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幸无恙,劫后余生入皇城
晌午,日月光船舱内,穆南桑慢慢睁开眼,适应眼前的光亮,而后刚巧对上了司空的脸。
“将军,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适?”司空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穆南桑只记得安心又替他挡了一刀,然后那个贼人也倒下了,他说给她下了蛊,那他们是不是都
“将军,方才您晕倒了。不过,班茴姑娘已经替您诊过了,她说您”
司空一语未毕,穆南桑便焦急地打断道:“安心姑娘,她如何了?”
“安心姑娘受了重伤还在医治,那贼人已经死了,可那个什么同气连枝蛊还没解如果说其中一个人受伤就会牵连另一个人,那如若其中一人死了的话,不知道”
“我去看看她”说着,穆南桑便起身,急急地往外去。
司空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神时,屋内已不见穆南桑的影子,他忙喊道:“将军,安心姑娘这会不住三楼了,她如今也在四楼,您屋子对门就是。”
话音刚落,已走到楼道口的穆南桑忙折返回来,经过司空身旁的时候还不忘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忙低头禁言。
穆南桑立于水亦暖屋子门口,迟疑了一下方才敲了门,来开门的是班茴。
“将军,姑娘刚睡下。”
“她伤势如何?”
“姑娘方才将我们都拦在了门外,她坚持自己处理伤口,是以班茴也不知她伤得究竟如何。不过,从拔出来的那把匕首上面的血迹来看,伤口有些深,那贼人也因此丢了性命,恐怕姑娘的伤也不会轻的”
穆南桑闻言,竟又觉得有些头痛欲裂,胸口也好似烧灼般疼痛,这与他晕倒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样,他本能地一手抱头,一手捂住胸口,眉头拧紧
“将军,您怎么了?”
穆南桑强忍住身上的不适,道:“我进去看看她。”
因为没有开窗,屋子里有些昏暗,月白色帘缦合拢着,微微透着些斑驳的影子,令人看不清榻上之人。不知为何,穆南桑每走一步,内心都好似被巨石压着一般,有些透不过气。
许是因为“她因他受伤”的负疚感,还有对于姑姑救治希望破灭的忧虑,他在心里如是想着。
还未行至床前,榻上之人却猛然弹起身,旋即那月白帘缦上便溅满了黑红的血渍,一片片触目的红缓缓氤氲开来,又直直往下定格成一个又一个水柱,看上去甚是灼目
“姑娘”班茴大喊着跑了过去,忽又匆忙转身对着穆南桑道,“恐唐突了将军,还请将军暂且回避。”
待穆南桑走后,水亦暖挣扎着起身宽慰,声音显得有些吃力:“班茴,莫怕,我没事,只是将体内的蛊毒排出来而已。”
“姑娘,你的脸”班茴虽是听公子提过姑娘的易容之术,可乍见之下还是有些震惊。
水亦暖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惊觉自己的易容术不知何故又消失了,不知是否跟受伤或是蛊毒有关?经过此番,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身体有太多太多的未知,而那些时有发生的侥幸和无恙也令她觉得很陌生,这些似乎都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
见水亦暖沉思的样子,班茴道:“姑娘不必忧心,班茴定会守口如瓶。临行前,公子有交代,班茴此行就是无条件保护姑娘的。”
“班茴不必紧张,我理应以真面目示人的,如今这般也实属无奈,恐怕还得麻烦你替我隐瞒。”
“班茴明白的。姑娘,那你的伤”
“我的伤已无大碍。”
“姑娘果真妙手,班茴佩服。”
水亦暖闻言,也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
“日月光”的第五层,是一个瞭望台,平常只有四名舟人在上面轮流值守。
此刻,穆南桑正在上面,神情凝重地凭栏远眺。
司空远远地立于身后,不敢言语。他知道安心姑娘是将军救治云妃娘娘的希望,如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淮京了,她却生死未卜,现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老庄主刚刚离世,若是云妃娘娘再有个什么好歹,将军定然痛心入骨。
正思索间,忽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司空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心姑娘,而将军许是太过伤神,似乎并未察觉。他与安心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默默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救星来了。
水亦暖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他知道他心中装着太多事,良久才出声,“将军”
穆南桑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转身,果真见安心好端端地立于跟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此处风大,你不该上来的”
“无碍的。”
“疼吗?”
“不疼。”
“你好像总跟我说‘无碍’、‘不疼’之类的话,你这样我会当真的一个朋友跟我说,女子皆以柔弱为美,这样才能招人怜惜,让男子们生出些保护欲。”
“你的朋友大概不知道,真正的柔弱,是生怕自己在意的人心生怜惜,生怕他们因为自己生出一丝的忧虑。”
“所以,你如今是真的柔弱”此话一出,穆南桑便觉有些不妥,若是安心承认自己是真的柔弱,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他在意之人?
水亦暖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猜想他可能误会了她的话中之意,忙道:“安心是真的无碍。若非如此,又怎会来此处见将军?”
