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奈何，送君别离无归期
这一日，水亦暖又感身体不适，她借口想吃野味，打发穆南桑出洞去。
她吃了药，拖着疲乏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床上。
近日那种不适的感觉来得越来越密了，为了不被他察觉，她总是稍有不适便开始吃药。可她知道，自己已是油尽灯枯，此生已容不下任何幻想，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当穆南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水亦暖躺在床上，脸色如纸般毫无生气。他有些惊慌的跑了过去，喊道：“姑娘，醒醒，姑娘姑娘”
水亦暖听到他急切的喊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半醒半梦间含糊地回了一句：“别别担心，我有些困，再睡一会一会就好”
穆南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他知道她不是困，她定是病了，可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没有大夫，也没有药，一想到这里胸中就一阵揪心地疼。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摸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内心焦急万分。
“我该拿你怎么办？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难道你就从未想过要依靠一下我吗？你为何什么都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说？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地苦楚，可我要怎么做才能替你分担几分呢？我要怎么帮你？要怎么救你？你快醒醒，求求你快醒过来”
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水亦暖才悠悠地醒来，她看到穆南桑有些发红的双眼，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似乎又让你担心了。”
穆南桑伸手捂住脸上那只冰凉的小手，又顺势拿脸蹭了蹭，道：“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吓我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很难过”
不忍见他如此，水亦暖违心地安慰他道：“我是大夫，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放心。”
穆南桑见她如是说，内心的担忧也去了大半，转而问道：“喝水吗？”见他宽心些了，水亦暖也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谁知下一秒，穆南桑竟起身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也不及她反应便偷笑着转身倒水去了，留下水亦暖愣愣地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羞红了脸。
可是转念她又觉得，必须送他离开了，否则的话，她怕，怕自己会舍不得。
“这是蜂蜜水。”水亦暖惊奇地问道。
“嗯。我沿着溪水走了数百米才见着这一处蜂巢好喝吗？”穆南桑看着她，言语间温柔至极。
水亦暖浅笑着望着他道：“好喝。”
穆南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些了吗？”
水亦暖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触碰，此刻的他是她最后的慰藉了，想到此处不由地泪水就划出了眼眶。
她从来都是最坚强的，以前发病最痛苦的时候，她都不曾掉一滴眼泪，因为她最怕家人担心。可如今面对他，却不受控制起来，泪水就这样直直地往下掉
穆南桑见状，有些紧张起来，他伸手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拥她入怀。
她躲在他的怀里哭了许久许久，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
感受到怀中的人儿因抽泣儿微微颤动的身体，穆南桑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不发一言。他只想她明白，只要她愿意，他就可以是她的依靠。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水亦暖有些难为情地离开他的怀抱。
“有没有好一点？”穆南桑看着她，替她捋了捋鬓角凌乱的头发，又轻轻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好多了。”哭过一场之后，水亦暖莫名觉得浑身都舒爽了些，有些尴尬地对着穆南桑莞尔一笑，道：“好饿”
难得见佳人展颜，穆南桑心中也默默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身子是好些了，都知道饿了今日由我来准备吃食，你且歇着。”
“你行吗？”水亦暖质疑道。
“我可以的。”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扶水亦暖躺下休息，“好了我来唤你。”
