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劫
王文鸢正自喝粥,却听胡同里一阵喧闹。转身看了看,只见一名大汉提着一名小童,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明晃晃的恐吓道:“崽子,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再交不上钱,只能把你剥了喂大仙。”
那小童也不急也不怕,笑嘻嘻的道:“七叔,七叔,再宽限几天。过几天,我不仅弄来钱,再给寨子里绑两个修士,做大仙的供品。”
那大汉扑哧一笑,用尖刀拍了拍他的脸颊,口沫四溅的道:“别说两个修士,你崽子能绑回来一个有灵气的,咱寨子里以后都得管你叫声当家的!”
那小童嬉皮笑脸的道:“客气客气,七叔,九当家的不是没了?把位置留着,我坐了。”
那大汉呸的一声,正要划他两刀,让他长长记性。
王文鸢站了起来,铁剑遥指,说道:“把孩子放下。”
那大汉哟呵一声,似是觉得十分新奇,随手将小童摔在地上,晃晃悠悠的靠近,在王文鸢身上打量一番后,提起那把尖刀,向他心窝捅去。
王文鸢手腕一转,已刺中大汉小腿。
那大汉吃了一惊,捂着伤口扫了两眼,骂骂咧咧的去了。
王文鸢看了看那小童,见他周身并无异状,便依旧坐回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喝粥。
那小童啧啧出声,走到近处,见王文鸢既清瘦又文弱,却能一剑刺伤他七叔,当即笑道:“看不出来,还是个有功夫的。你如此面生,是外乡来的流民吧?懂不懂我郑县的规矩?”
王文鸢不答。
那小童见地上摆着七八个馒头,眼前一亮,摸着肚子笑嘻嘻的道:“能给我吃一个吗?”
王文鸢放下碗,给了他一个。
那小童吃了一惊,没成想此人竟真的给了,接过来两口吞下,又问道:“能再给我吃一个吗?”
王文鸢又给了他一个。
那小童又两口吞了,仍是问道:“还能给我一个吗?”
王文鸢依旧给了他一个。
那小童吃了又要,吃了又要,吃到最后,连问都不问了,搂起剩下的馒头,全都放在自己面前,看也不看王文鸢,一股脑的往嘴里塞去。
转眼的功夫,七八个馒头全给他吃光了。
王文鸢笑了笑,问道:“吃饱了吗?”伸手就要摸摸那小童的额头。
谁知,那小童啪的一声,将他右手打开,笑讥讥的骂了句:“傻狗!”嘿嘿的去了。
王文鸢右手僵在半空,只感觉眼前一阵恍惚,竟莫名的心悸起来。
等到骑鹤回来时,地面上早已干干净净,一个馒头也没剩下。
她只道是王文鸢吃的,顿时大喜过望,打算过个一时半会儿,再去买些好吃的,帮他养养身体。
王文鸢递过来大半碗蛋花粥,说道:“你喝吧。”
骑鹤啊的一声,问道:“你怎么不喝完呀?”
王文鸢却不言语。
骑鹤脸色一红,低声笑道:“你是担心我没吃饭吧?行吧,你既然吃了七八个馒头,多半也饱了。那这碗粥,我、我就喝啦。”
她看着王文鸢喝过的地方,心里怦怦直跳,想想二人共用一个碗、共喝一碗粥,便忍不住羞红了脸。
喝完了粥,骑鹤便拿出银子,摆在王文鸢面前,说道:“文鸢哥,咱们现在有十二个银锭子,我也不知道是几两的,另外还有几百个铜钱,够咱们吃很长一阵子了。等牵龙姑娘他们回来,咱们便好好的打算打算,看看以后去哪里合适。”
王文鸢不作声,只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回荡着小童那句话:“傻狗……”
骑鹤独自嘀咕了一阵,便收了银子,靠在王文鸢身侧睡着了。
王文鸢也没动弹,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丈,一碧如洗;又转头看了看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这世间的种种,似乎与他身心相连,又似乎,毫不相关。
过了约两个时辰,天已正午,骑鹤悠悠转醒,见牵龙他们仍未回来,便问王文鸢道:“文鸢哥,又到饭点了,你饿吗?”
王文鸢道:“你去买些东西吃吧。”
骑鹤以为王文鸢要吃,心里又轻松不少,笑道:“早上吃了七八个馒头,这么快就饿了呀?文鸢哥,你现在真是胃口大开、能吃能喝啦。估计,你的伤很快就好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王文鸢道:“你去买些东西,自己吃,吃完了再回来。”
骑鹤大感诧异,问道:“为什么呀?你不吃吗?”
