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听旧闻,含泪饮恨意难平
入密室后,元熙忙扶婆婆坐下,此时的哑婆婆已经有些行走困难了,坐下时也捂着胸口稍稍缓了缓神。
元熙蹲下身,看着她道:“婆婆,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救你?”
面对着元熙眼中的赤诚,婆婆心中亦有不忍,“殿下,人各有命,莫要强求。我中的是息绝丹之毒,已经回天乏术了。”
元熙看了一眼一旁的安心,见她也面色凝重地微微颔了下首,瞬间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他颓然地站起身,双手握拳捶在身侧,指节已然微微泛白
安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只见她轻轻地走到元熙身旁,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元熙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安慰,又蹲下身对着婆婆道:“婆婆,你告诉我是谁伤的你?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哑婆婆看着元熙,眼中噙着泪水,她好想告诉小姐,她的儿子有情有义,虽然他在这宫中受尽了委屈,但仍然成长地很好,“殿下,婆婆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今日婆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安心取出一颗小药丸,端了一杯水上前道:“婆婆,这颗药丸可以帮您缓解体内的疼痛”
“好孩子,谢谢你!”婆婆吃了药,看着安心道,“当年小姐入宫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她当初不顾谷主的反对,执意嫁给那个人。没有婚礼,没有嫁衣,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纸诏书,得了一个正五品的嫔位。”
“婆婆,我想知道关于母亲的所有事。宫里人都说都说母亲与侍卫私通,可我从来不信这些”元熙自三岁后便被养在云起宫,因此在他心中并无与母亲的任何回忆。自他记事起,他便被人告知他的母亲是个下贱之人,被父皇关在了冷宫。
哑婆婆闻言,一脸欣慰。小姐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将殿下托付给云妃娘娘,以她的心性,确实将殿下教的很好。至少在这阴森诡诈的后宫之中,他还愿意去相信有好的一面。
“殿下,谢谢你愿意相信小姐!你的母亲,是闻名江湖的玄医谷谷主樊湜之女,闺名樊洛汐,她姿容灵秀,乐天爽朗,又在岐黄之术上颇有天分。谷主和夫人对她格外宠爱,甚至于将谷中的一些事务都交予她去处理。”
闻及此,元熙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是江湖女子,合该在茫茫江湖中恣意潇洒,快意恩仇,又为何会入皇宫?”
“元盛十年,北狄联合乌孙来犯,这是陛下自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骠骑大将军朱广领军十万奋勇抵抗,却着了敌人的道儿,节节败退,最后死在了战场之上,亩关、亭里两城失守。朝中一时无可用将才,万般无奈之下陛下决定御驾亲征,任用从未上过战场的轻车都尉穆济康为副帅,领兵二十万,收复失地。”
“收复亩关、亭里的战争,若我没记错的话,穆将军就是凭着当年那场以少胜多的五更垣之战,一举夺回失地,被当时的百姓称为“神将”。”
“没错。世人往往只能看到结果,却不知其中的艰苦。我们玄医谷世代居住在离亩关城不远的岐山上,两国连年交战,以致百姓流离失所,我们虽身在江湖,亦痛心不已。”
“有一日,谷主收到消息,说叔月军夺回亩关后,却被困城中,粮草不济。小姐本就爱那些英雄美人的话本子,对穆将军的英勇事迹心生仰慕,于是主动请缨,带人前去送粮送药,以解军中燃眉之急。没想到却在亩关城附近遭遇北狄军突袭”
