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宴妾
暗钗轩中宴妾给黎晴梳头绾发一对交心髻,别上一支玉笄。换上了一身金丝鹅黄对襟长裙,简素轻盈。脸上不饰粉黛,却是清若秋菊,俏若春桃。
宴妾与黎晴说道:“你已经是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儿家,如何总装扮成臭男人的模样。别为了迎合你父亲的痴妄难为自己!每日里狩猎打靶一身泥,弄得像个活土匪一样。你看看这多漂亮!”宴妾拿着一柄彩云镜映着黎晴的脸……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正青春,及笄之年却束起了头发。每日里在林野中端弓打马,将芳花踩踏。此间这簪钗环佩,云裳羽衣,又何曾扮我年华?
黎晴好久没有见到她了,眼圈儿红了。委屈的躲在宴妾怀里偷偷流着眼泪。宴妾靠着她的头,抚摸她的脸,与她伤心一处。
宴妾说道:“你父亲今日动手打你纵有千般不是,不论你是恨他怨他情有可原,却是不能枉顾了你父亲的爱子之心!”
黎晴说道:“爱子之心?只怕是厌恶之情更恰!宴妾你总是说他好话,又对我这么好,不会是爱屋及乌吧!”
宴妾笑道:“你说对了!我喜欢这暗钗轩,也喜欢你这只乌鸦!”说话间就要动嘴去咬黎晴的脸。
宴妾比黎晴大了九岁,却都是直呼对方的名字,情如姐妹,关系亲昵。
黎晴说道:“你这般偏袒黎云鹤,也不见他领你这份情。还是说你们早已经是彼此倾心,瞒着影庄里的人在暗中私会了不成?”
宴妾说道:“我会倾心他?我只会恨他!”
黎晴说道:“我娘亲去世之后就不见黎云鹤再娶过一房,我也看得出来你与他之间的暧昧不清。如果你们真就是郎情妾意,我不反对!”
宴妾苦笑着说道:“我自知命贱,注定孤苦,与你父亲终究是有缘无份!”
两人搂握在香幔里闲聊甚久……
羡慕‘黎青’与宴妾睡在了一起,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明照楼内明翁与黎云鹤说道:“老爷,昨夜暗鬼传来消息,说是公子逃出来的那晚,阴魂寨少寨主的屋院内着了大火,那少寨主被困在大火里。”
黎云鹤问道:“说了是死是活?”
明翁回道:“没有!”
日间,黎云鹤来到暗钗轩,见宴妾一人蹲身在院内捡拾着凋花残叶,望之出神。见她神情落寞,便转身想走,就听到:“你已经好久没来这暗钗轩了,今日如何来了又要走?是这暗钗轩有脏东西不成?”
黎云鹤回过身,向院落中走去,来至近前,环顾着说道:“昨夜的风大,把你这院子里的花都吹散了!”
宴妾问道:“你是来看黎晴?”
黎云鹤回道:“不是,我只是路过来看看。”
宴妾低头说道:“来看什么?来看残花落叶?我只道是你来看我,原来你是喜欢看这残花!是啊!这满院子里的花没一朵是你心中的白莲,只等着残花败柳时供你赏乐罢了!”
黎云鹤说道:“我来这儿是想和你说将军府你就不要去了,我自有应付。”说完便离开了暗钗轩。
宴妾见他离开,自顾地继续拾捡着。
黎晴躲在一处,也听不明白他们是在说些什么,走出来与宴妾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宴妾说道:“你今晚只一个人在这儿睡,我要去一趟将军府,陪那将军夫人唱段傀儡戏!”
