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十六回 青面兽迷失花石纲 黄门山英雄大乱斗（上）

    话说那沧州府中，坐镇一位冯洲州判老爷，他是个神宗时的老进士，二十年官场浮沉，前十年也立志做个圣人门徒，干吏能臣，辛苦在小县里摸爬，治下的七八万百姓得不少恩惠，享了些欢乐。县里大治，这个冯老爷年考排在北六路前位，尚书省任户部员外郎的叶同窗，早已传过来话，道是理应递进升迁。

    自觉欣快，唤了人饮酒预先庆贺，谁承想吃多了，醉后真个自比蜀中凤雏，怨叹非百里之才，当安抚经略一路，却无张飞、昭烈能识人者。

    不想被恨他的听了去，有心上报，山东路安抚使听言大不悦，次年寻了个由头找他的晦气，竟由知县贬了县尉。又半年，县库银两钱数不符，又定作了他的差错，朝廷上宰辅震怒，着判他监守自盗，竟打了个半死，丢进大牢。

    这才心如死灰，托人搜罗家财，往东京去使钱。银子送到御史台处，一月没动静。就有叶员外郎探监时道：“冯相公还是死性子，盯着官位去使钱，不知官场规矩，须用在枢纽处方奏效。”便为冯洲谋划，教他走彰化节度使杨戬的门路。

    冯洲咬牙把祖产卖得底掉，一股脑把钱奉送到杨戬处，专挑了一个北国买的狐裘，雪也似的白，又轻暖，单独打包送去。

    原来那杨戬有个姐姐，在太尉曾布处纳为小妾，太尉最爱她肤白腰细，能为胡舞，常把她夸赞。杨戬是个受了钱做事的人，那时得了钱财，单把这个狐裘送了姐姐，把这件事托付得仔细。

    杨戬他姐姐，就当夜与太尉饮酒时，披了那狐裘起舞，狐裘配胡舞，把太尉喜的口不能闭，两眼拴住一般看她。

    杨戬他姐姐也喜不自胜，酒前就把弟弟所托之事说了，道：“奴的兄弟杨戬，常记念老爷恩惠，存孝敬之心。日前托他表兄，沧州府下边乐陵知县唤作冯洲的，去北国采买些稀罕物事。那冯知县闻知是孝敬太尉府，也是与我兄弟般难掩孝心，想着冬日将近，要买几件狐裘。

    不曾想狐裘今年涨了行市，他本是个清官，就赊欠了些库银，只待我兄弟赎钱，就还了公库。奴家这件白狐裘，即是他买来，奴家试着穿，好时，要与大夫人、二夫人置办。不知是得罪哪个，告发他，判他监守自盗，如今打入大牢，释放无期。原想着下雪前，与太太一份小礼，如今不敢再说。”

    曾太尉道：“竟有这等事？无妨，易也！”

    次日即与御史台询问此事，那御史中丞，早得冯洲的好处，怎奈无有上令，今曾太尉有问，顺水推舟，便着发回改判。祖产方出手十日，便把冯洲自牢里面放了出来。那冯洲遂恍然大悟，自觉前半生白活。

    又十几日，冯洲托远亲，打点三五包好物，又送杨戬处，果然又两个白狐裘，更赛过前者。

    到杨戬姐姐处，她自换了一个新的，老的两个，送了大夫人、二奶奶，一家欢喜。自此冯洲因祸得福，反勾上杨戬、太尉的门路。未三个月，重议启用，官复了原职。这一番，冯洲才知官场究竟甚模样，暗自决心，在乐陵知县任上做了几年，把前边十载的清官脑子，丢进猪圈喂狗，狠心捞钱。

    偏偏这冯洲也是个能吏，极能成事，乐陵百姓知他贪心，只盼他拿钱做些人事，倒有太半念他好处，把他当做好官，风评尚佳。三年后，竟高升沧州，改任了沧州权知州事。

    更意气风发，不二年，发妻病亡，次年遂娶了杨戬的堂妹，与杨戬联了姻，成了曾太尉连襟，当年就迁沧州知州，一跃成个坐镇一方，掌生杀权柄的大老爷了。

    却说这冯洲，倒真个是有心的，对上常备孝敬。今岁眼见夏初，是曾太尉的寿辰，特筹备十万贯的花石纲，赍送东京太尉府贺寿。

    因思索派哪个得力的去护送，愁了十几日，未有定论。他自娶了杨戬的妹妹，多有谏言，因在二堂与杨夫人商议，那杨夫人就荐出个人来，却原来是府里管军的制使杨志。

    杨夫人道：“这杨志，是开国时名将，杨令公后人，若说起来与我也是本家，原是我哥哥处的帅府制使，闻他早年曾应武举，刀枪手段非凡，有先祖遗风。因常在江湖走动，虽只二十几岁年纪，却是个惯能办事，着他去走一趟，必无所失。”

    冯洲见夫人如此说，必要抬举这杨志。心下盘算定了，道：“夫人所言甚是，便着这杨志走一趟东京。”

    差人唤杨志到府。半晌，杨志已到，在地上跪好，一动不动。冯洲见这杨志，身高约有八尺，生得孔武精壮，跪在地上，浑身筋肉，仿若个大狮子趴在地面，必是有本领的。

    他原是爱才，因见杨志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不觉有些瘆人，心里暗道：“这人面相，有些阴晦气，却好这一遭用。”

    将前事讲了，冯洲道：“这趟差事非同小可，乃我备与京师曾太尉府的花石纲，价十万贯，因你原是杨节度帅府制使，熟知江湖，又随夫人去过太尉府，认得路。此是夫人一心抬举你，你需仔细用事，莫辜负她的心意，打点精神，保一路妥当，事成速归，我这边有重用。”

    杨志闻言大喜。日前思量走杨夫人门路，月初方送了一个小小的南海珠子，不想恁快有了差遣立功的机会。当下磕头领命，欢喜去清点人手。

    见足有几十石宝物，分门别类，黄金珍宝无数，更内中有太湖的瘦石、肇庆的端砚、福州的寿山石几挑，夯重粗笨，最是珍稀。

    杨志真动着心思，暗忖道：“这类货须保送的人多，眼杂口乱，必要走漏风声，我须蜿蜒前往，更要装扮一番。”

    便将这一堆的宝物，打包捆绑，藏在粮袋中，装上车，换上粮商衣物，点起三四十人，择一日清早，天没亮便走。

    佯装向北，转而向西。哪知道过河时，起了一阵风，船打头撞岸，底下开始渗水。杨志忙在船头呼叫：“快与我卸了粮食！莫要浸水！若是被水坏了粮食，小心汝等的皮！”