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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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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清脆嘹亮,如鹤唳凤鸣,众人不由得为之一荡。

    王文鸢道:“粮库有官兵把守,你年纪尚幼,他们未必会听你的。”

    那女童握拳道:“我有县令的文书,上面盖有县衙的大印,谁敢不从!”

    众人一听此话,心头又是一震。

    王文鸢不再多劝,对那女童说道:“领大伙去吧,把粮库里的米全都取出来,给附近的百姓分了。”

    那女童接过文书,忽又抬起头,眼眶泛红的道:“好。文、文鸢哥,我全看见了。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把米给了我们,然后,然后活活饿死了、饿死了你的……”

    王文鸢身子一颤,突然就想起了玲珑。

    那女童嘴唇动了动,呜的一声,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王文鸢却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有些孤独。

    他望着女童,柔声说道:“去吧。”

    那女童一擦眼泪,应道:“我去,我现在就去。文鸢哥,你等我,等我回来。”

    她也不顾父母的阻拦,高高举起手中的文书,冲着那群难民大声吼道:“我现在去粮仓,跟不跟着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管开仓,不管放粮!你们若是有种,自己去粮库里拿!你们若是没种,也别指望别人,我不会给你们一粒米!”

    随后,她独自一人,毅然决然的往粮库走去。

    众难民左右看了看,见几名衙役早已退出后院,现场既无人阻挠,也没官差拦着,便三三两两、远远的跟在了身后。

    待终于清静下来时,王文鸢又回过头,对主簿说道:“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主簿点头道:“我明白。”

    他叫来趴在院门外偷偷观望的石皮,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准备几口大锅,在菜场路口施米施粥。”

    石皮啊的一声,问道:“那,可有文书?”

    主簿默然半晌,并未回答。

    栗城是座小城,没有县丞,除了县令外,以主簿的官职为大。如今县令已死,凡事自然落在了主簿头上。

    若说施米施粥,本就是一县之责,自然无可厚非。可如今牵扯到了县令之死,州府里又不准放粮,往小了说,这叫杀害命官、违抗府令;往大了说,这叫藐视皇权、聚众谋反。

    族矣!

    主簿不敢担这个责,石皮担不起这个责,二人愣了半天,都有些为难。

    王文鸢抽出铁剑,抵在主簿后心,看着石皮道:“去吧,若有人追究起来,就说我杀了县令、绑了主簿,逼他开仓放粮、施米施粥。”

    石皮呆立半晌,忽然哽咽道:“文鸢哥,你何苦如此?你凡事都一个人扛,可你自己呢?你以后要怎么活?”

    王文鸢并不作声,带着主簿,走出县衙,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默默的坐了下来。

    眼见身旁再无别人,主簿忽然拱起手,动容道:“多谢了,文鸢,多谢你了!”

    县令已死,整个栗城属他最大。

    开仓放粮一事,虽然违背了州郡的府令,却能救活无数百姓。若是上头追究下来,罪责,有王文鸢担着;功劳,基本上全归主簿一个人了。

    他做了半辈子的官,这里面的轻重缓急,拎的最是清楚。

    王文鸢道:“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

    主簿道:“那你呢?”

    王文鸢不答。

    主簿劝道:“回来吧,你虽然杀了县令,但他本就该死。我托人给你求求情,说不定还有活路。”

    王文鸢突然问道:“州府里,是谁不让放粮?”

    主簿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府君亲自过问。我等升斗小吏,也只好……”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盯着王文鸢道:“你,你要……”

    王文鸢道:“多活一天,多做一件事吧。如果哪天我死了,那就,那就……”

    主簿问道:“那就怎样?”

    王文鸢笑了笑,答道:“那就真的死了。”

    他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抱着铁剑,静静的睡去了。

    他太累了……

    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的父母家人都不在了。

    玲珑也不在了……

    王文鸢就这么静静的睡去了,路过的流民乞丐、盯梢的衙役官差,无论谁看上一眼,都打心底觉得,他这一睡,怕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但王文鸢还是醒了过来。

    他睡了整整两天。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主簿也已不知去向,县城内外到处举起了火把。

    州郡涌来的流民,本县落魄的百姓,大家正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端着锅碗、拿着米袋,到菜场路口处领米领粥。

    人影摇曳,扑朔迷离,点点篝火如万家灯火般,把整座县城映照的富丽堂皇。

    就像太平盛世。

    不过,这一切都与王文鸢无关了。

    他坐在火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望着面前翻天覆地的变化,突然间心有戚戚。

    他想,如果玲珑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终于能吃上饭了,终于能吃上饭了。

    如果玲珑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

    王文鸢站了起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悄悄的向北方走去。

    在路过菜场路口时,他曾望着施粥的方向看了一眼。

    施粥的是女童一家人。

    那细长汉子不知何时,穿了一件云纹高升的官袍,戴着一顶玄黑雕红的官帽,身后跟着十几名威武雄壮的仆役,正傲立在人群之前,意气风发的发号施令。

    那原本瘦骨嶙峋的妇人,也做了个名流打扮,穿金戴银的不说,手上玉镯都挂了好几件。身后一应的丫鬟婢子,个个彩妆华饰、富贵逼人。

    只那女童,依旧裹着破旧的麻衣,在不远处焦急的来回张望。

    王文鸢低下头,隐入人群之中,无声的离开了。

    那女童一眼瞥见,急忙飞奔过来,拦住王文鸢,眼角含泪的道:“文鸢哥,这两天你去哪了?”

    王文鸢道:“粮库里的米都取了?”