洞外水潭边，几根木头搭成一个简易的烤架，几根树枝堆成了柴火，正烤着木架上用细竹子上串着的两条鱼。
“好香啊”水亦暖闻着味道，有些兴奋地小跑过去。
“别急，我来拿，小心烫手。”穆南桑小心地取下烤鱼，递给水亦暖，“吹一吹，小心烫。”
“嗯嗯味道不错，没想到你还会烤鱼。”水亦暖开心地像个稚子一般。
“以前出门办差，难免会有风餐露宿的时候，所以就跟人学了些烤鱼烤肉的技艺。”
“改日定要尝尝，听你讲起来便觉得味道应是极好的。”说完之后，水亦暖心中不觉得多了一丝伤感，他们之间未必会有那“改日”吧。
见水亦暖发呆的样子，穆南桑好奇地唤了一句：“暖暖”
水亦暖惊讶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会知道她的小名，因为只有父亲母亲、师父和哥哥们才这么唤她。
“突然想起那日在不知味馆，你被打晕后，听到有人这么唤你的，方才才想起来。那日我本想着让那贼人放松警惕再上前搭救，未曾想却害你受伤”
“无妨，都过去了。”听到谜底的水亦暖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穆南桑仍是没肯放过，他总觉得她是一个谜，只有揭开谜底才能离她更近一些，于是又继续道：“那日你晕倒后就变了一张脸”
水亦暖也无意隐瞒，直接告诉他那是易容术，一种要靠内力易容的术法。她晕倒后内力散去，于是就变回了原本的容貌。
“原来如此，这世间竟有如此玄妙的术法，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公子”水亦暖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穆南桑却打断她：“我唤你暖暖，你唤我安白，如何？”
“好你的伤已无大碍，若是你想离开”
穆南桑闻言，双眉微蹙，伸手扶着水亦暖的双肩，看着她的双眸，认真地问道：“暖暖，你可愿同我一起走？”
“不了，我喜欢这儿，也已经住习惯了。”
他没想到，暖暖竟毫不犹豫地拒绝，顿觉心内揪疼，甚至还有几分慌乱和无措，那是从前在战场上遭遇险境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水亦暖知他不悦，但天命如此，他们俩终究有缘无分，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能为我跳支舞吗？就当是这烤鱼的谢礼，如何？”穆南桑先开了口。
“好。这玉笛你可会？”水亦暖拿出她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笛递与他。
“能给暖暖伴奏，在下荣幸之至。”
“我去取乐谱，你可先试试音。”
时已至黄昏，夕阳缓缓西下，笼罩着整个山谷，红光漫天，宛若仙境。一玉面公子身穿一袭绿衫，靠坐在水潭边的大树下，他吹着玉笛，神情极为专注，此人正是穆南桑。
水亦暖换完衣衫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在不知味馆遇到的那一日，他对着那贼人眼神犀利，即便不曾言语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杀伐之气，可今日见他吹笛的样子，又好似一位温润如玉的绝世公子。
直觉有人凝视，穆南桑抬头，而后笛声渐止。
她穿着一袭红色轻纱长袖衣裙，朱红宽缎系腰，手挽同色拖地烟纱，低仙髻婆娑，青丝垂肩。虽则头无金钗步摇，腰无环佩叮当，却更显风姿绰约，自成风华。
“看来公子已习得这首曲子的精髓。”
“为何选这首曲子？曲调虽美，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透着一丝悲凉”
“这是我们江南有名的一首曲子叫《梁祝》，讲的是一祝姓女子女扮男装到学堂读书，在那里遇到一梁姓公子，两人同窗数载，暗生情愫。女子学成归家时，言称家有九妹可配公子，遂赠蝴蝶扇坠作信物定终生。公子在女子走后才发觉她原是女扮男装，她许的九妹便是她自己，男子欣喜不已，兴冲冲上门提亲。”
“我听闻姑娘们都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本子，看来所言非虚。”
水亦暖没有告诉他故事的结局，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也不愿再往下讲。
他误会了也好，那就权当作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吧。心若美好，或许那曲子会少些悲凉之意，于是道：“今日这落霞甚美，不若我们现在开始？”
“好。”
漫天霞光映照着一身飘渺的红纱，她背对着他立于潭边，抬手垫脚，纤腰微弯，姿态婀娜， 仿若一位误入红尘的仙子，令人目眩神迷。
此时笛声响起，起初音色柔和，她轻移莲步，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随着音律变幻，那长水袖飞舞，她像一只蝴蝶，被这一片湖光山色浸染成火红的颜色，她不停地旋转，跳跃，飞舞
遂一曲毕，而她已累极欲倒。
穆南桑一个纵身，飞身上前接住了她，迅速将她拦腰抱起，径直回了洞中。
他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跳舞的”
水亦暖见他紧张的样子，宽慰道：“无妨，就是许久未跳了，现下有些累。”
穆南桑拉着她的手，眼里尽是温柔，“睡吧，我在这里陪你。”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眼前的佳人便沉沉睡去，他痴痴地看着她，心想着往后余生他牵挂的人大概又多了一个
水亦暖醒来的时候，见穆南桑趴在她的床沿睡着了，便不敢动弹，唯恐惊醒了他。
她开始细细地打量着他，眉浓如墨画，鼻挺若高山，双唇丰盈红润，尤其是他的脸棱角分明，极好看，她记得他是丹凤眼，现下他闭着眼倒有些看不真切
