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黄金台

    清源山云雾飘散，日光一出，便穿透云层径直投入梵音袅袅的香阁。

    少年探起苍白的手透过光，投下一片阴影在面无血色的脸上。

    “无了方丈，李某一副残躯，何必再劳烦您以梵术相救。”

    李莲花见静心阁外夕阳大好，淡笑间又想起当年，“唔……好像想起来了，那时候说自己一副残躯，让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他眉目间柔光甚浓，“无了和尚，你听听这故事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了？”

    无了失笑，“不一样？故事总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人罢了。江山多年，变化万千，李门主想必已经想通了。才能讲出这样不同以往的故事来。”

    此生蹉跎，十年浪迹，终于明白此间真意。

    那日四顾门前誓言犹似在耳边回荡，振聋发聩。那日东海之上临别终言仍萦绕心头，永世不忘。

    “东海一战过后，四顾门死伤惨重，血腥之气普渡寺都可以闻见。李门主自此以后便再也不提此事，是在怪自己的意气用事害了门众。”

    李莲花轻轻挑挑细长的眉，长睫投下阴影，“当年不解何为誓死追随门主，只当是他们因我而死。后面才明白，不想死的，即使经历这样的大战，也如何都死不掉。”

    那年战况凶险，四顾门一等一的好手均殒身于此，只剩下佛彼白石四人和寥寥几人。

    “所以……当年的兄弟们不是枉死，也未曾……怪过李相夷。”只因为他是他们的门主，无论做什么，他们永会心无悔意至死不渝。而一直活在过去的，一直在责怪自己的，唯有他李相夷罢了。

    困住人的问题，一旦想清楚，就会觉得其实好明白得很。可见困住的不是问题，而是人心罢了。

    无了双眼眯眯，“老衲觉得诗鬼李贺有句诗写得衬景，”他起身踱步，落日斜照进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静心阁的位置实在是好极，不但可以接受日出沐浴，同样也可以受夕阳照拂。那金黄的日光穿越云霞而来，照耀在二人的桌前，恰似那诗中的黄金台。

    此情此景。

    两人均微微一笑。

    无了摸了摸胡须，“既然李门主已经想清楚了，又有何惑想要老衲为你解呢？”

    “金毒诡异，乃为血域秘药，而普渡寺的所在一带从未栽种过桂树。”李莲花指腹摩挲桌面，撩起袖子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沾取了点水渍，在那檀木桌上写下了“血域”两字。

    “而老和尚留给我的信上，却有隐隐的桂香，这是何意？”

    无了笑嘻嘻仍然摸摸胡子，然而脸色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李门主这话可说得不对，那信乃是我弟子释耶所写，关老衲甚事。”

    无了不善撒谎，含糊其辞时往往东拉西扯表情多有不自然。

    李莲花看他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神色，似乎只是淡淡一眼，“是吗？”

    无了一声阿弥陀佛竖掌在前，“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莲花嗯一句，又用那白里泛红的指尖在那胡乱画着什么。

    无了凑近一看，不仅有血域两字，还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仔细一看哪里却又不觉得是莲花，只因为莲花之中那莲蓬硕大无比。莲花下还现出淡淡的一个字，是莲。

    清源山下。

    方多病难以置信地看着血流一地的释净，他呲目欲裂，却未曾瞑目。那死状竟然和肖紫衿死时莫名的相似。那装疯卖傻的模样，也与肖紫衿的如出一辙。

    释净竟然就这样自刎！

    他忽然想起那天李莲花对他说的莫名其妙的敬老朋友的一堆话，说什么坏人曾经是好人，好人或许也是坏人。人的好坏，绝不能盖棺定论。

    只是，李莲蓬怎么会就直冲冲地就问出这句呢？

    难不成，他早有察觉？

    此刻笛飞声也觉出不对来，因为那日查案。李莲蓬虽然话很少，但却胜在精，是他一直在默默引导他们！

    他一把拽住李莲蓬的领子，双目冷光迸发，“说，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李莲蓬被扯住衣领狼狈不堪，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是旁边方小少爷觉得脑袋炸炸地疼，大喊一声。

    “别，先别打起来！把话说清了不就行了吗！”

    笛飞声睨他一眼，不做言语。只是重重松开手，让李莲蓬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李莲蓬苦笑，“我做了些什么，莲花都知道。他怕是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指指那山腰要落下的夕阳，“你们听，普渡寺的钟声又响了，莲花说钟响三声他便下山，他快要回来了。”

    方多病抱臂喂喂两声，“你别在这给我扯东扯西的，本少爷问东边你回答西边，信不信本少爷让阿飞打你。”

    李莲蓬扶额，心道你们已经这样做过了。

    “我心有私。之前几件事是想让相夷不再自责，至于之后嘛……”他双眼里冒出光亮，“虽然相夷说不在意我从前怎样，可我……想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