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草芥身,芙蓉台上风波起
淮京,穆府。
司空快步穿梭在迂回的回廊间,最后在穆南桑的书房门口停住,作揖道:“将军。”
“进来。”书房内,穆南桑伏案疾书,也没有抬头:“如何?”
“药已交到青螺手上。幸好您早前跟姜太医要了云妃娘娘的药方,我们才能在宫外寻了药材送去。不过,还得感谢他们让修罗军的人当起了皇宫侍卫,才让我们寻得机会进宫送药。”
“他们还是处处防着我这个不听话的,停了我的职,又让修罗兵士去当侍卫不过就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今早太子派人传话,要我领五十精兵去越州剿匪。”
穆南桑说的云淡风轻,司空闻言却愤愤道:“剿匪?这不是地方官员该干的事儿吗?您堂堂一品将军”司空话说一半似是觉得欠妥便没再往下说,于是转而言道:“再者说,区区五十人,如何剿匪?”
“剿匪只是一个由头,目的就是要让我远离淮京。现下陛下病着,太子想来也坐不住了,估计是想着我若是不在淮京,即便皇上真怎么样,元熙对他也构不成威胁。”穆南桑分析道。
司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陛下一共就三个皇子,大皇子早夭,这三皇子年纪尚小又体弱多病,太子自然不放在眼里,这些年他净盯着二皇子了。像二皇子这般闲云野鹤之人,宁居冷宫也不入朝堂,又岂会贪恋这皇权富贵?”
司空的话,却令穆南桑陷入了沉思:元熙当真只愿做个闲人吗?为何他总觉得元熙并非表面这般洒脱呢?三皇子元勋乃嫡出,楚皇后自小便以国君的标准教导他,两年前陛下也顺理成章地立他为储君。元熙从小不受陛下待见,况且他的生母林嫔娘娘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恐怕早已与这至尊之位无缘了
正思索间,穆南桑忽觉眼睛有些不适,便本能地伸手抚了抚。司空见状,忙问道:“将军,可是有何不适?”
“不知为何,这两日右眼皮总跳”说话间穆南桑皱了皱眉,自从江南回来后,总是隐隐觉得心中还压着什么事情,那些他忘记的定是些重要的事情。
“左眼跳财,右眼跳”司空也有些不安了起来,“将军,只带五十人剿匪着实有些不妥。既然太子不想我们动用修罗军,要不然您写信让老庄主给派些帮手?天隐山庄离越州也不远”
“也好,此番须快些完成任务,早日赶回淮京,迟了恐生变数。对了,通知仲马,让他近日多派些暗卫守好冷宫和云起宫,有什么消息及时传信。”
太子此番明显是调虎离山,他的箭头恐是对准了姑姑和元熙了,穆南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出发去越州。”
第二日,傍晚,莺燕楼水亦暖的厢房。
此刻,小桃又如昨日一般替水亦暖梳着妆。
虽是躲过了昨日,但今日想来应是没有如此幸运,水亦暖认真地琢磨起逃离的法子。
“妹妹”此时门口进来一个化着浓妆、锦衣绣裙的女子。
小桃见来了人,忙行礼道:“蝶舞姑娘安好。”
“小桃,今日又是你给姑娘梳妆呀”,那女子笑着打量起水亦暖,又道:“小桃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呀,这飞天髻梳的甚是好看,这桃花妆面也不错”
水亦暖惊讶地看着来人,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昨日的那个姑娘原来你叫蝶舞呀,我叫安心。你的这身打扮我都没认出来,好看。”
这蝶舞姑娘笑了笑,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房内转悠了起来。她摸了摸悬挂于木施上的衣衫,道:“这是妹妹今夜要穿的衣裳吧?”
小桃转身瞧了一眼,道:“是的。”
“安心妹妹今夜可愿同我一起到芙蓉台献艺?”蝶舞突然问道。
“跳舞、唱曲儿啥的我都不会,恐怕要辜负”水亦暖想着先前已经回了那妈妈,此时又上台恐是不妥。
“无妨,我可以教你。”蝶舞笑着,似是极有自信的样子,又道:“小桃,你去牡丹姑娘那瞧瞧吧,她嫌小翠头发梳的不好看,正生着气呢。我瞧这安心妹妹啊,也打扮的差不多了,衣裳就由我来帮她穿吧,我们顺道啊说些体己话。”
“嗯,那成,我瞧瞧小翠去。”言罢,小桃便出了门。
见小桃合上门后,蝶舞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妹妹昨日肺腑之言确是有违纲常、语出惊人,我细想了一夜,才发觉妹妹真真是个通透之人。你所说的‘为自己而活’,甚合我意。所以,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妹妹,咱们一块离开这儿,去过我们想要的日子去。”
水亦暖看着蝶舞说着说着变得有些兴奋了起来,便知道她已经想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释然,她也是个极特别的女子,这个姐姐她认了,道:“姐姐能想开,我真心替你高兴。看姐姐的样子,可是有了离开这儿的法子?”