正当她看的出神的时候，他却突然醒了，望着她道：“你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水亦暖羞涩地撤回了方才打量的眼神，转头避开他的直视，应道：“无碍。”
穆南桑坐上床沿，伸手摸着她的脸，似是故意逼她看向他，轻声道：“今日的你，真美。”
下一秒，他的唇便毫无预警地落到了她的唇上，她顿时紧张又无措地揪着被子，任由他温柔地吻过她的唇瓣、鼻尖、眉眼和脸庞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穆南桑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此刻仍有些迷离的她，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脸，替她整理鬓角的乱发，又帮她盖好被子，然后道：“你好好休息，没有热茶了，我去烧一些。”
言罢便转身要走，而此时，水亦暖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衫袖，一双黑眸怔怔地望着他
穆南桑转过身，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此时你拉住我意味着什么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她的这一伸手对于穆南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此刻的她不想他走。
正思索间，还未及反应，他便又吻上了她，比方才的吻多了几分迫切，他知道他已经收不住了在他想要伸手解她的衣衫时，他又试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我，可以吗？”
水亦暖没有说话，此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心跳声不一会儿，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竟动手解自己的衣裳，这举动不禁让穆南桑感到一丝惊讶，但很快这种惊讶便被怜惜和欲望占满。
就在今夜，他拥有了她，他们的命运彻底交织在一起
此刻，怀中的人儿已经沉沉地睡去，穆南桑知道今日的她已经累极了。可他还不忍睡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竟可以拥有她，这一切恍若梦境一般，他真怕一觉醒来便梦过无痕了。
第二日，当穆南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儿已经不在了，他慌乱地起身寻找
最后，在洞外厨房看见了她，只见她又是一袭浅绿衣裙，绾着简单地小髻，一头乌丝垂肩而下及至腰间，正忙碌地做着吃食。
穆南桑欣喜地喊了声：“暖暖”
水亦暖转过身，笑的很甜：“你起来了？为何不多披一件衣裳，这深秋的天还是有些凉的。”
见她似寻常小妇人般说着唠叨的话，穆南桑忍不住走过去抱住了她，在她耳旁轻声言道：“一醒来就太着急想见你了”
水亦暖拍了拍企图抱着不撒手的人，“快坐下吃些东西吧，等下汤要凉了”
洞中，水亦暖正帮着穆南桑查看伤口。
“伤口恢复的不错，但若要行动自如还须过些时日。”
“有大夫随侍在侧，这小小的伤口不日定可痊愈。不过我倒是希望这伤好得慢一点，这样就可以一直被你照顾了。”
“安郎”
“这是你第一次这般唤我，我很喜欢，以后就这么唤吧。”
水亦暖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迟疑了半晌她又说道：“安郎，暖暖有一事相求”
穆南桑看着她，拉过她的手，道：“暖暖之事，就算刀上火海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暖暖所食之药，尚缺几味药材，安郎可否出谷一趟？都是些寻常的药材，药铺应有售卖。”
“如此，我即刻便出发，速去速回，以免耽误暖暖用药。”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水亦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好。你先把药喝了，待暖暖列个名目给你。”
穆南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趣她：“暖暖的‘软筋散’似乎药效不佳，如若不然，为何昨夜”
水亦暖闻言瞬间羞红了脸，道：“那‘软筋散’我只用过一回，之后便没再用了。”见他一脸戏谑的表情，于是也佯装生气道：“早知如此就坚持用了，那某人就没有机会了”
穆南桑闻言却突然敛神问道：“暖暖，你后悔吗？”
水亦暖伸手轻抚着他的脸，眼神坚定地告诉他：“从未。”
穆南桑闻言，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
沿着溪流往前，路过蒲公英花丛再往前一里路，有一处崖壁，看似险峻，但可见多处凸起。
水亦暖大臂一挥，袖中遂即飞出一长长的白色丝带，直直地飞往崖上的小树紧紧缠绕。
水亦暖看了一眼穆南桑，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我的暖暖还真是‘多才多艺’呢”，言罢又走到水亦暖跟前，仗着她双手扯着丝带便开始“为所欲为”地吻了上去，随后又一副得逞的样子，故意凑近她耳旁说道：“乖乖等我回来。”然后才纵身一跃，上了山崖。
水亦暖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泪水瞬间湿了眼眶。
“永别了，回到你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去吧，把这里忘了，把我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