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灵舟（上）
两天后星期一的早晨，太阳刚好睁开眼睛工作，草木间还萦绕着清晨的薄暮，阮灵舟怀里揣着一件晶莹通透的物件，是一片用玻璃夹着封存完整的树叶，是南方常见的银杏叶，说起这片银杏叶其实是有一段故事的。
在阮灵舟未出生之前，她的父母亲一起来广州打工，在准备搭火车离开途中，来到火车站广场时恰好吹起一阵急风，卷起广场周边大量枯黄的叶子，父亲感叹道：“人离乡贱，我们的命也像这叶子一样随风飘荡，不知何去何从。”母亲一旁嗔道：“呸呸，叶落归根，我们也会一样的。你瞧这秋叶如此静美，想必也是饱览过四时景色，功德圆满后才化为养分的。”父亲笑道：“你这样解释也合理。”
指着一片偌大的银杏叶又道：“你瞧这片叶子，真大真美！”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深蓝的天空作为背景映衬出秋叶曼舞的姿态，像只起舞的蝴蝶又像翱翔的雄鹰。秋风又再急翻，把这片卷进母亲的怀里，停驻在她的胸前，母亲用手拿起这片秋杏仔细端量，纹理清晰可见，叶尖还带着一点青色，可能是刚被风刮下来的叶子。
父亲走到母亲面前说道：“时间不早了，得快点进站赶火车了。”母亲没有说话，把叶子拿给父亲看，父亲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便问：“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母亲说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片很大的叶子！”父亲又惊又喜，道：“既然你们这么有缘，那就把它夹在书里收藏着吧，也算是家乡赠予我们的礼物。”母亲把秋杏夹着行李中最大最厚的一本书中，怀着希望搭上去往广州的火车。
来广州不久之后母亲就怀上了阮灵舟，这片叶子默不作声地见证着阮灵舟成长，但因为工作原因，父母两人早已经把这片叶子遗忘掉。直到阮灵舟十岁搬家那年，这片叶子才被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再次翻出来，两人看着这片离开家乡时带走的叶子不由得感慨万千，母亲决定把这叶子用玻璃装裱起来作为阮灵舟十岁的生日礼物。
阮灵舟边走边回想父母说起的往事，心里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珍藏多年的银杏送给班长呢？自己最近要忙一些家里的事，可能会隔五差三地缺席晚修，辜负了班长的寄托，内心挣扎要不要补偿些什么东西给她，安慰她求学心切的心灵。阮灵舟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明德楼楼梯处，走过十四级台阶之后，中庭小叶榄仁一片细小的叶子飘荡到楼梯护栏处，多年前的往事仿似又再重演，只不过内里的主角从一对离乡背井的伉俪，换作是一对青春动人的好朋友。
木静姝很早就来到了教室，也并没想到阮灵舟说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临。她和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一侧，打开书本轻声朗诵诗词，迎接美妙的新一天。阮灵舟动作干净利索并没制造多少噪音地走进教室，还是被木静姝察觉到，她放下书本朝着阮灵舟望去，心里在想她今天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一脸愁容，不行我得上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出于班长的职责也好，还是朋友之间的关心也好，这一趟我是去定的了。
阳光夹着微风轻轻地撩动着窗帘，打开窗户让它布满四分之三的铺砖，渐渐暖和着这个冬天，漫射在中庭的绿地上，驱散缠绕在草木间的薄雾，新芽茁壮成长着。
阮灵舟把银杏放在书桌的柜筒里，想着要怎么开口和班长说自己不能辅导她的这件事，正想得入神间木静姝已经来到她的面前，阮灵舟不由得一惊，木静姝看她脸色惨白，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惊吓到，未等阮灵舟回话，自己便先坐在她同桌的位置上，问：“灵舟，你不舒服吗？还是来那个了，你一回来我就看到你有些异样，需要我帮你请假吗？”阮灵舟一时语塞，从柜筒里拿出了那片银杏，递给木静姝问道：“你看这片叶子漂亮吗？”木静姝接过来仔细端量，发黄的叶子上有几处破损的小洞，纵向的纹理收拢在叶柄上，橙黄的叶尖和深褐色的主叶可以看出这是不同时间生长的部分，放远一点观看，似是一件隐含着许多故事的画像，不过凭借着装裱玻璃上面的刮痕来看，它的主人很爱护很小心地保养它。
木静姝将自己的看法一五一十告诉阮灵舟，问：“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拿学校里是准备做什么？”说完把叶子轻轻放在她的桌子上。阮灵舟看着木静姝的眼睛，深邃且睿智，蕴藏无限力量，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其实我并没有不舒服，只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木静姝听她的语气其实已经猜得出一二，还了问了一句：“是什么事情？这件事和我密切相关的吗？”
阮灵舟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大腿，校服也起了明显的皱褶，支支吾吾地道：“是的，这件事关乎你以后学习的。”虽然还是没有把事情说明白，但木静姝已经十分确定这是什么事情，心里虽然有些不舍得这位良师益友，但她现在要离开了，一定要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开，便笑着道：“我明白了，你是有事不能再辅导了我是吧？我明白的，你也不至于为这件事这么烦恼呀，直接说就行了。”阮灵舟听到这一番话，也渐渐消退了内心的忧郁，指了指书桌上的银杏，说道：“这是银杏树的叶子，我拿回来是准备送给你的。”木静姝不禁有些惊讶，正要发问，阮灵舟的同桌也回来，两人便知趣地转移谈话阵地。
凤凰木的树冠每天如常承托着太阳翻过明德楼后第一缕阳光，树梢上的新叶轻轻晃动，迎接着它的到来。阮灵舟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体育馆后方的操场，这才把那片秋杏的来龙去脉讲述给木静姝听，木静姝比之刚才的惊讶又多了一分敬重，得知阮灵舟坚决要将此物送给自己的时候，连连摆手摇头，说什么太贵重不能接受之类的话。