王文鸢道:“去吧,吃完了再回来。”
骑鹤不再多嘴,笑了笑,说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过了约半刻钟,她抱着十来个馒头跑了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文鸢哥,文鸢哥,我买了好多馒头。够咱俩吃的,够咱俩吃的。”
王文鸢眉头微皱,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正说话间,那小童突然探出了头,嘻嘻笑道:“我吃几个行吗?”
骑鹤愣了愣,没有理他,走到王文鸢跟前,小声说道:“文鸢哥,够咱俩吃的,你快吃吧。”
那小童见状,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也不管骑鹤,只盯着王文鸢道:“喂,那傻狗,给我一个!”
王文鸢没有理睬。
骑鹤却怒了起来,拉着王文鸢就要走。
那小童见状,当即拦住去路,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道:“哎呀,我快饿的不行了。好心人,你给我吃一个吧!”
王文鸢仍是没吭声。
骑鹤道:“你既然说要吃一个,那就拿一个吧,拿了赶紧离开。”
不曾想,那小童贪得无厌,一下子夺走了五六个,全抱在怀里,一边喜滋滋的嚼着,一边看傻子似的看着王文鸢。
骑鹤顿时生了一肚子气,走过来,挡在王文鸢面前,低声劝道:“文鸢哥,莫理他,你快吃吧。”
王文鸢道:“骑鹤,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骑鹤忙道:“不委屈,不委屈。我知道文鸢哥是好人,见不得别人吃苦。不过,我也见不得你吃苦。你快吃吧,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王文鸢道:“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傻?”
骑鹤立刻反驳道:“才不是呢!你是,你是……”
她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是圣人!对,是大圣人!”
王文鸢身子一动,眼神中渐渐放出光来。
那小童听了,哈的笑出了声,三两口把剩下的馒头全都吞了,又伸手对王文鸢说道:“喂,那大圣人,你既然说你是圣人,就把剩下的馒头全都给我吧!”
骑鹤怒道:“你吃了我们五六个了,还嫌不够?不给!不给!”
那小童呸的吐了一口,眼见骑鹤碍事,眉眼一横,抬脚将她踢开,伸手便抢。
馒头滚滚而落,白花花的散了一地。
骑鹤呀的一声,急忙弯下腰,伸出胳膊,想把馒头搂回来。
也就在这时,只听哗啦哗啦一阵声响,她怀里那十几锭银子、几百个铜钱,全部掉在了地上。
阳光之下,那银子闪闪发光,那铜钱璀璨夺目,格外的刺眼。
小童当时就惊呆了。
他立刻抛下馒头,趴在地上就抓。
骑鹤心头大急,立刻挡在身前,口中不住的喊道:“不要动,不要动。银子是我们的,银子是我们的。”
那小童见抢不到,一发狠,回头冲着胡同里喊道:“三叔,五叔,还有寨子里的叔伯兄弟们,都别躲着啦!你们瞧见了吧,银子有了,供品也有了。”
话音一落,从胡同里走出十来道身影,个个持刀带枪、袒胸露背。只是有的人高马大、膘肥体健,有的人小年幼、瘦如干柴。
骑鹤心里一慌,也顾不得银子了,躲在王文鸢身后,畏畏缩缩的发起了抖。
当先一名大汉长刀一晃,指着王文鸢,问小童道:“便是此人伤了老七?”
那小童道:“就是他!”
那三叔咧嘴一笑,搓着肚皮道:“原本是为老七出气来的,不曾想银子也有了、供品也有了,咱们今天还真是走运。”
那小童道:“三叔,你别看他有模有样的,其实是条傻狗。你先将他宰了,咱们带着这女娃回寨子里去。”
那三叔摸了摸胡须,沉吟道:“是条傻狗?怎么个傻法?”
那小童嘻嘻笑道:“傻的狠,傻的纯。三叔你瞧,他自己都饿的只剩面皮了,却还要周济别人。早间,他有七八个馒头,自己却一个不动,只管喝粥。我问他要一个,他就给一个;我问他要两个,他就给两个;我去抢他的馒头,他不仅不生气,不仅把馒头全都给了我,还笑眯眯的,问我吃饱没。三叔,你说这人不是傻狗是什么?”
三叔听了,啧啧出声道:“我看他也不是傻。”
小童奇道:“不是傻?那是什么?”
