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夫子,书院授课暂栖身
在皇宫的东北角,有一个偏僻的无名殿宇,多年以前这里曾是关押失宠妃嫔的冷宫,如今却住着一位成年的皇子,就是当今的二皇子元熙。
深夜,书房内,元熙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案上的书籍。
齐戎入内,作揖道:“殿下。”
元熙一边看着书一边问道:“父皇如何了?”
“只听说是还在昏迷,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太医们都还在福宁殿内待着,有郎统领在,谁也见不到他们。”
“那两位可有异动?”
“除了派兵围了福宁殿,暂时还没有其他行动,估计也在观望。”
元熙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犀利,他将书丢回案上,又拿起手边的佛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朝堂上有太子,后宫有皇后,宫外还有个楚丞相,现如今又找了由头停了南桑的职,也难怪他们稳得住,看上去的确稳操胜券。”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来人乃是二皇妃,姜太医的嫡女,姜苎萝。
只见她绾着简单的流云飞仙发髻,如意珠络步摇相对而安,身着一身青白素馨刺绣长锦衣,外披一件鹅黄敞口纱衣,缓缓行至元熙案前,俯身行礼道:“殿下。”
“不必多礼。这个时辰王妃不在房中休息,因何来此?”
“方才青螺辗转托人送信,说母妃近日咳得越发厉害,还见了血。平日里吃的药数日前就没了,但太医院的人一直推说库房药材不齐还在采买,拖着不给开药。现下父亲又不在,咱们又出不去,该如何是好?”
“这定是皇后授意的”齐戎闻言,气愤不已。
但见元熙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姜苎萝和齐戎亦不敢再多言,书房内霎时寂若无人。不多时便听到他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掉落的声音,清晰可见,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一会儿,元熙才开口:“王妃费心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那臣妾告退。”姜苎萝与他夫妻三年,深知元熙不若外界说的那般懦弱无能,她相信他可以处理好。她也知道此刻他虽面上平静,但心中定然已经气极,遂不敢再多言,听话离开了。
“齐戎,想办法传信给南桑。”
“不必了,我听到了。”穆南桑一身黑衣翻窗而入,随手摘下面纱。
元熙一脸惊诧,“你这副装扮是?”
穆南桑径直走到短榻上坐下,顾自倒了杯水,才道:“夜探福宁殿行动失败了,来你这避避风头。”
元熙跟着坐到短榻,忙追问:“失败了是何意?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了?”
“也不全是,我还顺道打伤了太子”穆南桑悠闲地喝着茶,淡淡地回道。
“什么?”元熙惊得瞪大了眼睛。
“二皇子殿下,您敢不敢收留我这个刺杀太子的刺客呢?”
“不敢,我一个深居冷宫的不受宠皇子,可护不了你这尊大神?”见穆南桑淡定自若的样子,元熙的忧心也少去了大半。
此时,殿外传来一片嘈杂声。
“他们找过来了”齐戎微微开窗看了一眼后又迅速关上。
“你快躲一躲,我去应付。”元熙对着穆南桑说完,便匆匆起身快步欲往外去。
他尚未出房门,便见门被重重地踢开,一群士兵手持兵器,鱼贯而入。
齐戎遂即持剑挡在元熙身前,大有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那领队的将领一进门就对着元熙行了一礼,而后对着士兵下令:“给我搜。”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即四处散开在书房内开始搜寻,仿佛并无开战的意思。
然而此刻,穆南桑正大喇喇地坐在原处喝茶,仿若事不关己一般。怪就怪在,那些士兵竟也好似看不见他一般顾自搜寻。
“此处并无可疑人员。”一士兵报告。
“撤,去别处看看。”
随后,书房又恢复了宁静,连门都被士兵恭敬地关了起来。
元熙和齐戎怔怔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一时回不过神来。
南山书院,沧浪园。
一身形富态、笑容可掬的妇人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到厅中,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问道:“少爷,听老周说您带回来一姑娘,这倒稀罕了”
说话间注意到坐在柳子羡边上的水亦暖,瞧着其貌不扬、衣着朴素,那妇人先是楞了一下,一番打量之后转而言道:“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一时也没有想出什么形容之词,便也没往下说。
倒是柳子羡又开始热情地介绍:“奶娘,这位是安心姑娘,是我邀请来的贵客,今夜要在这里留宿一晚,还请奶娘给安排个舒适的厢房。”
“好的,老身这就差人将沧浪园西面的厢房给打扫出来,待姑娘用完膳,便可歇息。”
奶娘想着既然少爷没有同这姑娘住到一处,那想来两人之间应是没什么过分的牵扯。再者说,这姑娘着实姿色平庸了些,少爷应是不会动心思的。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放心些,随后便张罗着让丫鬟将做好的馄饨端上桌,仍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问道:“这馄饨少爷平日里都是要吃上两碗的,今日也是照例来两碗吗?”
