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枫叶(上)
不知游了多深,水下已经黑得如墨一样,连司徒宗诲的夜视也无法看得清楚。
山体上遍布无数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孔洞裂口。
那人身形一转,带着晚星和宝蕴钻入其中一个较为隐蔽的入口。
这是一条狭窄的地下裂缝,宛如一把利刃将山体劈开了一条缝,裂缝向上看不到顶,向下也不知多深,在水中一直向前延伸着也不知有多远。
层层叠叠的石头堆在两旁,夹缝只能容一人侧身游过,凹凸不平的石头摸上去滑溜溜的。
存在此处万亿年的山石,仿佛有生命一般,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从山体中逼过来。
那男子在水下缝隙中犹如神龙一样自如,这裂缝如此逼仄崎岖,但他兀自游刃有余。
而司徒宗诲拖着阿葵,不是碰到头便是碰到肩膀,缩手缩脚地足足游了一刻钟还没到头。
那墨蓝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虽然拖着两个人,依然能保持身体飘摇而敏捷,好像他天生就生在水里。
司徒宗诲咬牙坚持,将阿葵用链子绑住缠在腰上,奋力穿过裂缝跟上。
曲曲折折地游了许久,突然司徒宗诲眼前一亮,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原来是冲出了裂缝,进了一片碧色的深湖,怪不得一下子摆脱了那种被挤压得胸闷气短的感觉。
这就像是被网住的鱼瞬间挣脱了渔网逃回了大海一样爽快,再没有那种压抑难言的感觉。
男子将几人送上岸,并没有马上唤醒他们,而是定定地用他那无光的眼睛看着司徒宗诲,看到他眉尾的那颗红痣。
然后,忽然笑了。
司徒宗诲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高大健壮,墨蓝衣衫黑色靴子。脸庞棱角分明但面容温和,鼻梁高挺,一双黑灰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孤寂之感。
他这一笑,眼睛反倒亮了些许,少了许多疏离之感。
“你与她长得很像。”他的声音也和人一样,温和又带着凉意。
她?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你都这样大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一丝哀伤。
司徒宗诲作揖致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然后略一思忖,接着说,“晚辈莽撞,不知前辈所说……何人?”
其实他已经有了怀疑,只是不敢相信。
此人语气像是认识的长辈,且年龄与他母亲应该差不多,加之地宫与母亲之间确有某种联系,使他不得不多想。
“唐云柔。”
果然。
“前辈知道家母名讳,想来也是故交吧。”司徒宗诲顿了一顿,语气满是诚恳,“晚辈愚笨,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男子微微一笑:“故交算不得,只是相识。”
司徒宗诲看他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可以想见他必定知道母亲许多事,最起码比他知道的要多。
而恰巧,与母亲有关的事,也是他最想知道的。
“母亲去的早,而我彼时尚年幼,记事不多,故而未能识得前辈,冒昧了。”
“她……去了?”他温凉的声音夹着颤抖。
司徒宗诲微微颔首,心下洞晓。
果然是非一般的相识。
男子眼睛又恢复了黯淡的黑灰色,仿佛装进了些微苦涩。
“你自然是认不得我的,我上次见你母亲时,尚未修成人形。”他嘴角的笑也盛进些苦涩,“她叫我‘枫叶‘。”
“枫叶前辈。”司徒宗诲再次作揖行礼。
“‘明珠‘你应该是拿到了吧?”枫叶话锋一转问道。
司徒宗诲如幽潭一般深邃的眼睛看着枫叶不动。
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司徒宗诲心中难免升起防备之心,但还是面不改色。
枫叶看他不答,证明他还是有防人之心的,反而放下心来,“拿到了就好。至此,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明珠我确实是拿到了,但不知前辈所谓何意?”
任务?谁交代的任务?
“这‘明珠‘本来就是你家的,我不过是奉命在此守出口,如今你母亲不在了,在你手里最好不过。”
“奉命?是奉我母亲的命吗?”
“不,是我的主人,”枫叶看着司徒宗诲,目光很淡,“你的外祖。”
“外祖?”司徒宗诲惊讶道。
他从来没有见过外祖,听母亲说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外祖便消失了。
“是你外祖造的这一方金蟾地宫。”枫叶回答了司徒宗诲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如此说来我母亲知道地宫倒也不奇怪了。”司徒宗诲喃喃自语道。
他可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金蟾地宫,这地方是他偷看师父的禁书得知的,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此渊源。
“我上一次见你母亲时,还是二十五年前了……”
他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因为浑身上下是鲜艳的橙红色,云柔给他起名叫“枫叶”。
云柔看着他长大,他也看着云柔长大,又或者说,他们相互陪伴着长大。
云柔有许多的心事都说给他听,但他的许多心事,云柔却不知道,因为他只是一条小鱼。
后来云柔的父亲给了他妖力,却把他放在这碧湖中守出口。
他在碧湖日日苦修,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云柔一样有人身。
可是后来,云柔来见他,却是来与他告别。
而且,她还带着另外一个人,是一个生来就有人身的、真正的人。
他嫉妒他痛苦,但也无奈。
她说她成亲了,她说以后要做一个平凡的人,与那个人类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更加嫉妒更加痛苦,但也无奈。
自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样一晃都过去二十五年了。
年年岁岁,似水流淌而过,他不记得是哪一年修成的人身了。
但他记得,她来的那一天,是下雪的一天,碧湖边上的树,是白色的。
本来他可以使容貌保持不变的,但想到她做了人,是会老的,那他便也一起老去罢。
水波不惊的二十五年过去了,每一个日子,都和前一个日子一样索然无味。
要不是今日金蟾在慌乱之下误触了水潭中的机关,他也不可能看到司徒宗诲,这数着日子过的同样的每一天,终于有一天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