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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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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晴被她父亲打了一个耳光之后便默默离了明照楼,黑夜中来至暗钗轩。暗媪与众使女来迎,送至厢房屋内。这间厢房本就是单留给黎晴来住的,只是黎晴常在暗钗轩正房中与宴妾同睡一床,也就很少来这间厢房。这夜因是天色已晚,又见宴妾神色不好,也就没再去打扰。

    黎晴也不叫人服侍就寝,只吩咐众人退去,独一个人在漆黑的房内暗自滴泪。

    宴妾提着灯笼走进屋内,点燃蜡烛,有见黎晴还沾着衣服伏在床榻上,喘息不匀。宴妾走近前去摩挲着黎晴后背,见黎晴坐起身扑到宴妾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宴妾领黎晴回了正房来,听着她哭,哄着她睡。

    次日,忙过了藏秀阁,宴妾来至明照楼。黎云鹤因昨日又打了黎晴一记耳光,正独自懊悔烦神中,抬头有见宴妾来,忙近上前去,说道:“昨夜酒醉,又是糊涂了!想必那丫头又是扰了你一夜!”

    宴妾自顾走到窗边,侧着身子看着窗外,低沉道:“妾本是影庄一介家奴,却今日说句不该说的。主家老爷若不想听,妾就走。”

    黎云鹤猜不中宴妾想要说些什么,只说道:“这影庄内除了我能与你说,你能与我说,还能与谁说去!”

    宴妾听着话,心中悸动,撇过一眼来又转过头去,说道:“黎晴已然不再是小儿女,如今正花颜月貌,待嫁之年。若她那日离了这影庄的门,转过身时又能看见什么?一个毫无念想的牢笼?一个聊胜于无的父亲?还是说把这影庄当做桥那边的坟,全都葬了?妾最是爱慕老爷对仙夫人这份深情,却这份情深又与黎晴何辜?成了父女之间的天堑洪沟。每日里怜她似个孤儿,入了夜又不知哭过几回!倘日后依旧如此,就都早些放了手吧,或许还能给她留个念想。”宴妾自知说的过了,又心中自责起来。

    黎云鹤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自那日酒宴过后,方恍然有感女儿已经是到了出嫁的年龄,是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多久了。想到往日对黎晴的苛责冷漠,心中自是愧疚难当!只是如今我就像是那拉磨十余年的驴,被套子困住了身,祝油蒙了眼,走不出那个圈儿来!还望先生携带携带!”

    宴妾听着,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只说道:“如今老爷已然为黎晴选有了替代,何不趁此放下执念,寻个时机与黎晴交心,父女共一段天伦。”

    旭日晨曦,黎云鹤一早去往暗钗轩,有见宴妾在屋内正为黎晴梳发。黎云鹤走近前去……宴妾有感,回过头去看,见黎云鹤伸手要过梳子,揽长发为他女儿梳起头来……

    只瞧得宴妾一怔。

    黎云鹤过去时常为黎晴的母亲梳发,如今为自己的女儿梳发也就轻熟。

    黎晴因是刚刚睡醒,洗漱过后仍旧迷糊着正在发呆。有听宴妾问道:“你可是还在怨你父亲打你?”

    黎晴没说话,只摇着头。

    黎云鹤见女儿摇头,脸上一笑,心中舒展许多。

    宴妾见黎云鹤脸挂笑意,笑着又与黎晴问道:“自小到大,你父亲可曾为你梳过发?”

    黎晴只摇着头。

    宴妾笑问道:“你可有想过?”

    黎晴只摇着头。

    宴妾笑着从使女处接过一面铜照来映着黎晴……

    黎晴忽地一惊,镜中替自己绾发的却不是宴妾,竟是她父亲。

    :见父亲把自己的头发慢慢梳顺后捋,轻轻合拢在发顶,用粉白双色芙蓉花钗定住。又去用刨花沫水仔细分层涂在头顶发上,梳顺。再把长发耐心分股拧绕,盘旋堆叠,其状如云。伸手接过宴妾递过来的那支‘化蝶’玉笄缓缓别入发上,有如蝴蝶落云扑花,扮成朝云近香髻。

    黎晴看着铜照中的发髻,另那镜中逐渐清晰的身影……:“不知是几时,父亲的头上竟添了些白发,更是面容憔悴许多……”不觉低头红了眼……

    宴妾不禁看去黎云鹤,不曾想他一个平日里那样面冷心硬的男人竟会盘女儿的发髻。

    听宴妾笑道:“未曾想老爷还有这样的手艺!到底是父亲更懂自己女儿,绾的发样与黎晴再适合不过!竟连我也是比不得的!”