【回忆】:
亩关城外,一队北狄军来势汹汹地将一支江湖运粮队伍团团围住。
“小姐,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吴秀贞挡在樊洛汐身前,轻声问道。
“阿秀师姐,看了那么多的英雄话本,这会儿该轮到咱们冲锋陷阵了”樊洛汐附耳在吴秀贞耳边说了一句,遂即转身对着一众师兄弟们扬声下令,“各位师兄师姐们,我们虽身在江湖,如今有机会为我们叔月的百姓们搏上一搏,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北狄军将领西格鲁见状,一脸轻蔑地调侃道:“呦呵,没想到你们叔月也有如此果敢的吉雅(北狄语,意思是美丽的姑娘),不错,本将军喜欢。我们北狄的勇士不喜欢打女人,你们若是乖乖交出粮草,倒是可以考虑将你们娶回我们里里克儿草原”
樊洛汐听出他们语中的戏谑,大喝一声:“少废话!”而后便从原地旋转飞将起身,杏红色留仙裙飘散开来,婉若盛开的金莲,她纤手一挥,随后便有许多金灿灿的花瓣漫天飘洒下来。
北狄将士们一瞧,不约而同地笑弯了腰,还以为这位吉雅在那一声呵斥之后要放多大的招出来,没想到竟就是撒撒花瓣,到底还是高估了她。
而玄医谷的人则警觉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默默握紧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那些无知的北狄人,不知道这些美丽的花瓣是小姐的必杀技,名叫“孽海花”,可杀人于无形
果不其然,那些肆意的笑声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嚎之声,那些士兵手捂脖颈,面色青灰,仿若被一股强力扼住喉咙几乎无法呼吸,很快花瓣所及之处已是人仰马翻
“妖妖女,她是妖女”有士兵惊恐地喊着。
那西格鲁见状,脸色骤变,咬着牙喝令道:“给我杀了这个妖女还有她的同伙,一个不留”
一令下,几千步兵、骑兵将士举着武器呐喊着,蜂涌上前,对阵只有聊聊数十人的玄医谷“运粮队伍”。
玄医谷以医药闻名江湖,因其甚少参与武林争斗,故而在武学修为上少为世人所知。如此刻玄医谷弟子们所用的莲花金针,多针连发,一击即亡,百里之内即可连取多人性命。
虽说玄医谷弟子寡难敌众,但因不断有士兵中了孽海花之毒,北狄军一时间也讨不了便宜。
阿秀紧紧地护在樊洛汐身边,不断击退着敌人的攻击,无奈对方人数实在过多,此刻她身上已有多处伤口,左肩处还中了一箭。
“阿秀,你怎么样?”樊洛汐迅速折断她肩上的长箭,又封了她的穴道,以免血流过快,“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找个地方疗伤”
正说话间,西格鲁手里举着弓箭,对准了樊洛汐。而她正帮阿秀把着脉,心想着该如何为为她疗伤,丝毫不知身后的危险将至。
“小姐”待阿秀看到惊恐地喊着时,箭已离樊洛汐的身体不足一寸。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支箭从另一方向射来,将那只原本可能直穿樊洛汐心脏的箭射离了它原本的轨迹。
她们抬起头看向箭的来处,只见一金冠束发,身穿赤金龙纹战甲的男子手持嵌玉弓箭,从亩关城墙之上飞将下来。随后,“吱呀”一声,亩关城门缓缓打开,上万名叔月将士擐甲挥戈,列队而出。
那是一个落日的黄昏,那个披着一身霞光从天而降的将军领着将士们冲锋陷阵,打得北狄人仓皇逃窜的画面永远烙进了樊洛汐的心里。
她走向他,躬身行了一礼,道:“玄医谷谷主樊湜之女樊洛汐拜见穆将军!多谢穆将军搭救之恩。”
来之前,百姓们都在传穆济康将军以一招声东击西的制敌之计,以少胜多,一举夺回亩关城。于是,樊洛汐想当然觉得城中出来的这位定然是穆将军,却不知她眼前的这位乃是当今圣上元崇。
身边一将领正欲上前纠正,却被元崇拦了下来。
元崇也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道了句:“樊姑娘请起!”
樊洛汐起身后又顾自继续道:“父闻边关战事艰辛,特命我等前来送药送粮,略尽绵薄之力!”
