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炉城热
阿拉坦领着商队一众人等向炉城而去,自那日离开辜城走了月余的光景,已然是六月的天。但见:火烧的球碳灼眼,流汗的纱巾箍脸。失魄的游魂腿软,干瘪的骆驼放懒。
一个个被热的无力,神情恍惚。阿拉坦与左尔曼说道:“天气酷暑,前路还长,只告诉巴图尔停了商队就地休整一会儿。”
左尔曼骑马前去传话,就见前路慢慢都停了下来,各自搭着凉棚。此听梦娆抱怨道:“我这是何苦来的?这会儿应是在那太守府里嚼冰摇着芭蕉扇呢!哪里想到竟被你们拐来这毒日头底下受罪!”
曼哈娜递与梦娆一皮囊水,说道:“姐姐既随我们来了,再抱怨也是无益。多早晚熬过了这阵儿,自然有好地方给姐姐乘凉。”
梦娆心中仍旧有气,却不好与曼哈娜发作,因这一路上多是这个妹妹在照顾自己,只叹了口气。
梦娆接过水,摘下了头上的纱巾,见那乌黑浓密的长头发湿漉漉的打着绺。颀长的脖颈处翻开领口,微露着莹嫩的胸脯,仰着头把那皮囊里的水慢慢浇在脸上,但见:嫣容浸过风流水,沟引舔闻迷蝶香。纵使滴尽枯竭死,不枉绵里醉春光。
竟是妖媚如此……
旁人看得迷了眼,被胖老婆一个耳光,骂道:“哪儿有骚味儿往哪儿闻,没见过贱人?就你这干巴的瘦,不怕坐折了腿?”
梦娆听得见笑,言道:“最好是篱笆牢靠些,别叫留出缝来,磨断了针没得补呢!”说话间只动作越发大了,瞧她倚着骆驼撩起裙摆,左右煽动着。但见那:凝脂的是嫩肉,滴滑的是美酒,色香的是雪藕,痴馋的是舔狗。
这一番动作,不免一众男人被拧了耳朵,跪在一旁。因是这一路上各家婆娘看得紧,梦娆不便搭把,只拣选些单身的勾引,当是玩乐。一众孤男碍着那巴图尔在侧,也都不敢觑着,心里却惦念着这块好肉。
巴图尔安顿了驼队,光着膀子抖着汗,屁颠儿的小跑来至梦娆眼目跟前儿,咧笑道:“别热到娘子,来吃块西瓜。”
梦娆也不打眼去瞧他,只接过西瓜啮咬着吐籽儿,就像一只松鼠。就见巴图尔守在一旁,两只手与梦娆扇着风。巴图尔越扇,梦娆感觉越热,啐了他一口西瓜籽,说道:“离远些,没得招人烦!”
巴图尔听着也不气,只道是天热燥了心,憨笑道:“娘子想要啥只管与我吱应!我就在一旁守着。”
对于梦娆来说长情生厌,只几天的工夫就已是厌烦了这巴图尔,正寻思换个男人消遣。
阿拉坦与一众人在一旁吃瓜,冷眼旁观直摇着头。
阿拉坦与身边问道:“距离炉城还有多远?”
阿里木回到:“还有个五六十里路,明日这时候约摸也就到了。”
阿拉坦又与赤那问道:“炉城可去探了?”
赤那回道:“已派人探得明白,前个刚刚回的信。”
阿拉坦说道:“说来听听。”
赤那说道:“这炉城地处险要,两面环山,四面围河,城墙坚固。因是城外的山上挖有铁矿,城里面也就多是烧铁的作坊,每日浓烟不断,故称为炉城。这炉城的县令是个有名的清官,却不通人事。上任不到一年,因不肯与人同流合污一处,遂被同寮联合上参一本,诬告他贪赃枉法,被下了狱。领头诬告的县丞也就升任县令。后任这县令名叫霍焱旺,年四十有二,喜好美色,常流连青楼,霸他人美妇,贪赃枉法之事只当寻常,杀人害命之事全做儿戏。故百姓也称他作活阎王。”
阿拉坦笑道:“此间这些当官的真就是一脉相承,出了个清官又是个无能之辈。那些有能之士却也逃不出这大染缸。只能是苦了百姓罢了。”
赤那说道:“这炉城内守城的将军倒是个能人,他名叫程固。祖上世代武将出身,有着好本事,打仗守城皆是把好手。”
阿拉坦念道:“程固……”
聊叙一阵,继续启程,至入夜又停扎一处,各自安歇。梦娆早已嫌弃巴图尔,又厌恶他是个酒肉的臭汉子,遂与曼哈娜睡在一起。曼哈娜性情温良和善,为人处事总是谦让,梦娆故与她关系亲密一些。
这日夜深,阿拉坦仍是没睡,正月下饮酒,想着此间路途的前程。曼哈娜拿着毛毯走近身前,递与他,问道:“夜已深了,如何还不去睡?可当心熬坏了身子!”
