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奈若何,拨开云雾月未明
夜已深沉,偌大的后宫之中唯有丝丝虫鸣之声清晰可闻。冷宫地处偏僻,虽是深秋的时节,却已初显冬日的阴冷之意。
此刻,水亦暖独自一人置身于一间幽闭的小药室中,她拿着方才从那浣衣所宫女手中取得的小玉瓶,细细地闻了闻,后又将里面的粉末倒了一些到丝帕上。
一看竟是红色的,她遂又再闻了闻,这个味道很独特,有一种很浓烈的辛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难道是寒魄花?
正冥思苦想间,水亦暖忽觉身上一暖,忙转过身,却见元熙正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殿下,我不冷”
“夜里凉”元熙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又上前欲将披风的系带系好。
这陌生的气息惹得水亦暖慌乱地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道:“安心谢过殿下。”而后忙自行将系带系好。
元熙能感受到她孤身置于这个皇宫的惶恐和不安,便也不想为难于她,于是转而问道:“可查出是何毒药?”
水亦暖迟疑了一下,才道“安心怀疑是寒魄花之毒,但眼下也只是猜测。”
“寒魄花?本王还从未听闻。”
“寒魄花是寒衣族的禁忌之花。”
“寒衣族?”元熙又是一阵诧异,这个姑娘的脑子里究竟装着多少他闻所未闻的见识?
“寒衣族人生活在西北鄂勒密林深处,那里常年气候阴寒。后来族人发现有一种红色的花生长的区域便会暖和一些,于是他们就将这种花带回去,在他们生活的领地周围大量栽种,并将它奉为圣花。可自此之后,他们发现族人苍老得很快,甚至部族中还多了许多白发的稚子,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也不过五六岁,不仅白了头,脸上还长满了皱纹,而且行动迟缓,就如同老人一般。”
元熙看着眼前这张认真讲述的脸,虽有满腹疑问,却也不忍打断。
“他们很快发现就是这红色花惹的祸,于是族长命人一把火烧毁了部族中所有的圣花,并将它取名‘寒魄’,从此,这寒魄便成为了他们寒衣族的禁忌之花。”
“那些苍老之人可还能医治?”
“族长派人四处求医,最后找到了一名老游医。老游医在寒衣族待了一月有余,发现那寒魄花虽能释放暖气,却是极寒之物,人若久闻其香,则毒气经肤入体,乃至精气尽散,体衰而亡。”
“如此说来,他们的症状的确同母妃颇为相似,那老游医可解得?”
“既是寒物,解之当以热性良药,奈何老游医试过各类珍贵热补之药却并未见其效。正苦恼之时,无意中发现真正的解毒良方竟是那寒魄花根茎”
“眼下可有法子进一步确定这瓶中之物为寒魄?”
“有,殿下请看”水亦暖将那帕子上的红色粉末倒进盛着热茶水的茶盏中,不消半刻,原本飘浮在水面上的红粉末便消融殆尽,就连那辛香之气也尽数散去。
“消失了?”
“寒魄遇热可藏。”水亦暖遂又取出浴火晶石置于茶水中,晶石立时变成黑色,“它并没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种形态藏于茶水之中,无色无味,且一般的银针都无法验出毒性。”
“既如此,那本王现下便命人去寻找寒魄根茎”
水亦暖忙拉住正欲走的元熙,“殿下,这并非上策,西北之地,一来二回最快需半月,娘娘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元熙眉头紧蹙,暗自握拳的双手在宽袖内微微颤动。
“殿下,您是关心则乱,既然毒是宫里人下的,那么离殿下最近的解药应当是在宫里”
“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安心姑娘。”元熙感激地朝着水亦暖躬身作揖。
此时,外面传来齐戎的声音,“殿下,出事了。”
元熙匆匆地从小药室离开,水亦暖也遂即跟了上去。
这间小药室正是元熙书房内的一处密室,他们俩出来的时候,齐戎便已候在书房内,他恭谨作揖禀告:“殿下,小玉死了,小厨房的小柱子打水时在井中发现了她。”
水亦暖闻言,一脸地惊恐与震惊,“小玉?她怎么会?”
元熙敛神问道:“可查明死因?”
“尚未。”
“走,去看看。”
元熙同齐戎、水亦暖出了书房,便见姜苎萝领着碧儿候在门外。
这个时辰为何安心会在殿下的书房中?虽是书房,但这冷宫中谁人不知,殿下是日日宿在书房的,难道安心她和殿下想到这里,姜苎萝的心中又隐隐萌生一股恨意。
不过,此刻她仍是若无其事地上前行礼,“殿下,宫人小玉惨死在小厨房前的井中,臣妾已命人将其打捞上来。此事事发突然,眼下死因不明,臣妾怕另有隐情,于殿下不利,是以特来请示殿下。”
自从那日以后,元熙便没见过姜苎萝,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她也是出于好意要为他解那露水之毒,只是他太恨了,恨这宫里的阴诡之事。
听齐戎提过她这几日好像身子不适,今日一看确实有些憔悴,元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不过他也说不出那些个宽慰之言,只是道:“王妃辛苦了,随本王一同去看看吧。”
而后又转身对安心道:“安心姑娘昨夜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本王再去找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熙地这一句又似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姜苎萝的心里。
“殿下,安心也想去看看小玉。”
“好,那走吧。”
寅时的天色才微微亮,小厨房前的水井旁已有数名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候着。
水亦暖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人,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虽说她幼年学习医理,几年来也一直随着师父四处行医,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每每见到自己相识之人逝去,心中仍是充满了恐惧与悲伤。
她正欲上前,却被姜苎萝制止,“安心姑娘,别忘了你歌姬的身份。殿下在此,还望姑娘恪守本分。”
“王妃,让她去送送吧,安心姑娘与小玉也算相识一场。”
一句显而易见的偏袒之言,又让姜苎萝的心寒了一截,她看着殿下随着那安心一同前去的背影,拼命地克制着胸中不断升腾的怒意。
水亦暖蹲下身,掀开白布,看着那张苍白得全无生气的脸,她才意识到那个蹦蹦跳跳地拿着芙蓉酥哄着哑婆婆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一旁的元熙见她这般,默默地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算是安慰了。水亦暖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检查起小玉的尸体,心中起了疑云——小玉可能不是溺水而亡,而是死后被人抛尸井中。
她正想着要如何将此事告知二皇子,耳边便传来一阵阵急切的脚步声。
抬眼一看,原是单嬷嬷领着一群侍卫匆匆而来,火速将现场包围起来。她对着元熙行了一礼,“老奴参见二皇子殿下!皇后听闻您宫里出了人命,便命老奴带人前来查看。”
“单嬷嬷,你这架势倒像是来本王宫里兴师问罪的。”
“二皇子殿下您真会说笑,虽说这是您宫里头的事,可这毕竟也是发生在后宫之中,皇后娘娘这也是秉公办理。”
“哦,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们要如何秉公办理?”