这日天色见昏,明照楼前焱芒亭里看着宴妾出来影庄。
辜城过了申时就要关城门,这次为宴妾开到了酉时三刻,直到宴妾入城,早有十余名兵卫等着护近将军府。
将军府正门大开,挂着十余盏大红灯笼。十余个使女家丁迎在大门外五十余丈来接。有见一顶白莲小轿,使女忙进府去报。阮古瞳亲自出府门来迎。
落了轿,家丁打帘儿,有见伸出一只手来:香罗锦袖,玉质冰晶。
使女扶出轿门:短襟不担风,长裙不染尘。
迈出步:微风之柳态,沉香之烟姿。
抬起头:此间绝世,风华绝代。
那将军望之出神。
府内花园中飞雀亭下设了酒宴,两两对坐。使女正要给宴妾斟酒,宴妾接过酒壶来至将军身侧给将军斟满了一杯,说道:“总是将军劳苦,庄内公子才能够逃脱出那匪窝来。妾这里权代主家老爷谢过将军,借将军您的酒敬将军的深恩。”又自斟一杯,长袖遮面一饮而尽。将军笑着共饮。
又听宴妾说道:“临来之前,主家老爷交代与我送上这两万两银票,说是感念将军从中斡旋的心力,望莫要嫌弃。”说着,袖中取出几张银票,交与身边使女转呈。
虽说黎晴能够逃出阴魂寨与这将军没有半点关系,黎云鹤还是送上了两万两银子。
阮古瞳看了一眼银票数额,说道:“云鹤兄客气了!替云鹤兄与宴妾姑娘办事都是份内的情谊!”说着,挥着衣袖。使女转交一旁府管手中,各自退下,只剩阮古瞳与宴妾二人独留月下飞雀亭中。
阮古瞳站起身走至宴妾身后,摸肩顺下,说道:“想那日与宴妾姑娘初见,曼妙舞姿恍如昨日,优柔琴音犹绕于耳。自此念之不忘,四体不勤,魂不守舍日久。岂盼今夜宴妾姑娘能留在舍下,解我相思!”
宴妾拉过那只是手,站起身来送阮古瞳归坐,说道:“将军既喜欢宴妾琴舞,来日方长,妾常往来府上调琴素舞便是,若是在府内逗留甚晚,恐叫长夫人嗔怒,将军难为。”
阮古瞳说道:“我那主家婆可巧这几日不在府内,你且安心。值此良辰美景,望与宴妾姑娘共梦长夜。”
宴妾回道:“得将军怜爱,妾无不欢喜。因慕将军之名久矣,心中早有期许。念着流水情绕高山,伯牙终遇子期,两厢知音觅。怎料将军却当我是街寻柳会的客妓!只教妾寒透。”
阮古瞳说道:“我阮古瞳一片丹心,全不是姑娘所言的花柳之人。我这府内群环无一人称我心者,唯有宴妾姑娘教阮某人萦绕不去,早有心迹迎宴妾姑娘入阁东厢,白首同塌。”说话间握起宴妾的手。
宴妾笑着抽身站起,说道:“将军府内艳妾已极,多留我一人只会日久生厌,情惰意懒过后想来也不过而尔。妾与将军交于心而留余情,何不把妾做那欣赏于内的插屏,束至高阁!怎就忍心把你我缘分毁于此夜。”
阮古瞳见那宴妾不肯应从,此时绷起一张饿狼嘴脸,眼神冷地斜看着酒杯。
宴妾又斟满一杯与阮古瞳,说道:“妾自小孤苦无依,常羡慕别人有亲人疼爱。妾这里攀认将军为长兄,与兄长再执此一杯。”
阮古瞳怒从中来,摔杯发作。一把抓住宴妾的手,站起身就是一个耳光。宴妾被打的委身在地,嘴角流着血。听那阮古瞳呲牙骂道:“你他娘的一个残花败柳,在老子这儿装什么玉璧无瑕。给你脸面不要,非教我动手不可!”说话间把那宴妾拎起,曲身压在栏杆处,正要入轨,就要做耍……
明照楼内又是熬了一夜的烛……
次日一早,有见宴妾被接回影庄。黎云鹤站在明照楼三层檐廊处看着宴妾径自进了暗钗轩。
宴妾日间仍与女孩儿们背书授业,教习琵琶,一如往常,欢笑如故。只是学生好奇宴妾先生今日脸上如何蒙着黑纱。
宴妾因是不见孑缨,问道:“孑缨去了哪儿,怎么不见!”