阿拉坦接过毛毯却是披在了曼哈娜身上,问道:“你怎么也没睡?”
曼哈娜说道:“原是睡了,梦娆姐姐夜里总喜欢踢被子,早晚最凉,怕她染了寒症,这才醒来看顾一眼。”
阿拉坦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去管她,她自觉没趣也就离了商队。”
曼哈娜说道:“一个孤苦的女子投奔了来,哪有弃置不顾的道理!我与梦娆姐姐那儿得知她自小苦命,每日过的不似个人。如今逃脱出那太守府,随我们寻个安生的去处。我这儿替梦娆姐姐与把驮求个情,只把她暂且留下来。”
阿拉坦说道:“此事你不要去管,她与我们不是一路,只恐哪日害了我们。不可因她一人连累了商队。”
曼哈娜听阿拉坦说得决绝,也就欲言又止。却听一人说道:“是有谁稀罕留在这里不成?跟着你们每日里风吹日晒的,把我这等美人都熬化了!”
阿拉坦与曼哈娜转身去看,那人正是梦娆。曼哈娜问道:“姐姐你怎么也醒来了?”
梦娆说道:“我这双耳朵最听不得别人嚼我,自然也就醒了!你们也不用急,自有散的时候!奶奶我现委屈着,只等便宜时就离了你们去。”
阿拉坦也不理会她,只转身要走,就听梦娆说道:“若不是你们爷们儿勾搭我,又把我掳了来,我会受这份罪?不过是些流亡的野人罢了,哪个稀罕赖在这儿!说不定哪日就都死在路上!”
阿拉坦听得气涌,就要发作。曼哈娜闻听梦娆越说越过,直拉着她往毡帐内回。梦娆依旧不罢休,边骂边啐,吵的人都醒了。
过了夜,一早便启程,于第二日正午商队到了炉城。一众人等在城外安顿,留下末日根、西日阿洪、巴图尔、赤那几人看顾。
阿拉坦与曼哈娜、阿里木、古拉姆、伊万、多吉、左尔曼等二十余人,拣选了几车货物进城去买卖,就听见梦娆说道:“我也要与你们一道进城去瞧瞧。”
阿拉坦说道:“城里人多眼杂,指不定哪一个就认出你来,姨奶奶怕是想回太守府了?你说与我,我定派人给你安全送回,不消这么麻烦,只不要混说是我们把你掳了就好。”
梦娆说道:“我再不回那鸟笼子里去!你也不必拿话挟人。我只是想做几件合体的衣裳罢了,怎就巧的被人认出来了?从那太守府里逃的急,没捡一件衣服,如今连个替换的衣裙都没有。哈娜妹子的衣服又小,把我这儿勒裹的紧,缠得难受。”一边说一边抻着前胸的衣服。众人看着凹凸的身姿直了眼,只听得曼哈娜有些尴尬。
梦娆又说道:“你们也不用劳神,我裹着头纱,哪里认得出来?”
多吉说道:“你无需跟着进城去,只教哈娜妹子与你量了身量,定然会给你买些好的回来!”
梦娆说道:“你们这一群粗汉子哪一个是会选做衣裳的?不是飘肥就是裹瘦。就买了个合体的回来,样式若不合我的意我也不穿!真要弄得我没个遮身的,合着天热裸着也罢!我不嫌臊,你们才惹眼呢!”
