心里便平和不少。

    许踵武叮嘱几句,又从荷包里取出几件衣服鞋袜,一件一件的摆在浴池边的石架上。

    他指着一套软艳微波、轻柔淡色的内衫道:“此为南海鲛绡衣,又名龙纱,海底深泉鲛人所织,入水不濡、遇污自清,做内衣里衫最是合适。”

    王文鸢道:“哦?”

    许踵武又指着一套白光流转、暗蕴霞彩的外衣道:“此为昆仑火浣衣,又名炎袍,九重炎山火鼠所织,入火不焚、遇尘自净,做外袍长衫最为贴切。”

    王文鸢道:“哦。”

    许踵武再指着一套鞋袜、一支发簪,微笑着道:“此为五彩云履,传闻中,是天上的神女用五彩霞云编织而成,脚踩云履则健步如飞。此为紫金风翅,传闻中,是天上的凤凰用神魂精魄锻造而成,头戴风翅则神清目明。公子洗完之后,可一并换上。”

    眼见面前摆着许多衣服,又是鲛绡衣、又是火浣袍,王文鸢很是过意不去,歉意道:“我出身卑贱,怕是穿不得这么好的服饰。”

    许踵武道:“谁说穿不得?”

    王文鸢道:“皇帝说的。”

    许踵武道:“那就换个皇帝,换个让你穿的。”

    王文鸢蓦地一愣,忽然笑了起来。

    许踵武摆好衣物、收了荷包,回头叮嘱道:“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文鸢公子,大凡修行之路,无一不是千沟万壑、崎岖坎坷,遇到了困难,我们总要去面对。”

    王文鸢道:“好。”

    许踵武点点头,以示鼓励,随后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轩辕坟方向,唯恐那帮妖魔趁虚而入,叨扰了王文鸢修行,便并起右手二指,捏了个法诀,低声念道:“大哉乾坤,元亨利贞。仁义礼智,信勇良温。”

    咒语念完,自他口中飞出八个大字,分别悬浮在浴室的八个方向。

    其中,“仁义礼智”四个字在正位,“信勇良温”四个字在偏位。八个大字上下浮动,站定方位后,便绕着浴室不断的盘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连成一线,将王文鸢护在法咒之内。

    看看并无遗漏,许踵武便走到旁边院落,俯身抬手,低声说道:“小姐,文鸢公子已安排妥当,我现在就去轩辕坟看一看。”

    院落之内,牵龙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轩辕坟那妖怪,居然敢妄称大仙、觊觎祖脉,当真是不知死活。她又勾结歹人、荼毒乡里,更是罪无可恕。”

    “本来,这与咱们无关,不过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到王文鸢头上。我既然用了玲珑的躯体,那王文鸢便算是我的人,此事该轮到我替他出头。”

    “凌霄,你先去探探路,探明了虚实就回来。等过个几天,王文鸢的伤好透了,咱们一起杀过去。我要让王文鸢亲自出手,把那小童和那女妖活活剐了!”

    许踵武笑着说了声是,心里则暗暗叹道:你那文鸢哥哥有天纵之资,伤势早好的透了。不仅好的透了,还把你攒了多年的朱白玉果全吃光了。你事后若是得知,可别心疼。

    他这么想着,右手轻划,一道白光闪过,半空中已多了一只凌霄花瓣。

    许踵武轻身跳起,落在那只凌霄花瓣上,气机一动,驾着花瓣快速飞去。

    牵龙掏出一本经书,招了招手,说道:“这呼吸吐纳的法门,你拿去给王文鸢,让他……”

    不料许踵武早飞远了,牵龙无奈,只得把经书放在了玉案上,打算另找个时机,传给王文鸢。

    王文鸢坐在浴池中,听听外面有些风声,也不怎么在意。只静静的闭目凝神,按照袈裟上所言,一点一点的吐纳起来。

    他吐纳了一会儿,时而觉得心静如水,时而觉得心烦意乱。

    心静如水时无事发生,可心烦意乱时,一会儿想起骂他傻狗的小童,一会儿想起状若癫狂的女孩,一会儿想起要把女儿煮了吃的汉子,一会儿想起在宁静的小河边,那翻涌沸腾的河水……

    王文鸢猛然一惊,突的站了起来。

    四周空空荡荡,寂寞如烟。

    王文鸢稳了稳呼吸,穿好衣服,走到堂下,望着窗外那轮明月,静静的出神。

    看着看着,他突然心生感慨,想道:明月,明月,八月十五那晚的月亮,最圆最亮了。

    想着想着,他又心生戚戚,叹道: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五口人,还坐在一起吃饭。

    叹着叹着,恍惚之间,那轮明月渐渐变大了、变圆了,就像八月十五那天晚上那么大、那么圆。

    王文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风声没了,鸟鸣没了,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了。

    只半空中一个大大的月亮,像一颗硕大无比的眼球,鬼鬼祟祟的穿梭在树梢之间。

    王文鸢忽然有些困、有些累,盯着那轮圆月,安心的睡着了。

    睡梦之中,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道苍老且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过来。

    那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绵远悠长的道:“文鸢,文鸢……”

    王文鸢蓦然一惊,转身看去,只见旷野中站着一个老人,满脸浮肿、浑身湿透,手心手背全是血泡,腰间别着一块大石头,正瞪着一双凸起惨白的眼球,盯着王文鸢憨憨的笑。

    王文鸢即刻跑了过去,大声喊道:“爹爹!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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