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楚天阔
“我知道你的医术不错。但现在,你没有的选择,想活命的话,必须帮我解毒。”那人声音嘶哑,显得愈加阴森。
话毕,他艰难地从衣内掏出一褐色的圆形小木盒,伸出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的手将盖子旋开,立时有一只黑色的虫子缓缓飞将出来,它扑腾着翅膀在半空飞舞,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身为医者,花草虫鸟于水亦暖而言并不陌生,可眼前这只虫子她却从未见过。
只见那人吃力地盘坐在地上,运功催动内力,伸出手指着黑虫缓缓移动,引导着它飞去的方向。
水亦暖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那只黑虫从她的左耳飞入,很快她便觉得那个“嗡嗡”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身体之中,而后头皮开始发麻,脑袋也变得有些沉重。
“这是同气连枝蛊,我已将蛊虫引入你的体内,还还有一只在我的身体里。有了它,你的命就和我的命绑在一块儿,若你无法救活我,那你你也别想活”那人的声音越发沙哑低沉,疼痛又令他在地上挣扎着翻滚起来。
如今的水亦暖倒也不怕自己会性命难保,她只是担心这蛊虫若是在体里游走会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小团圆。虽说上回的滑胎药没有伤害到她,可这次未必会有这般幸运,她冒不起这个险。
正思索间,她便感觉小腹麻麻的,偶尔还有微微抽搐之感,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已经感觉到我身上的蚀骨之痛”那个沙哑的声音又传来,可他见水亦暖面上瞧着好似不若他这般痛苦,于是伸手从靴子内掏出一把随身匕首,遂即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瞬间鲜血滑落。
他起身走向水亦暖,掀开她的衫袖一看,同样的伤疤,同样汩汩流出并滑落的鲜血,这才满意地笑了,而后又爽快地解了她的穴道。
“赶紧开始吧,快些解毒,你自己也少吃一些苦头”言罢便径自走到床榻上大喇喇地躺着。
恢复行动的水亦暖默默伸手扶住手臂上的伤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流着血的伤口于她而言并没有一丝疼痛,而且,不出所料的话此刻伤口应该已经消失,手臂估计完好如初了吧。
“你是谁?”水亦暖没有上前,而是谨慎地沉声问道。
“这辈子我最恨别人问我这个问题”因为身体的疼痛让他变得暴躁不已,“老子谁也不是,你他娘的赶紧给我动手医治!”
水亦暖走了过去,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这是止痛的药丸,但只能坚持两个时辰。既是要解毒,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所中的是何种毒药?”
话音刚落,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人刚吃了止痛药,刚觉身体开始舒展放松,此刻又立时紧绷起来,他瞪着水亦暖,眼神中充满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水亦暖没有多言,默默地拉下床幔,而后转身朝外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
闻声,水亦暖愣了下,才开口道:“将军稍等,小女子这便起身开门。”
可她只是半开了门,似乎未有邀他入内的意思,“将军到此,可有要事?”
穆南桑本是拿着姜太医写的关于姑姑的病情记录,急着上门相询,可见她这般,才意识到夜间如此行事恐于礼不合。
于是,他当下决定暂缓此事,待明日再议,“上回见姑娘似有晕船之症,不知这一日行船身子可还受得住?”
“此番我已提前用了药,身子无碍的。白日里您命司将军送的补汤也甚是可口,劳将军挂心了。”水亦暖心想,既然不能告诉他那是孕吐,那便认下这晕船之症吧。
“既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姑娘早些休息。”穆南桑本欲离开,不料忽来一阵风,竟微微吹开帘缦
虽说只是一瞬,穆南桑还是觉出些床上的端倪,他黑眸一紧,脸上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对了,司空暮夜点烛不慎伤了手,他说来你这边要一些烫伤的药膏,不知他方才是否来过?”
“司将军今夜不曾来过”水亦暖如实回道。
“想必他从别处寻到了药,那在下先告辞。”言罢,穆南桑便欲转身离开。
“将军您这便走了吗?”
穆南桑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姑娘可还有其它事?”
“没有了,将军早些休息。”
水亦暖本就在犹豫要不要向他求助,却终是没能开口。
她方闭门转身,便见那榻上之人已掀开床幔,斜躺着,一副慵懒的模样,与刚才疼得满地打滚时判若两人。
他挑着眉,悠悠地开口:“你究竟是怕死还是不怕死?方才你有许多机会可以向他求助的。”
水亦暖迎着他的注视,明眸清冷,淡淡道:“那你究竟是怕死还是不怕死?明知那是我可能求助的机会,你还由着我去开门。”
那人坐起身,稍稍理了理衣衫,又胡乱捋了捋散落的头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那穆南桑的处境,我太了解了。如今你对于他而言,就是救命的稻草,他可还指着你去救那半死不活的云妃娘娘。所以,只要你在我手里,那个修罗将军便不敢伤我性命。”
水亦暖这才看清那男人的模样,虽说脸上有些伤痕,还胡子拉碴的,但瞧着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所中何毒了吧?望闻问切乃是医纲,若你无法告知,我如何解毒?”