三叔道:“他不是傻,他是缺心眼!”
人群之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膘肥体健的,笑的横肉乱飞,既狰狞又猥琐;年幼干瘦的,笑的脸骨乱颤,既纯真又恐怖。
王文鸢坐在地上,手中长剑越握越紧。
骑鹤柔声劝道:“不生气不生气,哥哥是好人,我知道的,哥哥是好人。”
另一名大汉眉毛一挑,冷言冷语的道:“好人?这种缺心眼的傻狗,不就和栗城的王文鸢一样吗?”
骑鹤心神一颤,暗道不妙。
那小童问道:“五叔,王文鸢是谁?”
那五叔道:“我刚从栗城回来,听人说,那王文鸢啊,是栗城的一名衙役。不仅是条傻狗,还是个贱胚。他家里人都快饿死了,他妹妹也快饿死了,都等着他那几斤米回家救命呢。谁知,那王文鸢走到半路,却把那几斤米给了难民,空着手回去了。等他到家一看,乖乖,你们猜怎么着?”
那小童大感兴趣,问道:“怎么着?”
五叔道:“他一家四口人,全给饿死了!全给饿死了!你们说,那王文鸢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那小童道:“说他缺心眼都抬举他了,这王文鸢啊,真是纯纯的一个大傻种!”
骑鹤闻言,立刻叫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文鸢,王文鸢他是圣人!他舍己为人,他救苦救难!他是大圣人!他救了无数的难民,那群难民都很感激他!”
五叔耻笑道:“舍己为人?救苦救难?嘿,那王文鸢救的难民呀,摇身一变,成了县里的员外郎,成了县里的团练使,如今正带着官兵到处征税呢。他救了谁的苦?他救了谁的难?听人说,他老爹被气的,拿起一把剑,要把他活活砍了。他老爹还把他叫到河边,要把他活活淹死!”
骑鹤满脸震惊,难以置信的向王文鸢看去。
王文鸢默然无声,只痛苦的闭上了眼。
那小童重重的唾了一口,骂道:“谁家要是摊上这么个杂碎,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骑鹤听着听着,忽然低下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小童嘻嘻一笑,指着骑鹤道:“三叔,五叔,银子就在她身上,你们去拿吧,这个可得算我的功劳。还有那女娃娃,面相不错,是我给大仙准备的供品,也得算我的功劳。”
三叔一甩长刀,笑道:“行!算你小子有能耐,今日逮到了一只肥羊。老五,老六,还有诸位兄弟,动手吧!”
他们见王文鸢孤身一人,又是个文弱不堪的书生,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当下便有人跳了出来,二话不说,提刀就向王文鸢砍去。
王文鸢猛然睁眼,铁剑一指,刺中了那人心窝。
那人唔得一声,晃了晃,当场毙命。
三叔吃了一惊,拦住众人,仔细叮嘱道:“这人有些手段,大伙别轻敌!一起上!”
众人发一声喊,分作两批,一前一后同时攻来。
王文鸢站起身,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又有两人应声而倒。
三叔大为震撼,扭头看了看五叔,喝道:“老五!摆阵!”
五叔吹了声口哨,众人随即散开,摆了个阵势,将王文鸢围在核心。
胡同里本就不宽,勉强可以三五人并行,众人虽然摆下了阵势,却始终施展不开。
王文鸢又刺了两剑,五叔哎哟一声,已被他刺中小腹。
他捂着肚子,冲那小童吼道:“你不是说,这人是个雏儿,不会咬人的吗?”
