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享清欢，江南小馆意趣生
没想到，结果却与他们心中所猜想的大相径庭。
“哎，可惜了”
“这张脸着实普通了些”
“这身姿、这舞技、这歌喉不该是这么一张脸啊”
“难怪刚刚一直不肯揭面纱”
面对众人灼热的目光、犀利的言辞，那女子竟丝毫不为所动。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只是这么优雅地立于台上，大有一种“任人围观”之意，而后随着台上众人大方谢幕，从容退场。
但台下的议论声却愈演愈烈，大抵都有些意难平。
吴掌柜见状，忙上台解围：“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方才的歌舞之中藏了三道菜的菜名，在座各位若能猜出，鄙店便将菜品相赠。”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人言籍籍，不绝于耳。
“没想到这吴掌柜竟还有些读书人的习气，做得这些个咬文嚼字的功夫。”元熙不禁对这老掌柜生出几分敬意，“这江南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不过，方才净顾着听歌赏舞，也未曾听得什么菜名。安白，你可猜得？”
穆南桑仍是一脸淡然地吃着茶应道：“少爷都猜不得，我怎会猜得？”
“你们看，有人上去了”齐戎指向台上。
只见一袭浅绿长衫、面容清秀的公子缓步上台，对着吴掌柜作揖行礼道：“柳某不才，愿意一试。”
见来人乃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柳子羡，吴掌柜笑着回礼：“原来是柳山长，素闻山长博学多才，想来这三道菜您是打算尽收囊中了？”
柳子羡又笑着朝吴掌柜施礼，随后转身面向众人，道：“若在下猜得没错，这三道菜的谜面应是藏在方才那位红衣公子所念的三首诗里。”
言罢，他抬头扫了下众人，见他们个个诧异又惊叹的目光，方才满意地继续道：“这第一道，‘诗仙访士到歙州’这诗仙当是指的太白先生了，‘酒肆鱼头或解忧’，能为太白先生解忧的，我猜应是那太白鱼头了。吴掌柜，不知在下猜的可对？”
“对对的，不愧是柳山长。”吴掌柜满脸堆笑，见台下众人亦是鼓掌叫好，反应热烈，心下暗暗满意。
“这第二道嘛，‘泥巴堆里香四溢’，若我猜的没错，应当就是那富贵鸡了。”
“对对对，是富贵鸡，就是富贵鸡。”吴掌柜面上笑着叫好，心内却有些懊恼这题是不是出得稍容易了些。
见台下众人又投来赞赏的目光，柳子羡心内暗自得意：“这‘富贵鸡’在咱们民间又叫‘叫花鸡’，叫花子偷了鸡拿泥巴裹一裹放火上一烤，那叫一个香相传古时皇帝落难时曾尝过，对这味道赞不绝口，遂赐名‘富贵鸡’。”
“柳山长果然博学多闻。不过本店的‘叫花鸡’确也有些独到之处，特意在鸡腹中加了些滋补药材，药方是鄙人从一位六十高龄的老医师那求得，食之不苦不涩，肉质软嫩，清香四溢，乃本店特色。”
“托吴掌柜的福，看来今日在下是有口福了。那这最后一道，‘半肥半瘦’又能被东坡先生所钟爱的想必就是那‘东坡肉’了。”
“柳山长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稍后我便命人将这三道菜悉数奉上。”吴掌柜见众宾客仍是热络地瞧着、谈论着，心中也甚是高兴，摸着嘴上的两撇小胡子笑得十分开怀。
柳子羡再次作揖致谢，道：“那在下就先谢过掌柜了。”
“柳山长客气了。”
“小二，这三道菜给爷也来一份，银钱照付。”人群中一人霸气喊道。
“小二，我这桌也来一份”
“小二，我这也一份”
一时间，众人纷纷效仿。
热闹之际，店内一小伙计匆匆上台，递给吴掌柜一张字条，还有两坛酒，后又俯首耳语了几句。
遂即吴掌柜便又对着众人道：“想必诸位都尚未尽兴，今日店内有一贵客，一时兴起，以两坛药酒为筹，再出一题。”
吴掌柜拎高手中的酒向众人展示：“此酒名唤‘清欢’，据说口感独特，回味无穷。”
“吴掌柜，快出题吧。”一人迫不及待地喊道，也有不少人随之附和、吆喝。
“好，这个题面就在藏在方才那舞娘的歌中，各位请听好！‘浮世万千，人间疾苦，红尘纷乱，问君可见？贫无依，病无药，愁无解，食无味，问君何解？’此题并无正解，这结果便交由赠酒之人决断。我会命人在台上摆上笔墨，诸位若有答案，可上台一试。”