穆南桑略显尴尬地放开水亦暖,转身看向湛蓝的海平面,道:“今日阳光明媚,是个好天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到淮京了。”
不知为何,穆南桑虽是极力将话讲得轻松,可水亦暖只要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他心中的忧郁。
她道:“安心曾经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那时候,家人整日因为我的病愁眉不展,他们都因为我的病,由着我,宠着我,甚至于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陪着我,我知道那是爱,可我不想要这样,不想要成为他们的负累,我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地去过他们想要的生活,希望他们想到我的时候心里都没有忧愁”
穆南桑转过身看着她,眸光微亮,他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是解释亦是劝慰,“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你的家人一定都很疼爱你,因为有他们的爱,所以你也成为了一个仁爱之人,心系苍生,悬壶济世。”
“将军谬赞了,安心愧不敢当。”提及家人,水亦暖又想起了三两酒馆外面喝得烂醉还嚷着要给她买如意糕的三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如今她亏欠最多的就是家人了。
“姑娘自然当得!你我非亲非故,却承蒙姑娘两次舍命相救,桑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机会,愿结草衔环,玖琼以报。”
“将军言重了!将军护卫家国,常年沙场铁血,一人生死置之度外。小女子区区性命,何足挂齿”
“你不是区区女子,你亦是我穆南桑奋力守护之人。”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淹没在习习的海风中,都没有在再说话
终于到了淮京。
下船前,穆南桑带着司空去了水亦暖的屋子,对她道:“你的身子可还受的住?下船后我即刻命人送你回府休息。”
“给娘娘的治病要紧,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安心觉得,不如下船后直接入宫为娘娘诊治。”水亦暖知道,他们选择走水路也是为了迁就她,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没有反驳。可身为医者,她也知道“救疾宜早,迟则生变”的道理。
穆南桑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而后道:“宫内不比外头,有许多的规矩。我身为将军,可随时请命入宫觐见君主,但外臣不可入后宫。如今姑姑病重,亦无法宣见我。所以只能你一人前去,班茴也不能陪着,届时我会请二皇子妃带你去姑姑寝宫,诊治完后她会送你出宫。宫内人心复杂,除了二皇子妃,其余人说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到时候可能还得委屈你以歌姬的身份前去”
“无妨。安心入宫只为医治娘娘,旁的事情于我而言都无甚紧要,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穆南桑看着她懂事的样子,突然很想问问她,为何待他这般好,为何拼上性命相救,为何事事替他着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道:“安心,我们以前有见过吗?为何我有时会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此言一出,水亦暖顿时心生疑窦,难道他记起什么了?于是道:“将军何出此言?”
穆南桑见她一脸认真的神情,不禁嘴角上扬,笑出了声,“桑心中有些惶恐,自觉欠姑娘的太多,怕日后无以为报,想着问问从前是否有恩于你,能否抵一些掉”
自重逢以来,难得见他笑得如此明媚,他本就长得好看,水亦暖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然而,此刻最痴的当属司空,他属实没有想到眼神犀利、不苟言笑的将军,今日竟然开起了玩笑这淮京城的姑娘都说将军长得好看,可他却敬畏着这张“好看”的脸十几年了,今日方才领会到姑娘们眼中所谓的“好看”。
说完话,船也已靠了岸,穆南桑带着司空先行下了船。
此时,卜风早已带着一队兵士候在岸边,他见穆南桑下来,忙迎上去作揖行礼,而后附耳道:“将军,宫里来人传皇上口谕,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穆南桑闻言面上虽淡定如斯,当眸光中却多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算计。此番陛下召见,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该来的终归躲不掉
卜风又继续道:“将军,还有一桩事,是关于天隐山庄老庄主的。不知是谁放的消息,现在市井都传遍了,说姚老庄主知恩不报,撇下哑女独自逃亡,害她遭人欺辱,一生凄苦,还死于非命”
“怎会如此,那个贼人分明已经死了,这消息会是谁放的?”司空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
“那人的来路查到了吗?”
看着穆南桑阴冷的神情,司空忙回道:“还在查。”
“加派人手继续查,要快,查查他有没有跟什么人在联络,我总觉得他的背后还有人”
“是。”
在穆南桑的安排下,水亦暖由卜风护送前往皇宫。
此刻,她独自坐在马车之中,手里拿着穆南桑给她的关于云妃娘娘的病情记录和用药,她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娘娘的病症确有怪异之处。据上面所载,她终年手脚冰冷,五脏虚,月事去,行动日渐弛缓,几年来仿佛老了几十岁,而今已睡睡醒醒,意识不清,病入膏肓。太医们皆难断其症,多年来也只能开些益气养阴补脏之方,却始终未见其效,反而症状越发严重。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正竭力思索间,耳边传来卜风的声音:“姑娘,皇宫到了。”
水亦暖在卜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站在宫门之下,朝里望去,朱红色殿宇楼阁错落有致,峥嵘轩峻,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此刻,卜风正在前面不远处同等在宫门口的一个女子说着什么话,水亦暖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她想起了穆南桑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入宫后,什么都不要怕。你记住,你的靠山是修罗将军穆南桑。”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水亦暖跟前,卜风道:“安心姑娘,这位是二皇子妃的贴身侍女碧儿,接下来便由她带你入宫,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宫门是酉时下钥,所以姑娘务必要在那之前出来。”
水亦暖点点头。
“那碧儿姐姐,安心姑娘就拜托你了。”卜风作揖致谢。
“卜校尉客气了,这是碧儿应该做的。”这个碧儿看上去也非多话之人,她向卜风回了礼,而后对着安心道:“姑娘,请随我来。”
水亦暖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闯到这皇宫里来,若是被爹爹知道,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爹爹平日里虽是好说话,但关键时候却是一个很讲规矩之人。
许是她心中杂念太多,又或许是这皇宫实在太大,水亦暖已经理不清她们究竟穿过多少回廊,经过多少殿宇,跨过多少小桥,此刻,碧儿终于停下脚步。
“王妃,这位便是穆将军请的神医,安心姑娘。”
水亦暖闻言,这才抬起头,瞧见了碧儿跟前这位衣着精致的女子,她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二皇子妃吧,于是她也上前恭敬施礼。
姜苎萝一看,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穆将军请来的神医竟是这般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但她也不是多事之人,也不愿多问,只是一贯客套地言道:“安心姑娘不必多礼,时间紧迫,快随我一道去母妃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