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奈何夫人千秋正盛 > 第9章 临绝处,故人赠药又逢生

第9章 临绝处,故人赠药又逢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送他离开后,水亦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不肯离去

    她从小便自知寿数难长,所以总是急着去尝试和体验各种世间之事,可唯有一件,是她做不了的,那就是与人结发做夫妻。可如今在她心里,她嫁过他。

    在往后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她可以带着那些已然刻骨铭心的回忆静静地等待死亡,这样已经很好了。

    “安郎,今日这药里的确没有‘软筋散’,但我放了‘过眼云烟’,这剂量足以让你把这几日的记忆悉数变成云烟散去,这样也很好。我的人生已经止步于前,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在你的前程里不会出现一丝关于我的往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眼下,他和她虽然只是这一崖之隔,但他们之间隔着的绝不只是这纵身一跃的距离,崖上是他的尘世繁华,而崖下是她的人间地狱,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法跨越的死生之距。

    直至夜幕降临,直到她再也站不动了,她才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准备走回洞中。

    路过蒲公英花丛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些扑闪扑闪的流萤,此刻却觉得那般刺眼,想到它们曾经也是她和他的见证,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地流,她摊坐在地上,哭的很大声很大声

    也许吧,“天若有情天亦老”。

    再回到洞中已是深夜,水亦暖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忽觉胸内一阵剧烈的疼痛,遂即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彼时离开崖底的穆南桑,一心想着为水亦暖求药,上崖后便匆匆下山赶至秋水镇上。

    走在秋水街上,他忽觉胸口发闷,头痛欲裂,双眼模糊。正摇摇欲坠间,似是听到了司空的叫唤声,遂即便失去了意识。

    秋水镇,福安客栈上房内。

    大夫正在给昏迷的穆南桑诊治。

    司空在屏风外焦急地等待,见大夫起身走动,忙冲过去询问:“大夫,我家少爷怎么样了?得的什么病?”

    大夫不疾不徐地从药箱拿出纸笔,见司空着急的样子安慰道:“这位小哥莫急,你家少爷的身体啊无甚大碍,应是奔波劳累所致。他后背的伤也无妨,我瞧着已经有大夫替他诊治过了,伤口恢复的很好,不日便可痊愈。”

    “受伤?”司空骇然,是谁伤了将军?这几日将军究竟经历了什么?

    “是啊,他后背有一处伤口,瞧着像是箭伤,伤口还挺深的,我已经替他重新上过药。”

    司空眉头紧锁,心中更是自责不已。

    “我再开一服安神的方子,晚膳后让他服下好好睡上一觉。对了,你们这几日也要仔细着他的吃食,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有些虚,得好好进补一番,切不可大意。”

    “是,我记下了,谢谢大夫。”言罢便给了大夫些银两,又喊了人随大夫去取药。

    “司空”转醒的穆南桑喊了声。

    司空闻言忙跑了过去,道:“将军,您终于醒了。”

    穆南桑摸着仍有些隐隐作痛的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司空应道:“今日我听下面的人来报,说在街上看见您了,等我赶到的时候您就晕倒了半月前,您说有事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属下这些天到处找您,您到底去哪儿了?是谁伤了您?”

    听完司空的叙述,穆南桑一脸茫然,“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司空见状,只得安慰他道:“大夫说您这是奔波劳累所致,多休息几日便好。”

    穆南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元熙呢?”

    司空压低声音回道:“您失踪以后,二皇子就坚持同我们一起找,中间还遇过两次黑衣人突袭,好在这些日子我们为了寻您又调集了一批暗卫,他们讨不了任何便宜。前几日云妃娘娘派人传信,说皇上病了,让二皇子速速回宫,昨日我收到卜风传信说二皇子已经平安到淮京。”

    “什么病?”

    “据说病得突然,太医也没诊断出什么病因,现下宫里估计都乱套了。”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回淮京。”

    “是。”

    “对了,姑姑她知道你们找不到我的事吗?”