“今儿我们越州最有名的盐商施万金的管家会来院子里挑些姑娘去他们府里给贵人们献舞”蝶舞仔细地说着她的法子。
“越州?这儿是越州?”水亦暖突然打断道。
“是啊,妹妹不知道么?”蝶舞有些惊讶。
水亦暖自嘲地笑了笑,也没再多言:“身处何地也无甚要紧,姐姐请继续讲。”
“妹妹可知,在这院里,我们这些姑娘看似来去自由,但实则是被好些人在不同的角落盯着的,他们能瞧见咱们,但咱们看不见,所以想从这里逃出去不大可能。据说此前有几个姑娘逃跑不成被抓回来毒打了一顿,好几日都下不来床。可若是我们能被那管家选中,便可动身前往施府,届时会经过一片小树林,我们可以在那儿想个法子逃走”蝶舞一边帮水亦暖穿衣裳,一边小声地说着她的计划。
“姐姐此计甚好,到了小树林之后我有法子。我这有一种毒药叫‘染雪’,人一旦沾上,便会像雪人一般慢慢冻住,半个时辰后便会冻僵甚至于无法动弹,但是药效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我们可以事先抹在碎银子上,然后”见她能想开,水亦暖也甚为欣慰,两人遂即一拍即合,相视而笑。
“对了,安心,昨日你握过我的手,我便知道,你应是会弹琴的”见水亦暖点了头,蝶舞又言道:“那手上的茧,我一摸便知那妹妹喜欢什么曲子?待会儿就你来弹曲儿,我跳舞。”
“可是,我此前骗那妈妈,说我并不会这些歌舞技艺。”
“无妨,这里的人大都真真假假,谁会在意呢?我自有说法,妹妹无需忧心。”
“好,都听姐姐的。”
入夜后的莺燕楼,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蝶舞拉着水亦暖上了芙蓉台,随后水亦暖落座于台子边上的古琴前,而蝶舞则在台子中央开始起范儿。她仍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水亦暖,见她已熟练地开始拨弄琴弦,这才放下心。
此时的芙蓉台前仍是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声不断。但两人似乎有些视若无睹,随着一声柔缓的琴声传来,蝶舞便和着乐声轻移莲步,凝霜皓腕缓缓出袖,纤纤兰花玉指旋转,身姿摇曳,一袭粉紫烟纱罗裙随风摆动
水亦暖一双白皙纤手熟练地拨弄着琴弦,开口吟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蝶舞的舞姿是动人的,像一只折翼又失群的蝴蝶,傲然地翩翩舞动,在乐声起伏间诉说着舞不尽的百转千回
水亦暖看着她,不觉间泪水打湿了脸庞,其实她们都一样,受困于这“深深庭院”,都已是“无计留春住”。
她们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殊不知此时的人群已经渐渐围住了她们,直至曲终。
“妈妈”人群中忽有一约莫五十上下黑须男子喊道。
妈妈闻言,忙挂起她那千年不变的迎客笑脸,提着裙摆,拖着腰间微微颤动的赘肉小跑着穿越人海,朝着那男子热情地挥手道:“徐管家,我在这儿”
此时,人群中又一粗狂的声音传来:“妈妈,台上这姑娘我要了。”
妈妈循声望去,见那声音的主人,面色一惊,忙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一脸谄媚:“哎呦,胡二当家,您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妈妈,开个价,这个跳舞的小娘子我要了。”只见那人阔面大耳,七尺长短身材,二十四五年纪,腰间别一短柄镶鱼皮嵌石铜边鞘弯刀,其后跟着五个长相各异、身形彪悍的跟班兄弟,言辞间尽显痞气和狂悖之态。
“妈妈,我出一千两,台上这两位姑娘我都要了。”徐管家也不甘示弱地上前对着妈妈直接出价。
妈妈一听一千两,两眼都泛起了金光。
“哎,老头儿,是我先开口要的人,你确定要同我争吗?”胡鸠缓缓踱步来到徐管家面前,一脸挑衅。
那妈妈见状有些紧张了起来,这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忙上前劝解:“徐管家,方才确实确实是黑水寨的胡二当家先开的口,要不您再看看,待会儿啊还有几位姑娘要登台献艺,您再挑挑有没合心意的?”
妈妈也是个聪明人,特意将这“黑水寨”的名头给亮出来,徐管家闻言也不愿多生事端,虽是心有不甘,但终是没再多言。
于是,那胡鸠便更嚣张了起来,道:“妈妈,我呢,也没这老头儿富贵”,说话间他又拍了拍徐管家的衣裳,“我今儿呢就只带了二十两,妈妈您看这事情要怎么办”
妈妈闻言楞了一下,面露难色,但很快便又堆起了她的招牌笑容,道:“二当家的难得赏光到我这,我们欢迎都来不及,我这便安排蝶舞姑娘来伺候。”
“妈妈,别急呀!我就这二十两,现在台上这两位姑娘我都要了,今晚我就要带回寨子。”胡鸠似是故意的,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着妈妈言道,那神情大有不容置喙的意思。
妈妈瞧了眼徐管家明显不悦的神情,心想着先把眼前这位难伺候的主儿先打发了,不然场面定然是不好收拾,于是道:“二当家,我在楼上雅间给您安排了好酒好菜,要不您带弟兄们先上去吃上喝上,我马上安排人帮二位姑娘收拾起来”
终于将他们打发上了楼,妈妈又转身对着徐管家道:“徐管家,真是对不住啊,不过我跟您讲啊,今儿您要是有需要,我去说服我们家紫烟姑娘。施府设宴,我们定然是要派花魁去的,必须得给我们施老爷的面子撑足了。”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从莺燕楼到黑水寨,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当初上芙蓉台前所怀有的希冀和盼望一下子就碎了一地。
此刻,她们俩已在妈妈的安排下各自回房收拾细软。
小桃原本要来帮忙,水亦暖想着自己本是被绑了来的,来时身无一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回绝了。妈妈遣人送了一身衣裳,这便是她要带的全部了。
她立在房内,看着镜中化着浓妆的脸,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陷入了沉思。
忽地,一男子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她若惊弓之鸟般竭力挣扎着
那男子却在她耳边轻声言道:“姑娘莫怕,我无意伤害于你。我是朝廷派来剿匪的,有一事想请姑娘相帮。”
水亦暖闻言停止了挣扎,正欲回话,无意间扫了一眼镜子,瞬间愣住她不敢置信地从那人的怀里挣脱,转身看向他。
是他?!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