阿拉坦听得头大,果然是个麻缠的女人。与一旁的伊万说道:“你和她共乘一匹马,带她进城。”
伊万听得是先喜后怕:喜的是能与此等的美人儿共乘一匹马,想着就骨软。怕的是若教这女人缠住,巴图尔那里怎么分辩?
伊万说道:“我替巴图尔守着驼队,只教他与这位姨奶奶去吧。”
巴图尔早就觑在一旁,闻言,凑近阿拉坦身旁,憨笑道:“正是呢!把驮,叫我随你去吧!”
阿拉坦为之奈何?也就答应了。
梦娆也不与巴图尔乘一匹马,只坐在了驮运的板车上,一路随着前往炉城。
行至不久,已来至炉城,见城外四周围了一圈护城河,一则护城,二则供城中百姓生活使用。因是远境重要的城池,城墙高垒,异常坚固。
城门处交了商税,又额外贡了几两银子与守门的兵卫,方入城来。
多吉领着一头骆驼在前,其余驼马骡子在后排场。见他手中摇着黄金铃,嘴里念道:“看一看瞧一瞧!老爷小姐捧个场!收买奇珍:绫络锦绣丝绸……贩卖异宝:珍珠翡翠玛瑙……姐要的香包墨黛胭脂,瓜果蔬菜点心。哥要的金器银器青铜器,琥珀水晶唐三彩。应有尽有……”
梦娆听得见笑,碎道:“念了那么多,竟拿不出一件女人的衣服。”说完只往阿拉坦身边依靠,媚道:“拿些银子予我,好去做几件体面衣裳。”
阿拉坦笑道:“姨奶奶也会缺金少银?”
梦娆怒道:“休要再提姨奶奶!别教我啐你!我那些卖身得来的金银,被你们掳来的路上就都尽数散没了!不找你们要找谁?”
阿拉坦说道:“谁把你掳来的你找谁去要。”
梦娆说道:“我不想再搭巴那货,若要了他的钱,定要睡我。”又凑近阿拉坦耳边厮磨的说道:“倒不如把身子典给了你,与你这儿兑换些银钱。”
阿拉坦把梦娆推到一旁,不想再听她淫语,拿出一两银子扔与她。梦娆接过手中,问道:“就只这些?”
阿拉坦说道:“就只这些!你当是千金小姐?非穿的富贵不可?”
梦娆啐道:“哼!我自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过是下作的娼妇罢了!姐这儿替你说了!你以为姐没有银子?顶不过再去卖!”
阿拉坦无意说她的出身,只梦娆自己多心。听她说如此说话,又是气又是无奈,遂又扔给她五两银子。
梦娆收过银子,转而抿嘴偷笑,凑近阿拉坦身前扭动身姿,媚道:“官人教我今晚怎么报答?”
阿拉坦与她伏耳说道:“只求离我远些!”
梦娆:“呸……”
阿拉坦见她转身离去,也不叫人跟着。心中暗道:“若是如此走失也都安心!”
天气炎热,梦娆遂摘了头纱闲逛至一处街巷,通过市楼,迈过市井,见两旁各色商铺联排,通窗接瓦。行行逛逛来至一处金店,店铺气阔非常,各色首饰俱备,梦娆不免站住了脚。就见一对耳珰格外吸睛:金丝绾的花裹着虫珀,勾着一只墨玉的蝉,扇着薄纱的翼。一对儿如是。
梦娆最爱珠光宝气,锦衣华服。见这对儿耳珰做的精美细致,心中喜欢不已。只手里这六两银子,是够什么使?做件得体些的衣裳且不够,哪有还有闲钱买首饰?正欲作罢,抬眼去看,见这金店老板是个竹竿子做的,直钩着眼睛,双腿打晃。梦娆瞧得出他被色魔迷了窍,浪催着心计上来!
梦娆与那‘竹竿’说道:“妾有意店里这对儿耳珰,官人可否拿与我瞧瞧?”
竹竿闻言,忙拿来那对儿耳珰交与梦娆。
梦娆问道:“这对儿耳珰多少银钱?”
竹竿说道:“只六两黄金。”
梦娆说道:“只要六两……黄金?……没得与我玩笑!”