有听学生谢嫚回道:“她似是病了,满脸发汗。”
宴妾这边交了课与寒姻,去往二楼孑缨住处。进到屋内见孑缨满身是汗,浑身发抖,口中喃喃自语的念着娘亲……哥哥……。宴妾忙叫人请了‘药邪居’的嫉邪先生来看。这嫉邪是这藏秀阁的教医先生,也是这影庄的大夫之一,她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医术却极其精深。嫉邪与宴妾说道:“她是害了相思病症。”
宴妾疑问:“她一个女娃儿,怎就会有此病症!”
嫉邪说道:“相思病是想念情深所致,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都会相思,想是这女娃过于思念亲人。只是这种病症很少会这么严重。”
宴妾问道:“这病能治的好么?”
嫉邪说道:“能治得好,只是不能根治,除非断除她的情欲,不然每每情难自抑之时就会病发!”
影庄内自然不会缺少情婪花,只是这情婪花异常难养:水多一分则枯枝,少一分就萎叶。又极易招蚊惹虫,多是开的花瓣凋残,衰败的早。好在嫉邪有细养各种花药,其中就有情婪花。她取了些情婪花瓣捣碎,溶水喂与孑缨,哄将入睡。
给孑缨喂过药,嫉邪拿出来几枝风干的情婪花交给宴妾,说道:“你把这情婪花交给这个女孩儿,教她发病时早晚服用。”遂把用法用量交代给了宴妾。
嫉邪又拿出一创伤膏交与宴妾,说道:“老爷说他有事过不来,让我带这膏药给你。”
宴妾接过手中,谢过嫉邪,低下了那张淤青的脸,苦笑着。
这日入夜,孑缨服过药,病情仍是不见好转,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依旧。一间屋内同塌的三女孩儿忘娥、谢嫚、奴娇,都看她可怜,轮流照顾着孑缨,直到天亮。
孑缨于第二日就爬起身来,病虽然还没有好,她也不敢再去生病,生怕得不到那一件紫衫,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这一日藏秀楼内主学礼仪举止、识花认草。
八个女学生来到了藏秀阁二层一间屋内,门上写着‘烟姿’二字。屋内四开窗有长,满墙橱柜放着各种纱、绮、罗、锦,搭悬呈布幕;各种奁、椟、盒、匣,堆叠呈小山;各种金圆镜、银方镜、玉面菱花镜,排布呈行列。正中一席梨木案上点着檀香,氤氲隐隐。
八个女学生见这满屋子的闺阁之物,无不是内心欢喜,恨不能立刻就装扮于身,粉黛上脸。
此时有见又一位陌生的先生走进屋内:见她外间紫衫飘逸,头上环着金丝步摇。美目顾盼流转,云裳漫步轻肩,蹁跹婀娜,绰约娉婷。都叫她娉婷先生。
这位娉婷先生教习的是:举手投足、立坐行止、一颦一笑,还有画妆绾容、穿着打扮。
娉婷说道:“腰带着脚,胸向前移。面带着笑,颚向后敛。全身无力叫媚,提臀拧垮叫骚,凌波微步叫俏。”这是在教她们走路行止。
娉婷说道:“芊芊挽裙,含羞遮面,倚偎寝枕,手扶仪鸾。风姿烟韵,恣意风流。”这是在教她们仪态风姿。
宴妾此时与寒姻在‘烟姿’屋门外看着每一个学生的表现,正闲话着。寒姻与宴妾问道:“你觉得此间这些女孩儿当中那个最好?”
宴妾说道:“要说好,我瞧着都好!”
寒姻说道:“总是有个高低之分吧!”
宴妾说道:“孑缨这女娃我最喜欢!样貌品行都好!根基又好,学什么都很快!”
寒姻问道:“忘娥这个女孩儿如今学的如何?”
宴妾说道:“忘娥她学什么都看着懒懒的没有心气,试衣授彩怕是很难了!”