“此毒名叫蚀骨,中毒之人的身体就如同进了千千万万只毒虫一般啃噬骨头。你若是不抓点紧,那你很快就会深深地体会到此毒的厉害至于这下毒之人你也相熟,就是那人称‘解药公子’的姚北溟。”
水亦暖默默听着,一脸平静,她走过去,拉过他的手,把了下脉。此毒确实猛烈,虽不致命,可这蚀骨之痛想必比死还难受。如今他体内的毒已经扩散至四肢百骸,若是要彻底解毒,还是得要有解药,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这毒竟是姚北溟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会让声名在外的“解药公子”用起了毒?她必须弄清楚,若他真是十恶不赦之人,这毒便解不得。可是,那样的话,她身上的蛊当如何解?
见水亦暖蹙眉沉思的样子,那人有些焦急地问道:“如何?可解得?”
“此毒应是由几十种毒性极强之物炼化而成,毒性极强,却不致命。你们之间,究竟是有何深仇大恨?”
那人闻言冷笑起来,“深仇大恨?还真有。看来他是真的很恨我,他恨我就对了
水亦暖也不指望他会解答,径自取出一颗药丸递给了他,“这药可暂压毒性,但不能解毒,若是要彻底解毒,还需费一番工夫。”
“小姑娘,你这儿可有酒?”那人语气平静,对于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有。”水亦暖顺从地为他取了一壶酒,那是她在断肠崖底时酿的清酒,一直放在她的随行包袱内。
那人接过酒葫芦,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狂饮起来,“你们这些小娘子,装个酒用这么个小葫芦,都不够塞牙缝的”
“我不想醉酒”
“这酒喝着清清淡淡地,不过还真有些上头”那人又瞧了一眼水亦暖,打了个酒嗝,笑道:“你的脸竟也红了,这同气连枝蛊果真不凡”
确如那人所言,现下水亦暖已有了酒醉前的昏沉感,她忙寻了椅子坐下
“长夜漫漫,既有酒,那我便同你讲个故事吧。四十三年前,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遭仇家追杀掉落河中,被附近渔村的一个哑女所救。这个哑女是个孤儿,她花掉自己所有的积蓄救活了他。”
水亦暖静静地坐于一旁,忍住身体的不适,不发一言。
那男人则是一边喝着酒,一边自顾自地讲着故事:“两个月后的一天,一群黑衣人找到哑女家中。慌乱之中,她掩护那个年轻人逃离,可她她自己却被那一群禽兽不如的黑衣人给玷污了自此后,她就疯了,整日里在村子里乱跑,所有人都开始嫌弃她,避着她。”
说到此处,他又狂饮了几口,歇了一会才又道:“可即便如此,这该死的老天爷还是没有放过她。没多久,她便被一个猎人掳走。猎人就住在渔村附近的山上,因为她常常发狂,他便将她圈养在屋舍外的一个山洞里,用木栅栏围住洞口。她从此后便成了那猎人的玩物,任由他打骂、蹂躏”
“后来,她生下一个孩子,就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所幸,那个猎人愿意养那个孩子。就在孩子六岁那年,猎人有一日喝多了酒,突然暴毙了。这偌大的山上,就只剩下他们娘俩,而那时候她已经不再发狂,整日里就是痴痴呆呆地,兴许是累了”
“那个六岁的孩子将她从山洞中救了出来,帮她洗手、洗脸,还给她煮了野蘑菇汤,那一天她很开心,孩子也很开心,晚上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看了星星可第二天,她被院子里的狗惊到,吓得摔下山崖死了。”
“那个孩子怎么办?”
“哑女的死彻底断了孩子心中最后的善念,他的本意是想救她出山洞,一起好好生活的,可没想到却害了她。他杀了那只狗之后,下了山,流浪、乞讨、打架、偷盗父母的不幸是会延续给孩子的,那个孩子身上除了不幸之外,还有了另外的东西——仇恨。那个哑女本是不识字的,却会写三个字,那就是姚安道她在那个山洞里刻满了这个名字。”
姚安道?那不是老庄主的名字吗?水亦暖似乎明白了这个故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场控诉,因问道:“那个孩子就是你?炸望淼阁也是你?”
那个人没有否认,只是冷笑了一声,而后又快走过去掐住水亦暖的脖子,眸光阴冷,愤然咬牙道:“所有的不幸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如果他们要恨,就恨那忘恩负义的姚安道”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门被踢开来。
穆南桑带着司空、班茴,还有六名暗卫闯了进来。
那人见状,眸光愈加冷冽,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水亦暖直觉窒息般难受
不一会儿,那人又粗暴地将水亦暖推倒在椅子上,转身对着正欲拔剑的穆南桑道:“我说穆大将军,您哪别急着刀剑相向,先听我把话说完,不然我怕您会后悔。”
穆南桑敛着眉,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仍是收了剑。
“我在这位姑娘身上下了同气连枝蛊,我身上的痛,她全都会感同身受,包括死亡”说着,那人便又取出匕首在左手手背上划了一刀,见了血。
彼时,水亦暖抬起左手一看,同样的伤口又出现了。班茴见了,忙快步上前,从衣内取出丝巾为她包扎
正当众人都惊讶地瞧着水亦暖身上的伤口时,那个始作俑者却骤然举着手中的匕首朝着穆南桑的胸口刺去。
又一次,水亦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穆南桑面前,于是那把匕首便直直地插入水亦暖的胸口,顿时鲜血直流。穆南桑立时抱住正往下倒的人儿,他眉头深锁,周身都散发着令人怵然的寒意。
而同时,那个贼人也应声倒地,依旧是同样的伤口,同样的汩汩血流
“灾难会一个一个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