竹竿说道:“不与奶奶玩笑。这对儿耳珰绾的是拜占的黄金,裹的是夜郎的琥珀。勾的是于阗的墨玉,更是出自都斯坦的手艺。”
梦娆听来这一串的解说,只尴尬与那竹竿一笑,娇道:“哪里就奶奶了?妾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梦娆确实是个妾,看着只比姑娘家妖媚些罢了。
竹竿馋道:“原是个姑娘……”
众人馋道:“原是个姑娘……”
梦娆回身去看,只见围了一圈色货。
梦娆浪道:“这炉城热的炮烙似的!烤得奴家好心焦!只等着官人把扇与我,才教凉快!”说话间揽长发捋不齐,扯衣襟兜不住,摆裙褶挪不开,馋男人失了魄。
梦娆愁道:“因主家婆喜欢商家的这对儿耳珰,遂命我这个丫鬟来买,却只给了一两文银。若是这对儿耳珰买不回去,准被主家婆剪了头发毁了容,送做姑子去。可教奴家如何是好?”话毕,抹泪演哭一场。
那竹竿虽说迷了窍,做生意久了本能的想着交易。说道:“姑娘莫急!我这儿家财万贯,不差这五两金子!你若应了给我做了外宅,我这儿再备重金去把你赎了!”
梦娆正欲答应,先到手再说,不过是陪睡一晚,只当被猪拱了罢了。
一众路人见这店主就要化粪,俱是心中不甘,纷纷挺身救美……就听有人说道:“我们大伙一起出钱替姑娘把这耳珰买了,勿教这货得逞!我献银五两!”
说道:“我献银五两!”
说道:“我献银六两!”
说道:“我献银八两!”
说道:“我献银十两!”
……
一群养不起老婆孩子的主眨眼间就凑足了文银近百两给了梦娆,付了那耳珰六十两,还有富余。
男人间最好为女人争强斗富,就听那店主说道:“去!去!去!去!一群穷鬼!明天都去蹲街的主!买一对儿耳珰还要集资!还不去要饭等什么?”这方又与梦娆说道:“只我最为大方,出手阔绰!六两黄金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先前是开个玩笑,这对儿耳珰就送给姑娘又有何不可!”
梦娆看着手中的耳珰,喜笑颜开。只抚了一圈男人的脸,飘飘然无处去寻。
众男人见美人笑了,都摸着脸痴傻的说道:“她好滑!……”
果真此计一出,屡试不爽。
就听到河东狮乱吼,炉城抖三抖。
大把的银子送了人,家中的母虎岂肯善罢甘休?集众母虎领着自家男人告到了县衙。县令霍焱旺正府衙内珍馐他人美妾,哪有闲功夫管这等闲事!无奈何,众母虎集资五十两文银,又贿了左右管事十两,有请青天大老爷抛妾升堂。钱不钱的已经是无所谓了,只教这浪蹄子知道:浪出了花就拍岸上!还想往哪浪?
走一步,一摇两晃。停一处,左搀右扶。见这县令手中还握着酒杯,看得出已是酒过三巡。
左右扶上县衙大椅,喊道:“升堂……”
就听县令骂道:“他……他娘的一群刁民!敢扰了老子的……性!都……都他娘的给我下了狱!”
一群娘们儿喊得冤,个个舞着雷公锤,哭嚎震天:“青天老爷做主啊!大天白日的就被那骚娘们儿给骗了!那是个九尾的狐狸,尿泡的妖!休要放走了那淫货!”
县令喝的迷糊,也听不清这些娘们儿在嚎丧什么,只骂道:“都……都娘的闭嘴!”
就见左右把那封了五十两银子的钱袋与一纸诉状一同奉上。县令掂了掂钱袋子,骂道:“这……这状纸写得是些什么?狗……屁不通!再写一份!”
众娘们不知何意,只左右予以告知,方解!遂合众又封了五十两文银交了县令。有道是我若不好!都他娘别想好!誓要把那九尾拿了案。
真真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就听那县令说道:“本县老爷……爷不识字儿,他娘……娘写的什么状子!只说与我听!”
“呕……”
众婆娘这方与那酒醉的县令诉说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