寒姻说道:“忘娥她样貌身量都好,学舞的天分又较别人高出很多,如果她这次‘试衣幻彩’不成,真就降成了使唤丫头,你也别让她离开藏秀阁,单交给我就好,我一人调教她。”
宴妾笑道:“单交给你又如何?你纵是教出来一个月娥又能怎样?最后也不过一个是被人遗弃的蠢物罢了!主家老爷不是让你我教他们成为技女卖艺讨生活的!你真当庄主是个大善人不成?”
寒姻说道:“我只是看她学舞学的哪儿哪儿都好,若是只做一个使唤丫头就可惜了了!”
宴妾打趣道:“你寒姻寒面寒心,如今怎么想起做大善人来了?你若是觉得这忘娥人才难得,我就把她养在你的房里,其余诗歌礼仪、琴棋书画也都由你为她找补找补,岂不好!还愁什么‘试衣幻彩’!”
寒姻眼色不好的瞪着宴妾说道:“我寒姻寒面寒心,学不来你这尊假菩萨!”
宴妾说道:“你放心,我也瞧她不错!只找个时机安排她!就是怕她没有那个心气,你我也帮她不了!”
寒姻问道:“你要如何安排她?”
宴妾说道:“你且不用问,我只和自己商量!只是还需得你们几位先生劳苦些,给我抄写案头!”
寒姻说道:“我可没那热心肠帮你!”说完转身就走。
时至下午,八个女孩儿被使女带到了藏秀阁后身一处院落,见门额上写着‘药邪居’三个字。院落内奇花异草不胜数,绿植红叶爬满墙。果实攀藤,根茎绕梁。满院子浓郁的花草香混着药香。
有见一位先生穿着一身紫衫,只一根银钗素卷着发髻,再无珠翠。淡眉秋水,顾盼神飞。脸上全无粉黛,却见那雪中唇红。
这个女人就是那嫉邪先生。
她正修枝剪叶,浇灌花草。女孩们近前问候先生,听嫉邪问道:“这里的草药你们都识得哪些?”
女孩儿们都是牙口无言,傻愣着。却有听谢嫚一一指去说道:“白狼毒、槲寄生、淫羊藿、败花、党参、无心草、断肠草、回魂草、醉蝶花……”
嫉邪先生问道谢嫚:“你怎么会识得这些本草?”
谢嫚回道:“父亲生前是个采药人,常带着我山上采药,便识得了。”
嫉邪听女孩儿说的话,不禁叹气一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嫉邪说道:“你说得不错!你还知道哪些?可知道它们的药性?”
谢嫚摇着头。
嫉邪说道:“今日让你们来就是要教你们认认这些花草和它们的用途!”
嫉邪说道:“万物生长,各有其命,各有其用。就说这滴水观音,看着慈青善绿,可其中的汁液却是有毒。但是用它煮水又能清热解毒。再看这支曼陀罗,多么娇艳动人!却是无一处不毒!迷药就是用它来做的!还有这天仙子,又叫莨菪,花瓣妖媚,却是能麻人醉心,可是药用又能止痛安神。这朵叫做虞美人,看着美艳轻盈,却是毒根深重。这些花虽然都有毒性,却也都有它的药效。”
七个女孩儿都在认真听着,只忘娥发着呆。
嫉邪看到孑缨,问道:“你病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孑缨回道:“谢谢先生治好我的病!先生送给我治病的花我都仔细包裹好了,带在身边。宴妾先生也告诉了我如何服用。”
嫉邪与孑缨说道:“此花只可发病时服用,三日就好,不可多吃、不可乱吃!还有这情婪花的花香也有毒的,偶尔去闻还好,不可经常带在身边,否则经年月累会损伤人脑,你可记清楚了!”
孑缨此时病还没好,脑袋还迷糊着,点头回着,却不想转天就忘了。
时尽夜,女孩儿们都回去休息了,几位先生却忙了起来。宴妾与寒姻、娉婷、嫉邪四人,每人都抄了两篇长诗,独姈花一人看热闹。原本是宴妾要姈花也抄写两份,自己在一边看着,可姈花不愿意,宴妾也是胆小无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