“嗯,两碗。”柳子羡又转头问:“安姑娘,你闻闻,这鱼皮馄饨可是奶娘最拿手的,外面卖的绝对没这味道香。你要不要也来两碗?”
不知为何,如今的水亦暖对这些吃食变得毫无抵抗力,她低头闻了闻,道:“光是闻着味道便知道定是极好的,我也两碗。”
柳子羡闻言,笑嘻嘻地吩咐:“奶娘,安姑娘这也再来一碗。”
“好好好你们若是吃着喜欢呀,三碗也管够。”见自己的手艺被夸,奶娘也乐了。
待一切就绪后,柳子羡遂又道:“奶娘,你们先下去吧,我同安姑娘还有些话要讲,有事我再叫你们。”
“好。”
于是奶娘便顺从地带着丫鬟们一同离开,可她心下仍是生了疑,猜不准这少爷对这安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这个姑娘不光姿色平庸,胃口也大,多半是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也不知少爷为何对她这般关照?再过几日少爷便要成亲了,她想着自己得替夫人多盯着点儿,可不能出岔子。
见下人们都离去后,柳子羡看向水亦暖,正欲说些什么,看到她吃馄饨的样子竟乐了。
只见她毫无姑娘家的拘谨之态,一口一个馄饨,认真地吃着,不一会儿一碗便见底了,最后又把汤也喝个精光。见她仿若孩童般的模样,柳子羡笑着言道:“看来这馄饨甚合姑娘心意。”
“嗯,味道极佳。公子叫我‘安心’便好。”
这姑娘虽是有些随性,可也是个讲规矩、进退得宜的,回话的时候便停下不进食。柳子羡开始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了,但瞧着她只身一人的样子,他又怕触及她的伤疤,便也没多问,只顺着她的话道:“那安心也唤我‘子羡’可好?”
水亦暖也不推脱,点点头。
“安心,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在书院多停留几日,给孩子们授课。”
“授课?我?”水亦暖未曾想他竟有如此提议,让她一个女子授课,倒真有些意外。
柳子羡敛容正言道:“我想请你给孩子们讲些医理,你也知道,在这里上学的孩子大多家境贫寒,日常有些小病小痛的都不去看大夫,若你能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医理,或者认识一些药草也行,这样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若有些轻微小疾便可自行医治,也可少去些病痛你意下如何?”
水亦暖原本想着尽快离开秋水镇,可柳子羡的提议又让她觉得无法拒绝,她思忖再三后道:“那就一月为限。”
柳子羡闻言,对于眼前的姑娘又生出几分敬意,他连忙作揖称谢:“那我便在此替孩子们先谢过了。”
水亦暖回礼,“公子大义,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必言谢。”
随后,柳子羡又嘱咐道:“明日起我要离开书院几日,我会交代周叔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你若有疑难之处也尽可找他。”
“好。”
“与姑娘相识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却一见如故,柳某在此以茶代酒”正当柳子羡正欲举杯之时,水亦暖一听到“几个时辰”似是想起了什么,顾不上举杯便慌忙起身,道:“赶了一天的路,现下感觉有些疲累,不知可否劳烦公子引路,带安心到厢房歇息?”