    宴妾觉得黎晴的发样绾得甚美,不禁又给黎晴画了一抹额黄。听宴妾说道:

    “圆深同一镜,看绾巧样妆。

    蛾眉惊鸿色,随舞烈霓裳。

    藻蔚淤庭筵,弓马乱金枪。

    有此凤凰女,何必男儿郎。”

    黎云鹤听进耳中,心中有感,正要与女儿说些什么,没说出口。

    黎云鹤说道:“因是来得急,还未用过饭食,我们父女二人是否能在你这暗钗轩中叨扰一顿?”

    宴妾笑道:“你们是父女,就我一个是外人!叨不叨扰也就来了,难道是把老爷你撵出去不成?”

    二人相视一笑,宴妾便知会暗媪准备饭食来。

    父女二人在庭院内落了座,宴妾一一接过暗媪端上来的餐品说道:“这是黎晴爱吃的相思红豆粥、千金酥。这是老爷爱吃的雪燕莲子羹、还有鲈鱼鲙、煨鹿肉。”

    黎晴给她父亲和宴妾各夹了一块千金酥,黎云鹤吃进嘴里……皱起眉来,酥脆却是味苦。

    宴妾见之一笑,给黎云鹤与黎晴各盛了一碗雪燕莲子羹,说道:“你吃不惯?你女儿倒是爱吃这种苦的。这是老爷爱吃的雪燕莲子羹解解苦。”

    黎云鹤与黎晴说道:“多是劳宴妾先生照顾你细致入微,还不谢过先生!”

    黎晴站起身来给宴妾也盛了一碗雪燕莲子羹,带着撒娇说道:“先生辛苦了!”

    宴妾捏着黎晴的脸笑道:“没的与我弄虚!”

    黎云鹤与黎晴说道:“暗钗轩每日都忙无闲暇,你留住在此更添繁劳,徒增事耳。今日起仍回明照楼来。”

    宴妾闻言,只笑道:“幸有黎晴每日伴我,解我心幽,方不觉得乏累。只怕是有人思女心切,我也就不好拦着。”

    黎云鹤与宴妾相视一笑,黎晴只在旁看着二人眼色。

    三人欢颜用过早饭,送过父女二人,只留宴妾独一个回到轩内,犹感心中空落。

    黎晴跟随他父亲回了明照楼,自此每日都有他父亲为她梳头绾发,早晚同桌一处,多有言笑。虽不甚习惯,却心中欢喜不已。

    黎晴每日间在明照楼读书,再就是去西院马厩里与云绯跑马,却不再是因他父亲强迫,只是十余年里习惯了如此而已。更有期待与孑然相处的那半个时辰,多希望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发妆,却叹息拦着一面高墙。

    黎云鹤也不再把黎晴像男儿一般管束,更是请娉婷先生来明照楼教习她一些梳妆打扮,女儿礼仪行止之事。自她记事起就不曾学过这些,都是些嬷嬷丫鬟简单服侍她穿些男儿装束足矣,更不要说什么描眉画眼扑粉涂唇这些。黎晴日常都是行为举止飒沓,更像个玉质少年,却如今就连走路都要学着袅娜轻盈,凌波趁步。更是一颦一笑不由自己,感觉扭捏的不成个样子,使得黎晴很不自在,不由得心中暗叹作为男儿更容易些,没得诸般多规矩。

    黎云鹤念及黎晴已经在影庄多月未出过庄门,遂打算带她去梨园打猎散心。虽说已经用信托住了那阴魂寨,身边仍旧跟了一众侍从随行。

    黎晴依旧飒沓的一身箭袖束服,竖起发冠。手中那张凤鸣弓精致耀眼,身旁的云绯神骏生姿。云绯是世间少有的天马,是黎云鹤三年前花费千金从穹奴国选的良驹,只为送给黎晴为伴。

    林园内,父女二人各骑上马背,健步而出,不久便把他父亲的马甩在身后,再调转马来去笑他父亲。黎云鹤见女儿马术精益,也是一笑,打马上前去追。

    林中一只较肥的獾子隐匿丛中,父女二人一眼看清。黎云鹤说道:“看今日我们父子二人谁先射获那只獾子。”

    黎晴颜笑问道:“父亲可有什么赏物?”

    黎云鹤笑道:“你若是捕获了来,想要什么只与我说。”

    黎晴笑着策马进入林中。

    黎晴追着那獾子而去,心知獾子狡猾,多行迹于树干之间,较难射中,遂领马慢慢靠近。黎云鹤也是发现了那只獾子,张弓射去……那獾子跑的迅捷,躲去树后。黎云鹤少骑箭疏,射偏在树上。

    那只獾子又跑没了踪影,父女二人再去寻它。

    又见那獾子爬于树上,父女二人齐搭箭射去……终是黎晴射中。黎晴欢喜下马去拿那獾子,忽地丛中窜出一只兔子来。黎晴见到那只兔子就联想到孑然死命去捉的那一只,最后也是没能捉到,不由得发呆一笑。正此时林中又是跑出一只野狼,对黎晴猛扑过来。黎晴因正发着呆,没来得及反应,被那只野狼咬住手臂不放,血流不止。云绯嘶啸着飞奔过去,吓得那野狼松了牙,逃窜出去,却没跑多远就被一支箭羽射中,倒地不起。

    黎云鹤忙近到女儿身前去看,见黎晴手臂牙印见深。诧异道:“园内几时进了狼?”