阮灵舟看执拗她不过，提议今天下午放学结束后，一同前往斜坡底下的店铺，挑选另外一件礼物。不过这次木静姝态度异常坚定，认为该送礼物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阮灵舟，阮灵舟还是没法子说服她，只好默默答应。两人并排靠着栏杆，又谈了很久，倾诉着彼此的心事，晨光轻轻拂过木静姝的脸颊，温润的肌肤白里透红，黑色的头发夹在耳边露出整个轮廓，阮灵舟从侧边看着这精致的脸庞，真想上前搂着她在她脸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奈何自己和她性别相同，这种妄念很快就消失无踪。
林北溪这时候才醒过来，坐在座位上，没有刻意移动，只是用眼睛由右往左扫视一遍，看着班级里已经回来三分之二的人，心里想着自己原来睡了这么久，同时他也留意只看到了班长木静姝和阮灵舟在外面走廊站着聊天，心想不知道她们有没聊到我呢？
他目光停驻在木静姝身上足足有半分钟之久，他开始有点羡慕站在她旁边的阮灵舟，心里咕哝着老舟不如你把位置让给我，我会很感激你的。他还不知道阮灵舟在暗中已经在帮助自己，阮灵舟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一旦退出辅导班长的位置，能顶替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这个相熟且可信任的“烂笔芯”，一来他学习成绩确实不错，二来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撮合他们。
林北溪虽然只看到她们这一幕的结尾，但当木静姝静待在阳光之中，身体充盈着温暖的光芒，她不再是那个梦儿里绝情的冷清，而是现世里的另一个暖日，令人忍不住追捧和向往。
又是铃声，总是在破坏一些美好的事物，但它没做错任何一件事，这辈子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就是在别人设定好的时间里准时响起，埋怨它的都是些没有时间观念或者不想面对现实的人。这是下课的铃声，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李明辉经常占据这节自习课，嘴上说是布置几道题目让大家做一做，不影响大家自习的时间，行动上却是干扰着大家的情绪，起初大家都很抵触班主任这种强权行为，后来因为占据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任凭摆布。林北溪只觉得他的话太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做完题目之后，才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答案总是在最后十分钟才公布，这漫长的四十分钟，他一心只想早点回家吃饭，他肚子已经饥渴难耐，等待着进食时刻的到来。
阮灵舟、木静姝和林北溪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踏出教室的门口，林北溪走的是前门，而她们两个走的是后门。林北溪没有要等的人，所以一个人就急急忙忙地往学校的单车棚冲过去。木静姝刚走到楼梯口，林北溪一支箭似的从她身边穿过，连跑带跳地往一楼走，她忍不住问了阮灵舟一句：“他是有很急的要做吗？跑得这么快。”阮灵舟也笑起来回答道：“怕不是赶着去投胎，饿鬼那种！”两人相视一笑，不再理会他的踪影。
草木在扎根在南沙快速港高速一旁荒废的空地上，没人留意理会过它的过往，杂乱无章地野蛮生长像是向行人报复。从门卫室小门那一侧出校园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抬起头看着天边挂着的夕阳徐徐下降，被长势生猛的草挡着了一半，像是金黄的月饼被啃了一口。余晖穿过几重障碍终于洒到了水泥路面上，忽明忽暗，变幻多端，它不是固定不动的，而是有着轻微的抖动，像个老人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拄着拐杖不停地喘气，眼神依然坚定地望着前方，迈步前行。
木静姝和阮灵舟两人沿着山腰的斜坡缓慢前进，木静姝看着田间农民腰间竹筐里的收音机，突然想起一件事，眯起眼睛问：“上次你说的那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的后续呢？”阮灵舟“额”了好长一声，忸怩不情愿说出这件事，便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不知道事情真实的经过是怎样的，如果你一定要听的话，我把我知道的那部分告诉你吧，但你一定不要告诉给其他人听，尤其是那个‘烂笔芯’，不要他又要过来骂我，吵着要跟我决斗的了。”木静姝挽着阮灵舟的手臂，贴着她的耳旁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跟别人说。”阮灵舟见挣脱她不开，只好随她牵着自己走，看着一辆接着一辆远去的自行车，思绪又回到八九个月前。
阮灵舟长吸了一口气，为接下来的发言做准备，和平时语气不一样的是，这次阮灵舟显然带着半分忧伤在说这个故事，她道：“这件事发生在今年初三下学期开学初。有天下午刚回来，还未开始上课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回到教室就想趴下睡一会儿，然后有人叫住他，跟他说班里有个女孩很喜欢他。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和喜欢他的人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他当然是深信不疑啦！其实啊你知道吗？早在很久以前，大概是初二的时候，这个‘烂笔芯’也偷偷喜欢她的，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不得了啦，想着自己终于走大运了，但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被骗了。”
木静姝听到此处打岔问了一句：“为什么那两个女孩要联手骗他，跟他有深仇大恨吗？”阮灵舟摇了摇头：“其中的原因呢我也不知道，跟我说这件事的人也没有解释。”木静姝又多了一个疑问：“等等，这件事你也是听别人说的吗，我还以为是他跟你说的。”阮灵舟叹了口气：“这件事估计他也不想再重提，甚至他现在依旧没有释怀。”木静姝转回话题：“那你继续说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北村中学斜坡底下大榕树左边的岔路，高架桥的桥墩竖立在马路两侧，路灯恰如其分亮起，橘黄色的灯光从高处由近至远拉起一对影子，为接下来的故事增添了几分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