“殿下请放心,老奴会尽快将此事处置妥当,定不会让此等腌臜之事扰了您的清静。”
言罢,那单嬷嬷便肆无忌惮地开始张罗,先是命人将尸体抬走,又命侍卫们分散开来,在院中各处站岗。
元熙见状,眸中透着寒意,沉声道:“单嬷嬷,你这是何意?”
“殿下,这名宫女死因不明。万一她是为歹人所害,那现下凶手逍遥法外,您这宫里怕是不太平,是以老奴奉了皇后娘娘口谕加派侍卫保护您与王妃的安全。”
这哪里是保护?分明就是监视。元熙虽心知肚明,但仍是收起怒火,冷冷道:“如此,那便劳烦单嬷嬷替本王谢过母后的关心。”
“老奴定会替殿下转达。”
元熙在书房内背手而立,齐戎看着他的背影,犹豫再三后,上前道:“殿下,现在整个院中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也不知他们要守到何时,我们要如何应对?”
元熙没有回答,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让你查的那名浣衣所宫女可有消息?”
“那名宫女名唤珠月,她原本是在史贵妃的清宁宫里伺候的,据说就是个洒扫宫女。贵妃落难后,清宁宫众人便被重新分派到宫中各处,她就是在那时去的浣衣所。”齐戎一五一十地说道。
“今日她可有异动?可有同什么人联络?”
“她今日照例领命浣衣,不曾有异动。”
“丢了重要的东西居然还能这么稳得住继续盯,她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今晚就行动,务必要找到解药,以免夜长梦多。”
“是,那属下这便下去准备。”
齐戎走后,元熙忽闻窗口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抬眼便见安心正欲翻窗而入。
他见她笨拙地攀爬的样子,不觉嘴角微微上扬,加快脚步前去扶她入内,又觉无法使力相助,便干脆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安心姑娘,你这是”
站稳后,安心忙从元熙怀中撤出来,躬身施礼后才道:“为避开外面的守卫,安心只好出此下策,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姑娘无须多礼!”
“殿下,安心此来,是有要事相告。方才在院中,我粗粗看了下小玉的遗体,她口鼻干净无泡沫,手上亦无伤痕异物,我怀疑她是在死后被人抛尸井中”
听到这样的说辞,元熙并没有很震惊,在这个看似庄严肃穆的深宫之中,多的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离奇死亡,多的是视人命若草芥的阴谋诡计。
见二皇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安心以为自己方才所言有不当之处,忙解释:“殿下,安心在宫里识得的人不多,小玉算是一个。安心只是想”
“本王都明白的,小玉也是本王宫里的人,本王不会不管的。”只是他能做的有限,但他也不便将自己的无奈告知于她。
“殿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地望向来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哑婆婆?哑婆婆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她还是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婆婆,你怎么会”说话间,元熙一脸防备地将安心护在自己的身后。
“我的殿下,你长大了,有些事你也是时候该知道了。”哑婆婆走上前,伸出她那饱经风霜的手颤抖着摸了摸元熙的脸,“小姐如果能看着你长大该有多好啊”
话音刚落,婆婆便痛苦地捂着胸口,面色倏地涨红,而后猛然吐了一口鲜血
元熙忙上前搀扶,满心满眼都充满着恐慌,“婆婆,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殿下不怕,婆婆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娘亲了,特别特别地想她,这些年她总也不来梦里见我,现在好了,我很快就能去找她了”
“婆婆,您别说话,我扶您坐下”
元熙小心翼翼地扶着哑婆婆到短榻前坐下,又取出丝帕为她拭去脸上的血渍,安心也忙上前为婆婆搭脉。
“姑娘,别费力气了,老身的身子老身自己知道。老身十岁那年,家乡遭遇战乱,父母兄妹皆死于敌人的乱箭之下,是当时的玄医谷谷主夫人救了我,她收留了我,还教我医术,我是玄医谷第四十八代弟子吴秀贞,擅妇人科”哑婆婆微微抬着头,脑海中细数着往昔,不觉老泪纵横。
元熙偷偷看了一眼安心,安心无奈地摇摇头。
“殿下,请随我来”婆婆拉起元熙的手朝密室走去,才去几步又转过身对安心道,“姑娘,你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