那小童战战兢兢,不停的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救我时,就没怎么伤七叔,只是划伤了他的小腿。”
五叔正要发火,王文鸢却走到他面前,左手抓住他的发髻,向肩侧轻轻一掰,露出了粗黑的脖子;右手握着铁剑,向他脖子里捅了下去,搅了两下,将他整颗头颅完整的割了下来。
众人一片骇然,霎时间全被吓傻了。
王文鸢将五叔的头颅向前一抛,丢在了小童脚下。
那小童惊得魂不附体,两股打颤的软倒在地。
王文鸢盯着那小童,面无表情的道:“你先等一等,一会儿有话问你。”
随后转过身,一剑刺中了三叔的大腿,用力一剜,剜出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
三叔惨叫一声,几乎痛死过去。
他受伤极重,难以动弹,只得指着王文鸢,对一众手下喊道:“快杀了此人!快杀了此人!谁杀了此人,便是寨子里的九当家!以后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打家劫舍,一起分金秤银,一起……”
王文鸢走到他身后,左手托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吵闹,右手拿着铁剑,如切肉般,一刀一刀切开了他的咽喉,然后割下他的头颅,也丢在了小童脚下。
那小童吓得嗷嗷大叫,一边奋力的往胡同外爬去,一边歇斯底里的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王文鸢握住他的脚踝,往回轻轻一拽,把他拽回到胡同里,面无表情的道:“我让你等一等,你就乖乖的等着。你如果不能等,我就把你剐了。”
那小童魂飞魄散,哇哇的哭。
王文鸢有些烦躁,吐了口气,依旧面无表情的道:“如果我再听见你哭,我也把你剐了。”
那小童一抖,立刻捂住了嘴巴。
他再也不敢哭了,可呜呜的声音怎么也止不住。
王文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回头便向余下几人走去。
那群劫匪共有十人,王文鸢已杀了五人。胡同里断体残肢,人头滚滚,都在血泊之中泡着,说不出的艳丽惨绝。
剩下那五人中,有四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尊驾,还请尊驾饶命!尊驾饶命!”
王文鸢置若罔闻,抬起右手,砍死两人、刺死两人。
待还要继续挥剑时,最后一人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比她还高的大刀,正看着诸位叔伯兄长的尸体,傻傻的发呆。
王文鸢头皮一紧,扬起的铁剑便要收回。
谁知,那女孩突然冲向骑鹤,抓住她的头发,指着她的脖子,冲王文鸢叫道:“把剑放下!”
王文鸢道:“你走吧。”
那女孩继续叫道:“我让你把剑放下!不然,我就、我就杀了她!”
王文鸢叹息一声,把铁剑插在了一名尸体的眼眶中。
那女孩见他弃了剑,立刻哈哈大笑,发了疯似的叫道:“九当家是我的了,九当家是我的了。我家要跟着喝酒吃肉了!我家能带人打家劫舍了!我家要一起分金秤银了!我家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状若痴狂,费尽全力的抱着大刀,步履蹒跚的向王文鸢走去。
王文鸢缓缓闭上了眼。
那女孩笑的越来越开心,笑的越来越癫狂,口中只是不住的喊道:“我家能过上好日子了!我家能过上好日子了!我家,哈哈,我家……”
王文鸢眼角含泪,低头看向一边,拿起铁剑用力一挥。
铁剑倏尔闪过,一道残红洒然喷出。鲜血淋漓,溅了他一身。
那女孩耷拉着半颗脑袋,满脸笑意的倒了下去。
王文鸢收回铁剑,走到那小童面前,握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语气阴沉的问道:“我救了你,还给你食物,是不是?”
那小童战战栗栗的道:“是,是。”
王文鸢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害我?”
那小童道:“没,没有为什么。你有钱,我没钱,我杀了你,我便有钱了。”
王文鸢道:“你没钱,为什么不去挣?”
那小童道:“我现在就是在挣钱。”
王文鸢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手上渐渐开始发力。
那小童的脖子越来越紧,几乎快没了呼吸。
王文鸢又突然松了手,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
那小童连哭带喘,一脸哀求的道:“会!我一定会!我一定会改!”
王文鸢哦的一声,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吐了口气,把那小童放了下来。
那小童揉了揉脖子,忽然抬起头,问道:“你真是个大善人,不,是个大圣人。请问大圣人,你叫什么名字?”
王文鸢心生苦涩,但还是如实答道:“王文鸢。”
他转过身,带着骑鹤正要离开。
嗤的一声,一把尖刀从身后捅来,刺中了王文鸢的后背。
王文鸢眼前一黑,轰然向前倒去。
骑鹤满脸惊恐,冲到他身旁,大声喊道:“文鸢哥!文鸢哥!”
那小童眼角抽了抽,见王文鸢没了动静,脸上的慌乱逐渐变成了笑意。
他扯住骑鹤的头发,一刀背将她敲晕,将那些沾血的银子全都抢了,口中兴奋不已的道:“九当家是我的了,九当家是我的了……”
突然,王文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气若游丝的质问道:“你说过,你会改的。”
那小童吓得魂飞魄散,没命的向他腰间踢去。
踢了几十下,眼见王文鸢不再动弹,他又劫后余生般的大笑起来。
那小童藏好银子,一边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去,一边回过头,满眼鄙夷的道:“原来,你就是那傻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