    女童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我爹说,冬天还没来,要留着粮食过冬,便和官兵一起把粮库封了。只取了一小部分,拿出来施米施粥。文鸢哥,我爹现在,现在成了员外郎,在百姓心中很有威望。”

    王文鸢道:“嗯。”

    那女童又道:“文鸢哥,我家有钱了,有很多很多钱。”

    王文鸢笑了笑,对她挥挥手,算是告别。

    那女童问道:“你要走是不是?”

    王文鸢道:“嗯。”

    那女童突然哭道:“带我走吧!文鸢哥,带我走吧!”

    王文鸢微微一愣,正有些诧异,那身穿官袍的细长汉子远远瞧见,领着妇人和一众随从走了过来。

    那细长汉子见了王文鸢,也不说话,让妇人撂下一个大大的食盒,便对那女童喝道:“骑鹤,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走,跟我回家!”

    女童冷冰冰的道:“我有什么身份?”

    那细长汉子道:“为父现在成了员外郎,虽然不在县里的官制之中,但入主栗城是早晚的事。你既然是我杨家的千金小姐,理当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莫要误了为父的前程。走,跟我回去!”

    女童哼道:“这千金小姐我可受不起。文鸢哥为了救咱们,置自己家人于不顾,你却说他是不三不四的人。爹,咱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那细长汉子耻笑道:“一个人,连自己家人的死活都能不顾,他又有什么良心?他杀了县令、私放粮仓,已是朝廷要犯,说他不三不四都算是抬举他了。”

    女童怒容满面,正要反驳。

    那细长汉子又看向王文鸢,说道:“王文鸢,事实如此,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给了我们几斤米,我送你一顿酒肉,这算是礼尚往来,我不欠你什么。你救了我们这些百姓,我不拿你送官领赏,这算是以德报德,咱们也各不相欠。你说是不是?”

    食盒里八凉八热,丰盛异常,除了鲍参翅肚,另有两坛美酒。若是以价钱而论,足以抵得上八斤白米。

    这等美味佳肴,王文鸢别说吃了,连见都从未见过。

    他看了一眼,也不怎么在意,对那女童说道:“你回去吧。”

    女童带着哭腔,应道:“我不回去。”

    那细长汉子听闻,怒道:“来人,送小姐回家!”

    七八名护院从他身后跳了出来,抓住女童的手腕,不冷不淡的道:“小姐,请吧。”

    女童拼命挣扎,嗷嗷大喊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就算是死也不回去。文鸢哥,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那细长汉子眼见女童不听话,抽出一把长刀,就要往她身上招呼过去。

    妇人挺身而出,刚要阻拦,王文鸢已举剑挡住,皱眉道:“这就没必要了吧?”

    那细长汉子道:“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何事?”

    王文鸢道:“我不想我救活的人,死在我面前。”

    那细长汉子哈的一笑,冷言冷语的道:“那你爹呢?那你娘呢?那你妹妹呢?不是全都活活饿死在了你面前?”

    王文鸢轰然一颤,手中长剑已然有些发抖。

    那细长汉子抛下长刀,伸手要去揪住女童,旁边妇人突然将他抱住,对那女童哭声喊道:“快走!走的越远越好!你爹已经不是你爹了,他现在是员外郎,是官!”

    女童心中一惊,见王文鸢正自发愣,拉着他的手就往北方逃窜。

    那细长汉子也不去追,推开妇人,整了整官袍,大笑着扬长而去。

    笑声经久不绝,在富丽堂皇的火光之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女童一口气跑出四五里,身子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左右看了看,见已经出城,路旁正有一座土地庙,便大大的松了口气,回头对王文鸢说道:“文鸢哥,咱们去庙里歇一歇吧?”

    王文鸢呆立出神,默然无声。

    女童道:“文鸢哥,你妹妹是叫玲珑吗?真好听。我们去你家找米时,在河边见过她的、她的……”

    女童本想说,她见过玲珑的墓碑,可话到嘴边,硬生生给止住了。

    王文鸢独自沉默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困、有些乏,抱着铁剑、倚着门框,沉沉的睡去了。

    女童守在身旁,怕他这一睡再也不醒了,只得不停的说道:“我叫骑鹤,和玲珑差不多大。文鸢哥,你若是想你妹妹了,就把我当成玲珑吧。我的命,是她给的,我、我……”

    王文鸢身子动了动,但没有回答。

    骑鹤一阵心酸,忍着眼泪笑了笑,看看庙外有风吹来,便升起一把火,希望他能暖和一点。

    雪已经停了,阳光洒下,有些慵懒。

    骑鹤百无聊赖,正静静的想着心事。

    忽然之间,王文鸢猛的惊醒,跳出庙外,盯着远处的树林喊道:“玲珑!玲珑!”

    骑鹤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往树林里瞧了瞧,却见一名少女咿咿呀呀的走了过来。

    少女身后,跟着一名手持长剑、腰佩荷包的少年书生。

    王文鸢心神一颤,飞也似的冲了过去,不住的叫道:“玲珑!玲珑!”

    那少女大感诧异,眼见王文鸢靠近,嘻嘻一笑,说道:“玲珑?本姑娘可不叫玲珑,本姑娘叫牵龙。”

    王文鸢瞬间停下,盯着少女仔细的看了又看。

    看了半晌,他忽又转过身,回到庙里,低声呢喃道:“不是玲珑,玲珑太瘦了,瘦成了皮包骨头……”

    那名叫牵龙的少女嘿的一笑,正要逗一逗王文鸢,她身后那少年靠近两步,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师妹,借来的躯壳,就不要到处招摇了。”

    那少女扬起下巴,哼道:“我偏不!”

    随后一蹦一跳,向王文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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