“玄医谷谷主大义,樊姑娘亦不愧为女中豪杰,战火狼烟之下送粮到此,实属不易。那本将军就替叔月的百姓谢过诸位。”
“将军谬赞!我等身为叔月国的百姓,理当为国效力。”
元崇打量着眼前这个江湖女子,与淮京的女子多有不同。虽髻无珠翠步摇、身无绫罗绸缎,却自有一种天然的清新之美,若雨后荷露,似朗空白云,率性、洒脱,且环着一身侠气。于是,他的心中也起了些欣赏之意。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心中便互相有了好感。后来小姐听闻亩关城内伤员众多,便决定入城为他们疗伤,就这样在那里一待便是月余那一年小姐十九岁,陛下二十三,年轻的公子小姐,左右躲不过所谓的日久生情”说话间,哑婆婆忽地又吐了一口黑血,安心忙取出丝帕为其擦拭。
元熙轻拍着她的背,试图为她缓解不适,“婆婆,您歇一歇”
“殿下,我没事”婆婆又继续道,“后来,在五更垣之战后,陛下准备班师回朝。前一夜,他约小姐在亩关城墙上见面,他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并给了她一道圣旨。他说,‘对不起,朕虽为帝王身,能给的承诺却只有这一道拿不出手的圣旨。你可以拒绝,可以将它撕碎了扔在朕的身上可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都请你相信,朕对你的爱是真的’”
“小姐听着他的自白之言,看着手中那道圣旨,凉透了心底。说什么巾帼妇好,性资敏慧,千里送粮,解叔月军于危困,朕心甚悦,着即册封为汐嫔当夜,小姐便纵马回了玄医谷,离去前只说了一句‘皇帝陛下,您的爱确实拿不出手’”
原本故事到了这里,该是结局了,元熙遂惊问道:“既如此,母亲为何又嫁到宫中?”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之爱,炽热又卑微。在他们分开的第四个月,小姐不顾谷主的反对毅然决定要进宫去找他。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分离之痛已冲淡了所有的恨意,如今我对他只剩思念了,疯狂的思念。”
“不久,我便陪着她去了淮京,带着她一直不舍得撕毁的那道圣旨找到了穆将军府。那个人收到穆将军消息之后,冒着风雨连夜出宫赶来将军府见她,还为了她误了早朝。”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小姐的决定是对的,也很替她开心。那两年多,他们很相爱,小姐又为他生了殿下您,那个人常常为她破例,为了她违逆太后、为了她同皇后争吵”
“在爱没开始以前,你永远想象不出会那样地爱一个人;在爱没结束以前,你永远想象不出那样的爱也会消失这是小姐对我说的。她总一遍遍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兴许他觉得她的麻烦太多了,不是得罪了太后就是得罪了皇后,大臣也总说她身份卑微这不合规矩那不合规矩,又兴许是朝堂上的烦心事太多了,而她什么也帮不到他他只说他有些累,说暂时别见面了,各自冷静一下,结果一冷静就是半年”
“没有他的宠爱,小姐在这个宫里度日如年。太后和皇后常常来找她的麻烦,趋炎附势的奴才们也暗暗欺辱。后来,她还在殿下的饮食中发现了毒。无奈之下,她想尽办法去见穆将军,央求他带她离开皇宫,却被皇后的人发现添油加醋地告发到陛下那。陛下大发雷霆,他质问她,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心里想着的、喜欢的就是穆将军?最后他将她囚在了宫里,不许她外出,还下令把您交给云妃娘娘抚养。”
“小姐心如死灰,终日郁郁寡欢,不管我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她本该是纵马长歌的江湖女子,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与死无异。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有一日,皇后突然带人来将小姐抓起来,说她与侍卫私通,证据确凿,要交予陛下发落。小姐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原本区区几名皇宫侍卫,又能耐她何?她是故意的,她在赌,赌那个人会不会救她,会不会信她,她始终不愿意相信,那样的爱就这样消失殆尽”
“可结果,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等来的又是一道圣旨,一道将她打入冷宫的旨意。不,那不是圣旨,那是直击小姐心口的一把利刃。到冷宫之后不到半月,小姐便服毒自尽了。她只留了这一封信给我”哑婆婆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件交到元熙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