柳子羡虽觉有些突然,但仍是起身带水亦暖去厢房。
道别柳子羡,进了厢房,水亦暖赶紧将门窗口关好。
她端坐在镜子前,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露馅,但下一秒,她便瞬间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水亦暖长吁了一口气,好险,差一点。
正庆幸间,忽觉一阵作呕,腹内也一阵翻涌,于是便迅速地奔到一个盆子前呕了起来
而此时,门口却传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安心姑娘安心姑娘你没事吧?”柳子羡听到屋内的动静,在门外焦急地敲着门。
水亦暖本想回应,奈何她刚欲开口,一用力,那股不适感便蔓延全身。她涨红了脸,喉间仿佛被扼住一般,呕得越发厉害,令她根本无法言语。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柳子羡冲了进去。
“安心姑娘,你怎么了?”柳子羡看着俯身趴在盆上呕吐不止的水亦暖,担心不已,“我马上让周叔去请大夫。”
柳子羡刚转身,便被水亦暖拉住了衫袖。
“不”水亦暖强忍住腹中的不适,刚发出一个音,却又淹没在了剧烈的呕吐中。
柳子羡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帮她缓解。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水亦暖感觉似乎好一些了,攥着人家衫袖的手也自觉地收了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起身,便感觉到有双手正帮她拨开散落的头发并试图扶她起来,陡然想起易容术消失之事,一时顿住。
柳子羡见状,以为她是无力起身,便稍加些力道助她。
正当他扶起她并欲查看面容之时,她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就这样抱住了他。
柳子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此时他正略躬着身子任由她抱着,两只手也尴尬地僵在她的身后不敢碰触。
怎么办?谁能告诉她这个局面该怎么破?回过神的水亦暖已无地自容,恨不得即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个方才忽感一阵眩晕,这才借公子的肩膀一用。只是现下安心深感羞愧,能否请公子暂且离开房中,容我稍事调整?”
“那个你的手”
水亦暖闻言,这才尴尬地松开还紧紧环住他脖颈的手,低着头背过身去。
“那我先先出去”柳子羡也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听到闭门的那一刹那,所有尴尬、羞愧、懊悔之类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水亦暖看着镜中凌乱的自己,估计所谓的“羞愧难当”、“懊悔不已”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犹豫了半晌,她才鼓起勇气开了门。
“安心姑娘为何带起了面纱?”柳子羡好奇地问道,但见她终于开了门,一颗悬着的心也松了下来。
“我方才想着,我一未出阁的姑娘,整日待在这人多的书院里,戴个面纱是否更妥帖些。公子以为如何?”
“姑娘所言极是,是我欠考虑了,那这一月便难为姑娘戴着这面纱示人了。只是”话说一半,柳子羡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水亦暖的脸。
水亦暖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伸手捋了捋头发试图掩盖内心的慌张,道:“只是什么?”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姑娘戴上这面纱,这眼睛看着更可人了”怕她觉得他言语轻浮,柳子羡便又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转而问道,“安心姑娘的身子可还有不适?是否再请个大夫来仔细瞧瞧?”
“无妨的,我自个儿就是大夫。兴许是我贪嘴,吃得过饱了,积食所致方才吐过之后身子也松快了,无碍的。”
“那便好。”
“公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无甚要紧之事。就是书院里来了些新鲜的橘子,想着给姑娘送些来,解解腻。”
水亦暖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小篮筐,蹲身拿出一个橘子,道:“瞧着这橘子,色泽金黄,想必味道定是极甜的。”
提到这橘子,柳子羡便得意地开始献宝了:“我尝了,皮薄多汁,清甜爽口,姑娘快尝尝。”
要吃这橘子势必得摘面纱,水亦暖赶紧找理由推脱:“今日这馄饨吃得着实有些撑,我恐怕得让我这肚子休息会儿再尝了。”
柳子羡闻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忙道了句:“姑娘赶了一天的路,想必定是极累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便准备往外走,忽又转身道:“明日一早我便出门了,到时姑娘恐尚未起身,那我便提前在此道个别,咱们过几日见,期间姑娘若有任何事,尽可去找周叔。”
这公子倒也是个极热心之人,这是水亦暖上崖之后遇到的第一人,一个温暖、随和又善良的翩翩公子,她竟有些感动和不舍,于是也柔声道了一句:“公子一路顺风。”
道别过后,水亦暖正欲闭门,却见柳子羡又折了回来。
犹豫半晌,遂问道:“安心姑娘果真二十有二?”
水亦暖闻言,捂嘴笑了笑,道:“那不过寻个由头搪塞吴妈妈罢了。”
“那未婚夫婿丧命同那克夫命格亦是搪塞之词?”
“让公子见笑了。”水亦暖看着传闻中的大才子,才情过人却也不过一敦朴的少年郎,现下看着还有些憨态可掬,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子羡兄,小妹安心,年十八,至今尚未婚配,夫婿不详,命格不详。”
此言一出,逗得柳子羡直接笑开了怀,心想着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很有趣。
然而这一幕相谈甚欢的画面落入奶娘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桩祸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