    “二皇子临行前特意寻我商量此事。云妃娘娘身子不好,所以我们就想着暂时把您失踪的事瞒下来。娘娘那边就只说您在军中有要事处理,短时间内不能去宫里看她。”

    “嗯,做的好。”

    难得被夸,司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又道:“将军,属下去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把您身上的这件绿长衫换下来吧,您素来不爱这些红红绿绿的颜色。”

    穆南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眉头一皱,感觉自己定是经历了一些迫不得已之事,神情也变得冷冽起来,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害他受伤和失忆之人

    水亦暖醒来的时候,天是亮的,她已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想到此处,心内便顿生无限悲凉之意,她已经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还有何意趣?她甚至想着若是自己就此永远地沉睡下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她挣扎着起身,看着洞内的一切,他的床、他的衣裳、他的画像回忆一幕幕席卷而来,整个山洞都是他的气息,她好想他,一想到他或许已经彻底将她忘记,内心就像刀割一般疼,也许该吃“过眼云烟”的是她自己。

    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不再吃药,如果这一切终将结束,那就快些吧。

    接下来几日,她便总在床上躺着。睡枕和被子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闭上眼就仿佛还在他的怀里,脑海里他还唤着她的名字,叫她不要睡,不要睡,再等一等他

    可她太累了,渐渐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么醒醒睡睡。可能也不是睡,是昏迷,但谁知道呢?她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

    直到有一日醒来,她似乎来了些精神,她自觉尚有一事未了,便挣扎着下了床。

    原本她想着要给自己做一副棺木,但现如今以她的身体状况,已是不可能了,于是她又想着简单地为自己立个衣冠冢,也不枉她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血在一粗糙的木碑上写了墓志铭:

    水姓女子亦暖,年至十八,长眠于此。虽人生苦短,久病难医,然走时心如止水,此生无憾,惟愿生者安然。

    之后她又回洞中选了她最爱的那一件红色衫裙,那是最炽热的颜色,也是她一生所向往的——热烈而自由,她总爱穿着它跳舞。那一天她也是穿着这一身红衫和他一起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她剪了一缕青丝,连同那衫裙一起,裹了布,埋了下去。

    她拖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到了床上,手中还紧紧地抱着他掉下山崖时穿着的那身衣裳,就这样静静地等待死亡

    永别了,父亲母亲。

    永别了,诸位兄长。

    永别了,安郎。

    就在她一点一点接近死亡之时,却听到有人在唤她。

    “暖暖暖暖快醒醒暖暖醒醒”这声音听着有些苍老,但又带有一丝空灵,回荡在洞中。

    她连忙坐起身,下床四处张望、寻找,却发现这洞中空无一人。就在此时,她也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能行动自如,一改病态,而当她转身,却看见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面容枯槁,双眼紧闭,形销骨立,只是她这面容竟同自己一般无二。

    难道,她终于要告别人世,灵魂出窍,将赴鬼门了吗?

    就在水亦暖疑惑不解时,洞内突然闪现一道金光,照亮了整个山洞。因为太过耀眼,水亦暖本能地用衫袖挡了挡眼,等适应光亮后才缓缓挪开。

    然后,眼前那一幕令她瞠目结舌,不敢言语。

    在那道金光中一老翁显现半空,只见他白发白眉白须,慈眉善目,嘴角含笑,他身着青灰色粗布长袍,腰间系一墨色腰带,身侧系一葫芦,此刻正微微弯腰看向她。

    “暖暖莫要惊慌,你仔细看看,我是谁?”老翁笑着卖起了关子。

    水亦暖闻言又细瞧了瞧,“不知为何,我瞧着仙翁同我师父有几分神似”

    仙翁闻言哈哈大笑,“暖暖聪慧。”

    知道是师父后,水亦暖反倒惊着了,瞬间满腹委屈化作泪水直直地往下掉,“师父为何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难道师父也同我一般,已非尘世之人”