元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吴掌柜真真好算计，这小酒馆将来必定生意兴隆。”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穆南桑，忽地心生一计：“这题甚是有趣，堪比科举策论。安白，想当年你可是文武状元，不若你上去试试吧？”
穆南桑盯着台上沉思半晌，竟真的径直起身上台。
这倒是奇了，这位冷面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听话？元熙一脸惊讶，他本以为他会一口拒绝的。
不多时，穆南桑便从台上下来，元熙惊问：“你怎么就写完了？台上那两位都还在那冥思苦想、长篇大论呢你莫不是就写了一句吧？”
许是此题过于刁钻，上台之人寥寥可数，就连大才子柳子羡都未上台。
“子羡，你为何不上去？”与柳子羡同座的友人问。
“此题太大，这答得不是文章，而是民生。”柳子羡若有所思地回道。
“我这里已有三位公子作答，还有要上台一试的吗？”吴掌柜瞧了一眼，见无人回应，便命人将这三份答案送了去。
元熙抬眼寻了寻方才那位姓柳的公子，见他只是坐在席上同友人闲聊，像是未有上台之意，因又道：“那位大才子竟没有上台。”
“怕是不敢吧。素来文章千古事，有些文章做得，有些文章却做不得，他是个聪明人。”穆南桑喝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既然你认为聪明人不做这文章，因何你又上台？我可不信你是冲着那两坛子酒。再者说，你既已上台，为何又用一句话草草打发？”
穆南桑仍是悠然地喝着茶，没有要解惑的意思。
元熙本想追问，刚巧小二来上菜，便只好作罢。
“客官，这是汤浴绣丸，这是宋嫂鱼羹，请慢用。”
不多时，那吴掌柜又拎了那两壶酒上了台，对着众人问：“请问哪位是安白公子？”
“安白不是你吗？难道”元熙看了一眼穆南桑，见他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忙站起身朝台上喊，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掌柜的，安白公子在这儿”
吴掌柜打眼望去，竟是那位只写了一行字的公子，虽则心有不解但并未表现在脸上，他笑着道：“恭喜这位公子，这两坛酒是您的了。”言罢便将那酒递给边上的小二示意他送去。
小二哥刚接过酒，其中一位在台上作答的公子站起身质问：“吴掌柜，敢问这是怎么个比法？方才我们在座的都看得分明，那位公子上台不过须臾，寥寥数字，因何取胜？”
此言一出，台下立马人言啧啧，多是附和之语。
吴掌柜一时也有些为难，因为在他心里又何偿不是有此一问。
“文章之事怎可以长短论高下？”元熙愤愤不平起身反驳，这在场的人也就唯有他最清楚穆南桑的才华。
这时柳子羡也站了出来，道:“这位兄台所言有理，意旨抒华，遑论短长？更何况，吴掌柜也说过，结果由赠酒之人决断。既是一人喜好，当无高低一说。但柳某同诸位一样，也很好奇那位公子的佳作。正所谓‘奇文共欣赏’，不如请掌柜的念上一念，以全我等欣赏之意。”
柳子羡一番话，倒是谁都不得罪。
吴掌柜思量一番，看了一眼穆南桑，见他点了头，便命小厮取了来，遂念：
“天地生人，循环往复。时也，运也，命也，人间烟火也。”
众人还未及反应，柳子羡头一个拊掌：“好！好一个‘人间烟火’！”
才子之言，确还有些分量。虽则人言纷纷，倒是也无人再生事。
这一幕都落入藏身楼上雅间的水家兄妹眼中。
“暖暖，三哥倒是有些好奇，你加的这一题意欲何为？”开口的便是方才台上吟诗的红衣男子，也是水家的三少爷水牧逸，“我看这安白公子仪表堂堂，又才华出众，属实不错。”
“我觉得这柳大才子也不错。”二少爷水牧修也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
“在山中闷久了，不过就寻一乐子，哥哥们倒是会寻我的开心。”
“哎，可惜了那两坛清欢，那可是我的心头好。”水牧逸一脸惋惜盯着暖暖。