    原来那只狼是从那洞口进得来的。

    抱起黎晴来至湖心离云阁内,简单上药包扎,回往影庄而去。请嫉邪先生看过,幸没有伤到筋骨,养些时日都没大碍。

    听黎晴与她父亲问道:“父亲说的话可还算数?”

    黎云鹤问道:“什么话?”

    黎晴说道:“是我射中了那只獾子。”

    黎云鹤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黎晴犹豫着说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想问清一件事。”

    黎云鹤问道:“什么事?”

    黎晴问道:“萧孑然与萧孑缨为什么会来这影庄?”

    隐箭林内多来了十余个陌生的少年,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精瘦黝黑,和孑然初来时差不了多少。孑然不明所以,暗道:“这影庄内训养这些少年做什么?只为看家护院?或难道是这黎云鹤得罪了什么人?”

    校场内就听夔琅说道:“而今乱世,饿殍遍野。官逼民反,匪盗猖獗。各处杀人越货,夺人妻女。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也都是因此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若不是庄主把尔等收留在此,又费尽心力教养成人,只怕你们早已被喂了狼,亦或是被匪人掳去挖心掏肝成了一堆白骨。庄主既救下了你们的性命,你们又当何以回报?”

    就听见少年中有几人说道:”自是用命报答主上之恩!”余者闻听,跟着同声附和。

    夔琅说道:“你们要谨记,是主上叫你们活下来的,你们此生也只有一条路,就是为主上去死。你们之中倘若有人胆敢忘恩负义,贪生怕死者,会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切做人彘!”

    众少年听得害怕,就见不远处有二人抬着一口瓮缸过来……又是把一众少年吓得退散开来。见那瓮口处歪着一颗人头,其眼、鼻、口、舌皆被挖去,却仍旧活着。只听见喉咙不断的颤抖嘶哑着,呻吟的震慑人心。

    一众少年见之可怕,心中颤栗不止。孑然也同样是看怔了。

    自此日起,夔琅就要求一众少年不但每日搬石、射箭、骑马、相扑,更是教习了一些刀枪和短兵相交的杀人技能。每日里除了睡觉的三个半时辰,午时休息也是缩减了半个时辰,剩余时间都在训练操演,累的一众少年游魂一般,却不敢叫苦。孑然则更是疲累,每日里除了上述,还要时常与那只乌鸦斗争,还要遛养雾落吃草料,偷闲时读一下那些兵书,只午间与黎晴闲聊的少许光阴能够使他放松一些。

    这日宴妾在暗钗轩中刚刚洗漱过后,正欲梳理装扮去往藏秀阁受业,却这时闻听使女说老爷进到暗钗轩来了。见自己还未梳妆,憔悴的不成个样子。因不想教他看见,遂又上了床榻,落了纱。

    有见黎云鹤走进屋内,使女退避。听黎云鹤说道:“黎晴说你身体抱恙,我特意来看看你。病得如何?可有教嫉邪先生来瞧过了?”

    听宴妾在纱内说道:“想是前夜风凉,单遮了纱被吹到了。前日还都无恙,只偶感头昏而已,不想昨日早起感觉愈发重了。嫉邪早间来瞧过,煮了药,黎晴也都喂与我喝了,你只放心。”

    黎云鹤说道:“怎么不早与我说?”

    宴妾说道:“本就无甚大碍,你又事繁,何必与你添乱。”

    黎云鹤仍是放不下心,急着要看她一眼,正要去掀纱幔,却被宴妾在床内把纱扯住了,说道:“我如今病的不是脸色,又没饰粉,见不得你!”

    黎云鹤说道:“你向来惊鸿色,不需粉黛!”

    宴妾听着,内帏笑了,说道:“就连头发还未及梳理,散发披襟,如何见你!”

    黎云鹤说道:“我来替你绾。”

    宴妾忽地心下悸动不安……良久,说道:“老爷事忙,还是回吧。”

    黎云鹤说道:“既然你不想见我,这就走。”

    宴妾心下遇冷,等着黎云鹤离去……许久方揭开帐幔,绑束一边。下地来唤使女替自己绾发,自己则坐定胡思乱想,发起呆来……

    浓发细细向后梳去,分层次涂抹香露,再次梳匀。只额前留了半鬓半遮眉,弯绕如云尾。长发收紧于一处,跟随着珠钗缠绕,松软如云卷云舒。最后将珠钗斜着别入发内,扮成随云髻。

    有见一面‘真子飞霜’镜照在宴妾眼前,说道:“但愿此间彩云霞,扮你青丝到华发。”

    宴妾看着镜中人,也如黎晴那般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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