    仙翁见状,忙安慰道:“暖暖莫慌,我本是十世修行的方外之人,过完这一世,如今已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你我师徒一场,我知你有难,特来相助。”

    “可是师父,我已经”水亦暖指了指床上的自己。

    “你有一息尚存,还未死去。这是以我体内的仙元为引,炼制而成的丹药,你且服下,可救你性命。”说完只见他手一挥,一颗豆大的小药丸便从他的手中缓缓的飞入水亦暖的口中。

    水亦暖还未及反应,药丸便已入腹中,过了一会她又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跪下拜了一拜,道:“多谢师父相救。”

    仙翁继续道:“服下此药后,从此,你将有生、无老、无病、无死。但除此之外,你依然是个凡人,依然要经历这人间百态、爱恨离愁。暖暖,师父能帮到你的,也就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足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言道:“嗯,我记着了,暖暖谢过师父再造之恩。那师父,你既已成仙,我今后要如何找你呢?”

    “你我已师徒缘尽,人仙殊途,从此便再不会相见了。”此刻,仙翁脸上的已不见笑容。

    水亦暖闻言有些急了,忙问道:“为何会这样?”

    只见那仙翁意味深长地回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非你我所能改变,切莫强求,今后诸事便全靠你自己了。”

    “暖暖明白了。”

    “记住,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得失从缘,五蕴皆空。暖暖,人生漫漫,会有更多比死还痛苦的事,万望珍重。”说完,便消失在了洞中。

    “师父师父”水亦暖嘴里慌乱地喊着“师父”,如梦初醒般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仍在这空无一人的洞中。

    她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师父从小便待她如女儿一般,许是太过想念的缘故吧

    可转念,她发现自己竟可以如此轻松地从床上坐起,于是她试图下床,下床后又开始走动甚至跑跳了起来,竟意外地没有胸闷、没有气喘、没有疼痛,也无任何其它不适的症状

    她屏住呼吸,决定为自己诊一诊脉,她已经太久没为自己诊脉了,那时是因为害怕无法面对自己的病情,可此刻她没有害怕却莫名紧张了起来,甚者于伸出的手都有些颤抖

    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难道那梦境竟是真的?!

    此外,她还惊讶地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竟然有了身孕?!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天?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这一切竟是真的,她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止不住地留下了泪水。

    这么多年了,她病了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她一度以为今生无望了,可如今竟能一如常人地活下来,真的太好了!

    她忙跪了下来,对着洞外拜了三拜

    “暖暖今后定会好好活着!”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云雾倾洒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映在水亦暖的身上,变成淡淡的随风摇曳的光晕。

    经过几日的休养,她已然恢复了神采,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她穿着一件水粉色绣花罗衫,下着鹅黄色烟纱留仙裙。

    那是她母亲为她缝制的,上面的芙蓉花也是她亲手绣的,原本是带着留作念想,今日却觉得这颜色甚好便穿上了。

    她一直都是美的,只不过这些年被病痛日渐消磨了精神,而如今的她“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坐在穆南桑坐过的那颗大樟树下,一双芊芊素手握着玉笛,吹起那日曾为他吹过的曲子,往日和他一起的回忆也随着这曲调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他应该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她好想他,好想去寻他,非常想,做梦都想。

    如果他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欣喜呢?可是,他是谁呢?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会不会已有妻室?会不会也已有了子嗣?那日他应是被歹人所伤,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她也好想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她这般不告而别,他们定是伤透了心,三哥应是气的都不想理她了吧,还有沉香和玉竹,她们会不会很自责?

    她本想着第一时间赶回去见他们,可是一想到她腹中的孩儿就又迟疑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身怀有孕,怕是会让整个水府蒙羞,而且她对孩子的父亲一无所知,她要如何开口同他们讲这些?

    可是,有家归不得,安郎也无处寻,这崖底缺衣少食的,她如今又怀着身孕,已非久留之地,该何去何从呢?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