水亦暖见他佯装委屈、挤眉弄眼、神情古怪的样子，顿觉浑身发麻，忙道：“有有有，怎会少了三哥的酒，我让沉香收拾了好几坛呢，待会儿还要带几坛回去给爹爹尝尝。”
“我的好妹妹，你赶紧把脸变回来吧，瞧着还真有点瘆得慌，我看你下回还是变个好看点的模样。”水牧修忍不住抱怨句。
“是我的意思。”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哥水牧野解释道。
大堂内忽又一片哗然，兄妹几人遂又齐齐透过窗口往外瞧。
原是吴掌柜又出大招，请了清乐茶坊的十二金钗来弹奏一曲，还是她们新谱的曲子叫《鸾飞凤舞》。
“吴掌柜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竟能请清乐茶坊的十二金钗齐齐登台。”台下一公子惊叹道。
“这事说来惭愧。几日前，我吴某人有幸帮了几位姑娘的忙，事后才得知她们是清乐茶坊十二金钗，她们为了报恩，这才破例让我讨得今日这便宜。”
“这吴掌柜可真能忽悠，还编出个报恩的戏码，整个清乐茶坊都是大哥的，那还不是大哥一句话的事儿”水牧修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而质问水牧野：“大哥怎的如此小气，我身为清乐茶坊幕后东家的亲弟弟，竟一次都不曾见过她们齐齐合奏过呢！你这是要让不知味馆名扬四海吗？”
“你们快看，十二金钗来了”忽地，人群中有人喊道。
只见东、西楼梯间分别有六名女子缓缓而下，她们个个容颜俏丽、华冠丽服、珠翠满头，举步轻踏间隐约露出五彩斑斓的丝绣鞋，引得这厅堂内熠熠生辉，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的高台上带着荷香的烟雾又开始弥漫，隐约间可见台上放置着各式乐器十二件，有古琴、瑟、琵琶、柳琴、箜篌、编钟、云锣、南胡、箫、笛子、腰鼓、埙。
只见她们齐齐缓步悠悠前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得台下一众人由最初的一片哗然渐而禁声屏息以待。
一曲《鸾飞凤舞》，缓缓开场
乐声时而悠悠荡荡，似是让人回到无忧无虑的孩提时；时而欢腾热闹，似是引人入到草木葱郁、花香扑鼻、鸟儿飞舞的秘境深林；时而又乐声渐弱，几近无声，忽又急急来袭，抓人心神，恍若醍醐灌顶，叫人茅塞顿开
不觉间，一曲已毕。
“这清乐茶坊的十二金钗果然名不虚传。”
“人美，曲子也美，真真妙哉，妙哉啊！”
随后，台上的女子们便开始悉数退场，台下众人急了。
“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
吴掌柜急急地上台安抚：“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们也知道的，十二金钗的规矩就是‘日弹一曲’，我吴某人能请到她们已是天大的面子，也不好坏了规矩不是？”
说话间，吴掌柜扫视了众人，见一时无人反驳，便又进而劝道：“现下歌舞已毕，美食佳酿当前，还请各位好生享用。小店今日开张，承蒙各位捧场，我吴某人感激不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方才，众人只顾着欣赏佳人，不觉间珍馐已悉数上桌，虽说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再起哄，转而开始享用美食。
“这烧羊外酥里嫩，口感甚妙。还有这个无忧酿，起初入口以为是清甜的薄酒，未曾想几口下去竟成了烈酒，甚是过瘾”元熙已是赞不绝口。
“客官，菜来咯！这是您要的富贵鸡、东坡肉，请慢用。”
“来，快尝尝快尝尝”元熙迫不及待地品尝着美食。
穆南桑一边吃着，一边则是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果不其然，抬眼间，他发觉一头戴笠帽的黑衣男子似是有些鬼祟，方欲细看的时候，人便消失无踪。
穆南桑拿起剑，迅速起身：“我去去便回。”
一桌人似是察觉到他脸上严肃的神情，多少有些了然。
司空欲跟随，却被穆南桑制止，轻声命令：“我先去查探一下，你留下保护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